48 箭在弦

箭在弦

所謂門閥有的時候能蔑視皇權，他們屹立在世間的根本就是人才！

這些人壟斷了學問，朝中的官員要麽是他們的家人要麽是他們的附庸，自然就參與了官員升遷。加上兼并土地，最終在王朝更疊中穩如泰山。

冬日的風吹着馮小憐的臉，吹到臉上感覺如刀割一般。

大軍在沉默的行軍，因為有那三千人打底，馮小憐手下的大軍不會像別的地方土匪一樣行軍的時候一窩蜂。這支大軍有着令行禁止和聽從號令的特點。就這一點而言，說是官兵或是王師也說的過去。

在兩個多月的草草訓練後，這支大軍如今跟随着馮小憐來到了清河郡。

馮小憐自從踏入了清河就看到這裏和別處處處不一樣。

周朝有規定，在道路的兩邊要種樹，避免大雪覆蓋田地旅人不知道道路在哪兒。路兩遍種樹的好處不止是在大雪天指出了道路，而且夏天趕路的時候有地方可以乘涼避暑。

這麽多年過去了，有些地方還有這樣的習慣，盡管不知道是因為什麽要在道路兩邊栽種樹木，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但是眼下這種亂世，路兩邊兒還種樹的地方少之又少，大部分地方是因為樹皮都被饑餓的人群給扒下來啃了，樹沒了皮，上面的葉子也保不住，自然而然的會有大面積樹木死亡。

而清河郡這裏的樹木不僅長得挺拔，連樹下土地道路兩邊的田野中都長滿了莊稼。

只要行走在這樣的田野上，就能感覺到這是太平盛世，到處是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似乎所有的戰亂和饑餓都是遙不可及的傳說。

這些流民組成的大軍看到眼前的景象更加沉默，他們行走的時候盡量讓自己走在道路上，避免踩踏莊稼。只有餓過的人才會對保護莊稼如此的盡心，完全不需要動員。

而田野上有着一片片的村落，都是一些茅草小屋子配上樹枝籬笆，那些村子裏面偶爾還會響起一聲犬吠，這種寧靜連馮小憐都能産生片刻的不真實。

這真的是亂世嗎？

走了一上午，路過一處小小的村落，有一個穿着打補丁麻布老棉襖的老頭手裏面拄着一根樹枝做的拐杖，顫顫巍巍的過來。

一個枯瘦的老頭就站在路中間，大軍行進的時候紛紛繞過了他，這老頭直到看見衆多旗幟遮蔽下的馮小憐騎馬而來，才提着樹枝做的拐杖急匆匆的向前走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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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吃力的睜大了眼睛：“您就是馮菩薩？”

馮小憐就覺得可笑：“老人家，我從出生到如今有過許多稱呼，唯獨沒人稱我為菩薩。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沒找錯沒找錯，老漢聽外邊說了，說是有一個女大王收攏流民給大家了口飯吃，是個菩薩人物，還說您是天上的神佛來歷劫的。今日一見您長得跟那畫上的仙女似的，又如此慈悲心腸，肯定是真菩薩。”

人家奉承的這麽賣力，馮小憐就下馬問道：“老人家，你來這裏是有什麽話要說嗎？”

老人家點了點頭，沒有管身邊繞過去的大軍，轉身用手顫巍巍的指了指遠處的小村子：“菩薩，您看那是老漢的家。”

已經到中午了，藍天白雲之下的小村莊升出幾道炊煙。

田野之上，小村莊，藍天白雲，還有炊煙和犬吠。這些東西加在一起是一處田園牧歌一樣的安寧祥和畫面。

馮小憐打心眼裏喜歡這種氛圍：“好地方啊！”

盡管小村莊很普通，然而在這樣的亂世有這樣平靜的地方過一種平靜的日子已經很不同尋常了，馮小憐已經猜到這老人家想說什麽。

“不算是好地方，只是老漢世世代代住在此地，從祖上到現在已經有五百多年啦，早先的時候這裏并無人家，如今經過數代繁衍，這個小村子裏都是我們劉姓的人。”老人家說這話的時候還帶着幾分自豪。

馮小憐點點頭：“原來是劉太公，劉太公此行的目的我已經知曉了，是想勸我不要再往前走了嗎？我若是往前走便會輕啓戰端，到時候河北這僅剩的寧靜之地就會飛灰煙滅。劉太公你們一家也會流離失所，到時候我這菩薩就不是菩薩了，而成了羅剎。”

老人家點了點頭，正是這個意思。

“老漢就是想跟你說這個，再說了，崔家的人在這裏也過了這麽多年，人家本就是此地的地主，他們家的人也仁善，一直照顧我們，平時修橋鋪路打井挖渠，再找不出比他們更和善的主家了。人家的金銀財寶都是這麽多年一點點攢下來的，這麽多代人積累下來不容易，他們不偷不搶不犯律法不傷天和。

您要是砸了崔家的門，到時候我們這些百姓怎麽辦？

不如趁着如今尚未鑄成大錯就此退去吧，您這是不義之戰，人家幾百年的積累憑什麽您要搶了去？沒道理，說不通，天下人也不會說您的好的。”

馮小憐微笑着問劉太公：“您今兒吃飯了嗎？我還沒吃呢。我要是不來，我和外面幾十萬流民今天吃不上，明天吃不上，後天都餓死了。”

劉太公急得跺腳：“你的意思我聽出來了，可是怪誰呢？是你們把地賣了沒地方種地，自然也就沒吃的，反過頭來反而埋怨買你們地的人，這是什麽道理？”

“你想不通就別想。”

馮小憐翻身上馬，也不想和一個行将就木的老人家掰扯：“老人家，回去吧，這些日子該吃吃該喝喝。若是你們的主家真的仁慈，給夠我們糧食我們就走，若是不顧你們的生死，執意握着糧食不顧外面流民的死活，那我們也顧不上了。”

凡事皆有兩面性，有的人認為是正義的的事情有的人卻認為是邪惡的。連太陽都有黑子，做事不可能讨到天下所有人的認可，無愧于心就夠了。

馮小憐提着缰繩路過了劉太公，跟随大軍一路向前。

這次又走了半天，距離崔家的距離還很遠。而這時候前面有馬隊來到這裏，為首的一個人在路邊下馬，邁着四方步來到隊伍前面：“崔氏子請見馮淑妃！”

消息傳到馮小憐這裏，馮小憐身邊的人就提醒馮小憐。

“崔家和高家聯姻數十次，和長安權貴的關系更是密不可分，這是先禮後兵來了。”

這些五姓七望的旁系女嫁給了高齊宗室，同樣他們家的旁支也娶過鮮卑貴女。這些人對馮小憐的底細特別清楚。

這時候來未嘗不是抱着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來的。

夕陽西下大軍在路上停了下來，開始紮帳篷埋鍋造飯。

馮小憐騎馬趕過去，看到路旁全是風度翩翩的郎君，個個束手而立。

這些人确實想要不戰而屈人之兵，簡單的寒暄了幾句之後，對方就提出用五萬石糧食換馮小憐退兵。

這時代用的還是漢朝的度量衡，一石就是三十公斤左右，五萬石這十萬大軍都吃不到回去，別說這大軍中還有背負重物的騾子和戰馬了，這就是打發叫花子呢。

馮小憐冷笑了一聲。

“我們一路走過來人吃馬嚼你知道用了多少糧食嗎？”

對面早就料到馮小憐不同意，但是人家也說了，今年收成不好，也只能擠出這麽多了。那意思就是愛要要，不要拉倒。

那這就沒什麽可聊的了。

好在他們家的家臣倒是能放得下身段，趕緊問：“不知道馮淑妃願意收多少糧食才退兵，我們今年歉收，糧食也不多，親戚朋友有一些，若是您說的合适，我們去借一借也可以。”

馮小憐就說：“五千萬石吧！”

這話剛說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看馮小憐的目光就是：“你瘋了吧！”

對面的崔家人氣的臉色漲紅：“你這是癡人說夢，我們家哪裏有這麽多糧食？我看你這不想和談是想要打下去了？”

馮小憐很平靜的跟他們說：“我這也不是獅子大張嘴，我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外邊的流民實在是太多了，少了根本養不活！大家都知道種地，也都知道把這個冬天撐過去還有青黃不接的春天啊！”

青黃不接那是樹葉和野草剛長出來都被人搜刮幹淨，距離收獲的日子又太遠，沒糧食吃連挖野菜都找不到的時候。這個時候日子也難挨，有的人挺過了冬天卻倒在了青黃不解的春天。

崔家的人差點氣死，河北的大戶人家有這麽多，怎麽這娘們就沾上了自己家？！

外邊那些流民死了也就死了，憑什麽讓崔家拿糧食來赈災，赈災那是朝廷的事兒，朝廷都管不過來憑什麽讓崔家這種普通百姓去？要是主動的也就罷了，好歹有個好名聲，這是被這娘們兒逼着去。

崔家的人冷冷的說：“沒有，只有五萬石，再多沒有了！”有也不給你！

馮小憐很平靜的說：“五千萬石也未必夠，再少真的會餓死人的。你們家有多少地收多少租子我是知道的，你們家的土地跨州連郡，刨除你們的花銷就是去年的陳糧拿出來也夠應付我們了，我還真沒多要！說什麽今年糧食歉收，這話能糊弄住幾個人？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夕陽已經落下大地陷入一片黑暗。對面風度翩翩的崔家郎君們什麽話都沒說，這邊馮小憐動也沒動。

這是談不攏，雙方不歡而散。

崔家的人在走的時候也撂下了狠話：“既然馮淑妃執迷不悟，不如放馬過來，咱們也過過手見見真章。”

馮小憐不輸人也不輸陣：“求之不得！”

崔家回去之後立即動員私兵們準備，同時派人去其他人家求援。希望在關鍵的時刻能有人前來幫忙。

河北的消息立刻被人用飛鴿傳書的方式送到了長安城。很多人都在判斷第一場是誰勝誰負。

那些貴族少年們甚至看出殡不嫌殡大的為此開了盤口。

楊廣他們被拉過去下注，楊廣一股腦的押馮小憐贏，惹的大家紛紛取笑他。

還有人給勸他別被美色迷惑了，對他說：“馮氏手裏都是些烏合之衆，臨時拼湊來的，各個面黃肌瘦手無縛雞之力，怎麽可能打得過崔家的兵馬？崔家的部曲是吃飽了飯的，而且每餐還有肉，平時還要拉出來操練，和朝廷的精銳對上也絲毫不落下風。算來算去那些烏合之衆都打不過他們。”

正經的烏合之衆确實是打不過久經操練的兵馬，然而在這群烏合之衆裏面也有官軍。

楊廣是知道的，家裏面的人對六鎮起義的老卒甚是忌憚，楊廣沒什麽忌憚，但是他相信馮小憐肯定會有一個開門紅。

他的理由是：“就算是烏合之衆，那也是掃清河北匪徒的烏合之衆。就沖着這一點兒，說他們烏合之衆就有些過了。順便再說一句，馮家的小娘子可不是徒有其表，她是真有本事在身上的。”

一群少年當時就笑了起來，楊廣的話也有人聽進去，随着楊廣一起買馮小憐贏。

楊廣押了注之後高高興興的回家，剛回家就發現家裏的氣氛有點不一般，立即找他大哥問：“家裏怎麽了？我怎麽覺得下人行色匆匆！”

楊勇看看周圍，小聲跟他說：“耶耶剛才收到的消息，那些老東西出山了。”

楊廣先是吃驚，接着就是露出好奇的神色來。

宇文憲也收到了這個消息，看着送來的消息帶了一些不可置信：“沒想到昔日的老卒還有那麽多。”

這些可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兵，從少年時代就開始厮殺，有人身體不行了，但是五十年的時間不算長，能騎馬揮劍的也不在少數。宇文憲收到的消息，除了這些老兵們從山中出來，他們的後代也跟随着這些老東西們從四面八方彙聚到了河北。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六鎮遺民想要在河北重建六鎮。

宇文憲問身邊的人：“太常所說明年會大旱？”

“這是太史令親口說的，今年冬季有些反常，那些有經驗的老農也能推斷的出來明年少雨幹旱。”

明年大旱，看來知道的人很多。要不然那些在山裏蟄伏的人不會出來，這是提前出來讨一條生路。

宇文憲嘆口氣，站起來背着手走到門口看着院子裏的幾個景色，心裏很苦悶，這大周天下該何去何從！

明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