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飲鸩酒

飲鸩酒

就在他嘆氣的時候，一只孤零零的大雁從頭上飛過去，在天空中撒下一串哀鳴。

這個季節一只孤雁邊飛邊鳴叫，給人一種凄涼絕望之感。

宇文憲嘆了口氣，這孤雁和自己的處境是多麽相像啊！

看着這只雁向南飛去，也不知道最終會到達什麽地方，能不能找到自己的族群和伴侶，甚至會在幾天之後凍斃在某個地方，所有的念頭在宇文憲心頭滾過一圈之後他再次嘆了口氣，轉身回堂上去了。

一邊的侍從們眼巴巴的盯着他的背影，都知道他這會兒心情不好，也都不敢說話。

宇文憲坐了一會兒，才叫身邊的侍從們過來。

“悄悄的派人往河北去，讓咱們的人悄悄接觸馮卿，別的不用說，更不用多做什麽，在關鍵時刻能保住她的命就夠了。”

旁邊的人聽了之後面面相觑，然而主上說的話他們是要聽的。

紛紛答應了一聲出去準備。

沒過一會兒宮中來人請宇文憲進宮，說是要商量明年進攻突厥。

宇文憲聽了之後眉頭一皺，就自己侄兒宇文赟那糊塗荒唐的樣子，會主動讨論這樣的事兒？

想到剛才大雁獨飛路上不斷哀鳴，宇文憲心頭升起的孤獨悲涼此時找到了解釋。

“知道了，本王這就換衣服進宮！”

來人有些遲疑。

宇文憲就說：“不過是換件衣服罷了，你們還想跟着嗎？放心吧，本王說進宮肯定要進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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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瞬間出了一身冷汗，趕快退了出去。

宇文憲跟左右兩邊的人說：“讓世子他們趕緊收拾東西，逃命去吧！”

左右兩邊的侍從頓時面色雪白！

宇文憲閉上眼睛嘆口氣，心裏面知道這幾個兒子逃不走了！斬草就要除根，沒人會想不開留着他們。

嘆完氣之後，讓人給自己拿了一件衣服來，換衣服的時候他還能聽見後院的哭聲，盡管如此也沒有跟家人告別，直接出門騎馬往宮裏去了。

來到街上正好遇見他八弟谯王宇文儉。

兩人騎馬在街上相遇，相視一笑。

宇文儉笑着說：“皇帝請咱們去宮裏商量着明年發兵的事兒呢。”他自己都覺得很可笑，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笑完之後抹着眼角的淚水：“哎呀，都不會找個好一點的理由，我都替他着急！你說那麽大一個人了，咱們要不讓着他點可怎麽辦？咱們是讓着他了，往後沒人讓着他，他又有何下場？”

宇文憲臉上帶笑，慢慢的變成苦笑。他原本不想說話，可這個時候遠處有佛寺的鐘聲響起，遠遠的傳進他的耳朵裏，宇文憲想起一個人，他們的六弟宇文直。

當初除掉他們的堂兄也就是權臣宇文護的時候，全靠宇文直沖出來一刀斃了堂兄的命。

宇文直和宇文邕是一母同胞，總覺得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哥哥做皇帝了，自己也與衆不同。所以經常做點出格的事情，比如說兄弟們一起分戰利品的時候他要越過其他兄弟第一個先挑，還幾次三番的表現出想要接任宇文護留下的職位，每次都被宇文邕訓斥。

過了幾年，宇文赟長大，宇文邕就說弟弟宇文直住的王府可以做東宮，就讓弟弟給兒子騰地方。同時也答應讓宇文直在長安随便挑，挑中哪裏做王府都行。

宇文直心裏面不爽，在長安漫無目的的游走，直到走到廢棄的陟妃寺，決定選這裏做王府。

宇文憲就勸他，說是這裏太過狹窄，以後宇文直的兒女長大了住不下，不如選一處空曠的地方。

宇文直當時對他五哥宇文憲冷哼了一聲：“連一個都容不下，更別說多的了！”

宇文憲當時不理解，後來宇文直趁着宇文邕不在長安發動叛亂，攻打肅章門，最終沒有成功，被捉住之後關押在別處處死。宇文憲也就懂了，那個時候就已經生出激流永退的心思，可是又被勸動接着南征北讨。

宇文直和宇文邕之間的矛盾不是一兩件事能說清楚的，大事兒兩個人還算和睦，但是小事上矛盾激烈。

比如說兄弟一起打獵的時候，宇文直故意走亂隊列，宇文邕二話不說，直接當衆鞭打他。像這樣的小事一樁接一樁，一件接一件，到最後親兄弟反目為仇。

宇文直覺得是親哥哥容不下他，更容不下他的兒女。

到了如今也是這樣，皇帝宇文赟覺得叔叔們功勞太盛，已經功高蓋主，這其中以宇文憲功勞最大，最令他坐卧不安日夜不寧，自然也容不下宇文憲，更容不下宇文憲的兒女。

這佛寺鐘聲讓宇文憲想起宇文直，宇文儉也想起了這位六哥。

宇文儉一邊拉着手中的缰繩一邊跟宇文憲說：“可惜了，咱們父子兩代人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江山就這麽斷送了。當年咱們一起商定南下，做到一統南北大地，如今看來倒成了泡影。”

宇文憲再次嘆息了一聲。

宇文儉控制着馬匹，緊緊的挨着宇文憲，在馬上小聲的跟宇文憲說：“我總覺得這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皇位這個東西特別邪門，輕易不能沾染，要不然報應來的太快。

你看高家已經遭報應了，這眼下就要輪到咱們了。

我知道楊堅對于咱們家的江山虎視眈眈，我想着若是不出什麽差錯，他們也就兩代帝運，将來的下場也好不到哪兒去！”

距離皇宮很近了，在生命的最後一天，宇文憲也願意和弟弟閑扯幾句。

“何以如此篤定？”

“因為殺親。

你看魏之所以滅亡，是因為胡太後殺了自己的親兒子。高齊為什麽滅亡？他們家辦的那些畜生事就不需要我說了。咱們家，宇文護殺了咱們大哥和三哥，四哥領着咱們殺了宇文護，他又殺了六哥，宇文護是咱們親堂兄，血脈也夠近的，不算外人。

接下來咱們那荒唐的大侄兒要殺咱們兄弟幾個，這難道不是殺親？

楊堅想做皇帝，頭一個就是要殺了他外孫，這難道不是殺親？

輪了一圈，咱們給拓跋家滅族，楊家給咱們家滅族。四哥費盡心思保住皇位傳給兒子，活着的時候肯定沒想到自己子孫要被別人殺掉，也是斷子絕孫的命！

這樣缺德的事做多了，上天怎麽可能讓皇朝氣運長久。冤親債主，天地之間自有一股公道在！”

宇文憲笑着搖了搖頭，覺得弟弟是在胡扯。

兩個人說說笑笑帶着人進了宮，進宮之後就沒有見到宇文赟。宮人先是領着他們去了一處宮殿坐下來吃席，還假模假樣的說請他們先飽餐一頓，飽餐完了之後再去觐見陛下。

宇文儉冷笑了一聲，是不相信這個說辭的：“我們都來了，他都準備好了，難不成連一面都不願意見了？！”

宇文赟沒膽量見面，宮人也知道現如今要做什麽，不斷的催促他們兄弟兩個趕快入席。

宇文憲也不想見那窩囊的大侄兒，嘆了一口氣就走向宴席，在桌子邊坐了下來。

宇文儉也一起坐了過去，提着酒壺搖晃了兩下，揭開蓋子聞了聞。

“還行，給咱們弄了一壺好酒的。咱們兄弟為了他們父子的江山也算是鞠躬盡瘁，臨死的時候給一壺好酒也算是沒把事兒做得太難堪。”

整間大殿上的人都不敢說話，帳簾後面無風自動，這杯酒不喝，自有刀斧手會沖出來了結他們的性名。

宇文憲舉起空酒杯，示意宇文儉給自己滿上。

宇文儉倒了兩杯酒坐下來和宇文憲一起吃飯，做鬼也要做個飽死鬼，吃飽了好上路。

面對着這麽一桌美食，而且是人生中的最後一頓，兩個人真的是感慨萬千，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沉默的吃了飯，兩個人又幹了一杯，果然這杯酒喝下去之後肚子裏面開始翻騰了起來，五髒六腑開始劇烈疼痛。

宇文憲就覺得自己的眼睛這會兒看什麽都已經模模糊糊，聽見宇文儉掙紮着站起來撞到了酒壺和桌子上的盤盤盞盞，最後撲通一聲倒在地上。而宇文憲也人事不知了！

埋伏在周圍的人沖了出來，有人出去報告消息，有人檢查兩個人究竟死沒死。

宮裏面湧出大隊的侍衛将齊王府和谯王府團團圍住。

随後又有大隊侍衛出城去抓捕兩府的王子，這些王子們逃的也不遠，很快就抓了回來，随後同一天父子一起上路。

這消息瞬間傳遍京城，這事兒表面上是皇帝幹的，實際上是楊堅策劃的！

随着宇文憲和宇文儉的死迅公布，對這件事兒策劃的種種細節和前後所呼應的安排直接暴露了出來，紛紛浮上水面。

在這件事情裏面最關鍵的一步就是奪軍權！若是沒有十足的把握，楊堅不會動手，如今敢動手那就是在凱旋的這幾個月裏面已經徹底架空了宇文諸王，

宇文氏諸王聽了之後頓時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覺。

他們一起到宮裏去，要把宇文憲和宇文儉的屍首領出來。

宇文憲和宇文儉的屍體還倒在他們飲宴的大殿裏，看到兩個兄長，年紀小的代王滕王大聲哭了出來。

代王一邊哭一邊罵，罵宇文赟這狗皇帝狗昏君把人都殺了居然還不收殓？都說人死為大，也不能讓人就這麽躺着呀！

高玮這狗東西當初殺了他弟弟之後在宮裏面直接挖坑埋了。難不成宇文赟這狗昏君想要效仿，要就地埋叔叔？

代王罵的起勁，有些大臣急忙趕來替狗皇帝開脫，說毒殺兩位叔王是宮人自作主張，和皇帝沒有關系！

呸！

這話說出來誰信啊！宇文氏諸王一起大罵！

随後又來了一份聖旨，即日起，宇文諸王的軍權被收攏到皇帝手中，沒了軍權的宇文氏諸王這一下就成了拔牙的老虎，徹底的被關進了籠子裏。

家裏能幹的都已經被毒死了，稍微能支應門面的如今也已經處處受限制。

宇文盛忍不住哭起來：“我大周沒了！不出三年，這天下就要改朝換代了！”

他們兄弟抱着屍體出宮，在馬車上有火盆在旁邊烤着，大家在馬車裏沉默着沒說話。漸漸的抱着宇文憲的趙王宇文招覺得有點不對勁。

死了的人身體已經僵硬了，為什麽五兄被火盆一烤沒有僵硬？

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