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爛泥潭

爛泥潭

大雨停了之後，大部分麥子發芽了。這導致今年夏收幾乎全部泡湯了，白白的辛苦了幾個月，能收回來的糧食還不如預估的三分之一。

很多人直接在地頭哭死，沒了糧食今年怎麽過啊！

馮小憐也沒辦法，安慰自己也是安慰別人：“別難受了，還有一個夏天呢，整個夏收沒了，難道秋收也收不上來？老天總不會餓死所有人。”

老天是不會餓死所有人，但是會餓死大部分人。

不止是普通百姓和和诶的流寇，世家門閥也歉收。對于那些租種了他土地的租客，這些人只減了一成的租子，這還是地主老爺們發了善心呢。

沒減租子之前要交多少？

七成！

也就是說今年顆粒無收，還要交給地主老爺們豐年收入的六成！

租客們本就沒什麽家産，這下只能賣兒賣女賣自己，可是也要能賣的出去啊！這世道沒了中間的富戶，寒門花錢也是小心翼翼，窮鬼自己都吃不起飯，哪裏有錢買人口。最終他們的命運是被搶奪了東西趕出去，成了流民，到處乞讨流浪。

那種自己都賣不出去整日在家以淚洗面最終成了流民的是普通人。世家門閥隐匿的人口本就是屬于門閥的，他們都沒戶籍，連賣自己的資格都沒有，因為他們自己也屬于門閥世家的家産。

這些人家的孩子避免了被賣的命運，倒是有另外的出路。

女孩子好看的去做歌姬舞姬，被主家送來送去，比如說穆黃花的生母就是一個舞女名叫輕霄，被送給一個姓宋的官員宋欽道。這個姓宋欽道和輕霄有個女兒，就是穆黃花。然而穆黃花在宋家就是個婢女，生父并不認她，就因為她是奴婢生的。後來她生父獲罪，她被充入宮中做奴婢才一步步的成了穆皇後。

而那些長的醜的只能幹點粗活，被打來罵去。偶爾有那些能陪伴在女主人左右做仆婦的已經是幸運至極了。

男孩子就成了死士戰奴家丁護院，這年頭做家丁護院也不安全，更多的都是做私兵。

無論做那種，爹媽養了十幾年，一輪沖鋒死掉一半，要是死了也好，門閥家族為了收攏人心，會給予所謂的撫恤，也就是給爹媽幾鬥糧食。就怕半死不活落下了殘廢，撫恤沒有，也沒吃沒喝，最後活活餓死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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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小憐知道這天下人已經到了極限了，他們什麽都沒有了，就是再溫馴的百姓在所有的出路都堵死後必然是爆發起義！

隋朝的江山不會長久的。

随後各地都在說：“人說咱們遭罪是因為周朝皇帝是昏君，如今周朝都沒有了，換上了個英明的皇帝，為什麽咱們還受罪吃苦？”

這些百姓想不明白：都說皇帝是天子，天的兒子，為什麽天老子要降下旱災水災讓天子的子民餓死呢？

誰家的老子會這麽對待兒子？

用他們樸素的思想來想，老子的東西都是兒子的，就算是一時半會不傳給兒子，也斷斷不會不管兒子。自從盤古開天辟地到如今，兒子吃老子是天經地義，別說是人了，就是家畜也是老的喂養小的！

就算是做老子的不養兒子，也不會往死裏作踐啊！

如今老天爺就是要把百姓往死裏作踐！

四舍五入就是老天爺在作踐兒子，也就是長安城的皇帝！

這種邏輯在百姓裏面一說都通！

然後北方大地四處爆發起義，說楊堅不是天子！要不然為什麽天下如此多災多難！

這種零星的起義很快被鎮壓。

天氣很熱的夏季，馮小憐一邊看着各處送來的消息，一邊和宇文憲在樹下乘涼說話。貍奴在午後要睡覺，這會正靠着馮小憐的桌子腿呼呼大睡，蟬鳴聲聲，襯得此時有幾分閑趣。

這麽好的天氣，宇文憲的眼睛看東西也是模模糊糊，找了很多大夫，宇文憲的随從們也想了各種辦法，最後的結論是他的眼睛是治不好了。可他的記性很好，就目前而言，在生活上沒什麽不便利的地方。

此刻他自己在打棋譜，盡管看不清楚，他口訴，身邊的人放棋子，算的上自得其樂。

馮小憐嘆氣：“剛拿到的消息，山東的起義被鎮壓了。”

山東也是受災很嚴重的地方，那裏的百姓過的更艱難。

宇文憲說：“山東必然翻不起浪花，山東的門閥更多，世家遍地，那些人比河北的門閥更兇悍！就算是楊堅不派兵鎮壓，他們自己都能撲滅了起義。”

馮小憐點點頭，事實也是如此，山東的起義就沒鬧幾天，被地主私兵給鎮壓了。

宇文憲做過親王，用他那親王視角跟馮小憐說：“起義的人不過是烏合之衆，對于朝廷來說起義是壞不了事兒的，壞事兒的永遠在朝廷裏面。”

宇文憲嘴裏的壞事并不是鬧出大事，而是指改朝換代。

宇文憲還給馮小憐舉了例子：“拿漢朝時候來說，自從桓帝靈帝兩位皇帝開始。整個大漢每年都要有幾處地方鬧起義，史書上有記載的就有幾百起。後來有一場來勢洶洶的黃巾起義，黃巾賊遍布大江南北，響應衆多，巅峰的時候能達到上百萬人。最後如何？”

自然是失敗了。

宇文憲就接着說：“滅了大漢的并非是黃巾軍，而是那些所謂的大漢忠臣，是世世代代食漢祿侍奉漢天子的忠良之後。

蜀漢的時候也是如此，昭烈皇帝并不能收服益州的地方豪強，這些豪強占領土地自然也不會納稅。那些百姓七個人供養一個士兵，諸葛丞相又幾次主持北伐，當地人也是苦不堪言。

要不是因為盤剝太甚，魏國挑撥離間，對于那些蠻人說蜀漢要他們進貢，這些人一聽沒求證就直接反叛了，可見蜀漢朝廷對他們的盤剝已經讓他們習以為常不加懷疑的地步。

這次反叛自然最後也被朝廷給化解了，我說這麽多就是跟你說，起義有很多，不是次次都有用的。”

馮小憐心裏嘆口氣，問了一個自己很好奇的問題。

“你難道沒想過複國嗎？”

宇文憲頓了一下：“複國？誰懷念周朝？你沒發現嗎？朝廷裏面的那些大臣也是我大周的朝臣，搖身一變又成了大隋的朝臣。這些人都不願意複國，我一個人是沒辦法複國的！”

既得利益者沒有變，對于這些人來說，誰當皇帝都行。既然如此，這些人也是最反對有變化的人。因為再小的一點變化也會讓他們的富貴打折扣，所以他們是最反對複國的那群人。

宇文憲又接着說：“而且這幾十萬虎狼之師掌握在他們的手裏，你以為靠着外邊的這群烏合之衆三五年之內能打敗王師複國嗎？錯過了這三五年的機會，以後永遠沒有機會了。”

既然他能想得明白，馮小憐就不再多說，只不過馮小憐想糾正宇文憲一點：“剛才你也說了，打敗大漢王朝的并非是黃巾軍，但是如果沒有黃巾軍，大漢王朝還會這麽爛下去。你說他們是黃巾賊，我卻說他們是義士，就因為他們做了這件事所以才有了今天。”

有些事注定不會成功，但是必須要有人去做，馮小憐願意做這個注定無法成功事兒。

宇文憲嘆了口氣，把手中的棋子兒摸索的放到了一邊兒。這就是他覺得馮小憐與衆不同的地方，馮小憐不是一般的流寇。

争論這些毫無意義，說點開心的吧：“咱們別争論這些了，來聊聊接下來楊堅會怎麽辦吧。”

“他會怎麽辦？”

“會揮師南下！”宇文憲冷靜地說：“哪怕百姓在他們看來不重要，但是畢竟是一條性命。餓極了真的會做出點令他擔憂的事兒來。所以要讓這些百姓吃的半飽就必須從別的地方想辦法。江南魚米之鄉，只要打下了江南就有吃的，就有源源不斷的稻米運到北方。只要吃的到了，北方還會有人起義嗎？”

攻打江南不僅是為了物資，也是為了完成大一統，而且經過周朝幾位皇帝的經營，已經算得上兵強馬壯糧草豐沛，不存在無法出兵的原因。無論是從利益考慮還是民意考慮，攻打江南勢在必行，江南的皇帝也是個昏君，打他有現成的理由，幹嘛不動手

楊堅也是這麽想的！

一統南北，這是多大的功績啊，而且時機成熟，只要自己做了，這天大的功勞都記在了自己的頭上。

他這個時候心裏對周武帝宇文邕表示了一番感謝，要不是這位雄才大略且命短，自己也拿不到如此功績。

楊堅這時候完全忘了就是他殺了恩主宇文邕的子孫，奪了宇文家的江山，美滋滋的找了心腹和兒子過來商議南下的事兒。

楊廣和楊勇都想去，兄弟兩個在楊堅面前積極請纓。楊堅想了想，決定讓大兒子也就是儲君楊勇親自挂帥。

理由也是現成且非常實際的，楊勇需要功勳。

北方的天子，大部分都是有點軍功在身上的。除了楊堅的的女婿宇文赟，其他的都上過戰場，連高玮那昏君都曾經親自帶兵和宇文憲作戰，可見作為儲君和皇帝沒點軍功真的腰杆不硬。

楊廣也是這麽想的，他也想弄點軍功在身上，将來對哥哥取而代之的時候不會讓朝臣有那麽多的非議。

然而楊堅有心拉扯大兒子，楊廣只能暗地裏面咬牙，随後就去找母親獨孤氏。

獨孤氏哪怕身在後宮，對外邊的事情也非常關注，同時獨孤氏也是一個頗有政治遠見的女人。看見兒子耷拉着腦袋來了，聽了這件事之後笑了笑，拍了拍楊廣的肩膀。

“我兒，你以為現在是伐陳的好機會嗎？”

“難道不是？”

“今年不是！”

獨孤氏笑了笑：“前面那位齊王沒死的時候，他定下了計劃，若是沒出後來的事兒，他要帶兵去攻打哪兒？”

“北方突厥！”楊廣瞬間明白了過來。

大軍要麽先掃平北方，把北邊收拾了，無後顧之憂之後開始南下。要麽就是不管不顧直接南下。

直接南下的後果就是萬一突厥前來攻伐，南邊必須撤兵，這就極有可能會導致伐陳這件大事功虧一篑。

所以怎麽想都應該是先滅北方突厥再南下。

“可是父皇說不日要攻打南陳。”

“你等着看吧！”

獨孤氏之所以這麽自信，是因為宇文家能征善戰的親王沒了。對于北方的突厥和匈奴殘部來說，能克制他們的人已經死了，這個時候不南下弄點好處對不起這麽好的機會。

獨孤氏用手撫摸着兒子的頭：“你要記住，當皇帝就如兩腳踩進了泥潭，你越是想走，這泥潭扯着你就越是走不開。你父皇過一段時間就能知道了，做了皇帝不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的。一言九鼎言出法随，那只不過是美好的期盼罷了。”

楊廣就忍不住問：“不踩進這個泥潭不就行了嗎？泥潭是什麽？”

“泥潭就是百官，就是這世家門閥，就是這天下百姓。你治理天下不需要百官？不要世家都需要，所以避免不了要踩進去的。”

楊廣就開始想：我将來怎麽才能避免踩進去，我肯定不會踩進去的。

他自信的笑起來，跟母親說：“家家，兒子是不一樣的，您等着兒子凱旋的好消息吧！”

明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