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一日

第一日

賀若弼出身将門世家，複姓賀若，是鮮卑貴族，祖上當年随着魏孝文帝遷居在洛陽。剛出仕就跟着宇文憲征戰，後來又跟着大将韋孝寬出征，他的兩個老上司宇文憲是名義上的死人，韋孝寬也在楊堅篡位之前以七十二歲的高齡去世。

賀若弼雖然是将門世家，但是他的家傳本事學的不多，從他父親賀若敦那裏學到的是在朝廷上怎麽左右逢源，比如說他和同僚烏丸軌關于太子問題上明明看法一致，烏丸軌為朝廷考慮，建議宇文邕不要立宇文赟為太子，但是賀若弼在宇文邕問的時候保存自己，出賣了烏丸軌不說，還唯恐宇文赟的怒火波及自身。

這麽做就是從他父親哪兒學的，他父親活着的時候就告訴過他不能在立儲的事兒多說話，也不能在權力更疊的時候多露頭，天下誰掌權，誰做皇帝都行，他們家只管做權貴就行了。怎麽看他父親都是一個很謹慎的人，可他父親賀若敦的死因是口出怨言，被權臣宇文護勒令自盡。

就因為家族得罪了宇文護，他不得不從低級軍官幹起，他的年齡比宇文憲大，也要受到宇文憲的管理，好在宇文憲不是一個草包，每次出征屢有戰功，跟着宇文憲受益匪淺。

後來跟着韋孝寬，韋孝寬是個漢人，個人榮寵也是一步步靠着拼殺得來的，前後兩位主帥對他的影響都很大，賀若弼不敢在這兩位跟前狂妄，其他人他都看不上。

他這時候站在塹壕前面，看着深深的溝壑，裏面是摔斷了腿的戰馬和摔的頭破血流斷胳膊腿的騎兵。賀若弼沒因為眼前的慘狀生出退意。

“不過是一些小手段罷了”。

雖然重視對手，卻也僅僅是重視。

另一邊韓擒虎接到了消息，賀若弼想博得一個開門紅，誰知道剛一接觸，對方不交手趕緊後退，賀若弼的大軍摔死摔傷無數，減員五分之一。

韓擒虎想起當初楊廣和李淵去河北，是被絆馬索給放倒的，忍不住用手捏着胡子：“賀若弼吃了大虧，對方一個傷亡都沒有，用的是深溝......果然是武鎮邊民，這手段令人出其不意。”

于是下令大軍停止前進，立即派出斥候巡視。

韓擒虎跟自己的副将說：“這是門閥的土地，馮氏派人在這裏挖溝，一兩天根本挖不出這樣的深溝來，想要挖溝又需要無數民夫，這裏進進出出這麽多人，又這麽多天，我就不信這幾大家子人都看不見。”

副将點頭：“ 他們無非是想着鹬蚌相争漁翁得利。”

韓擒虎點點頭，朝廷大軍和流寇匪徒要是兩敗俱傷，得利的就是這些門閥。朝廷削弱了實力無暇顧及他們的擴張，而馮氏的這些土地就是他們三家嘴邊的肉。

畢竟他們要是侵占別的門閥手中的土地名義上不好聽，還會被天下人指責。這個時候吞噬掉流寇的土地那就義正言辭的多了，畢竟在他們的土地上征戰，毀壞糧食無數，人家要點土地做補償不過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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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擒虎就對河北的門閥忍不住吐了一口吐沫：“這些人啊，要說他們目光短淺又冤枉了他們。要說目光長遠可幹的偏偏是些小家子氣的事兒。”

遇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

副将問：“這消息要告訴朝廷嗎？”

韓擒虎搖頭：“用不着咱們在這裏落井下石，咱們收到消息的時候我想着陛下那邊兒也快了。”

這時候天已經黑了，大軍停下來安營紮寨埋鍋造飯，吃完之後留下哨兵在營帳外面巡視，其他的都睡下了。

突然間外面戰鼓聲喊殺聲響起來，這邊大營裏面的人一聽，铠甲衣服胡亂的往身上一裹拿起武器就沖了出去。

結果外邊射進來大量火箭，把他們囤積的糧草給燒了。偷襲的人早就借着夜色跑了，周圍的喊殺聲也沒了。

韓擒虎半夜三更站在糧草堆前面看着熊熊大火很難撲滅，心裏雖然氣惱，勸說下面的人：“都別哭喪着臉，既然到河北來了，咱們沒糧草去找那幾家要去，不會沒吃的！”

下面的人聽了勉強打起精神，準備明天找叛軍算賬。

這邊剛睡下，到了後半夜，外面喊殺聲再次響起，将士們再次裹着衣服沖出來，外面又沒人了。

連日趕路，還睡不好，大營了一片罵聲。

另一處的賀若弼那裏也在夜裏遭到了侵襲，不同的是韓擒虎哪兒是襲擾，這裏是真的仗着夜色在屠殺。

攻城弩和大量弓箭手埋伏在夜色中，喊殺聲一起，對面跑出來後這裏萬箭齊發，當時就有不少人倒下去。一夜過去，賀若弼的大營中，将士們不敢出帳篷，凡是露頭的都被射殺了。天快亮的時候，外面射進來一輪火箭，大營起火，折騰到天亮，外面埋伏的大軍早撤了。大營外面留下一地狼藉，賀若弼去看了看，估摸了一下，昨晚埋伏在周圍的大軍最少兩萬人。

賀若弼心裏瞬間升出了退意。

他是打敗了陳朝的精銳，那是因為陳朝從上到下都無心抵抗。而且陳朝精銳眼前的叛軍明顯不一樣。

眼前的叛軍幾萬人蹲在這裏，安靜的時候一聲不聞，夜裏包圍這裏的時候，個個腳步輕巧，每個人都蹲在自己的位置上聽從號令依次行動，這種令行禁止是極為難得的，現在回朝廷裏扒拉一下，沒幾個人能有這樣的本事帶出一只令行禁止的大軍，對方将領能訓出這樣的大軍已經不是一般的大将了。

所以要面對的也不是一般的精銳了，這是比王師更王師的大軍。

賀若弼一方面讓人去檢查周圍，一方面讓人打聽韓擒虎的遭遇。韓擒虎昨日被燒了糧草，其他的損失不大，就是将士們沒睡好，個個抱怨連天。

和一天一夜減員五分之二的賀若弼比起來，韓擒虎幾乎受到了對方的偏愛。

賀若弼這下更确認對方是六鎮的精銳了。

六鎮起義的原因是不派發糧草還要讓他們每鎮上繳糧草，說來說去還是官逼民反。

六鎮百姓不恨魏孝明帝，恨的是洛陽權貴，在六鎮百姓看來皇帝是好皇帝，這些權貴真不是人！

而賀若弼他們家就是當初的洛陽權貴之一，所以六鎮百姓這會逮着他一人揍，他覺得邏輯通順。

這時候的馮小憐拿着地圖，一邊看一邊跟宇文憲說：“這片土地還挺肥沃的，和咱們哪兒不一樣，咱們那兒幾年前都是荒地，根本沒人照顧，有些地方都已經開始沙化了，土地貧瘠 。這邊的土地我是越看越喜歡，你們趕快把人給打走，咱們就把這兒給占了。打了這一架咱們也是耗費糧草付出了不少将士的性命，不拿點兒好處是說不過去的。”

宇文憲沒說話，馮小憐知道他聽進去了也就沒再說。

馮小憐拿着地圖饒有興趣的問宇文憲：“你說韓擒虎和賀若弼什麽時候能發覺你還活着？”

宇文憲想了想：“就是他們有這個察覺也不會說出來，更不會相信。我若是活着，楊堅是最不能放心的那個！而且楊堅一定要對武将清洗一番，他那大隋朝裏面有不少人當初在我帳下聽令，我若是活着，他還能信任誰？”

馮小憐點了點頭：“接下來怎麽辦？”

“集中力氣先把賀若弼給打零散，至于韓擒虎那兒，韓擒虎有勇無謀，打他很容易，若是能傷了他那就更好。”說到這裏也不想解釋太多，就跟馮小憐說：“我都有準備，你放心吧，只管看着就行。”

專業的事情要交給專業的人，馮小憐就沒有再說話。

可是楊堅這個時候想罵人，昨日晚上睡覺的時候飛鴿傳書收到了賀若弼吃了大虧的消息。楊堅這個時候還能安慰自己，勝敗乃兵家常事，賀若弼是個有能力的人，一時的失敗是可以接受的。

可沒想到早上一睜眼又接到了消息，還是賀若弼那兒吃了大虧。再看看從韓擒虎那兒發來的消息，再加上楊堅本就偏心韓擒虎，這個時候看賀若弼那丢人的戰績瞬間心裏面嫌棄起來。

在京中的河北門閥還不知道前線發生了什麽，他們按照計劃，這個時候在朝上哭訴那妖女馮小憐在他們的土地上開戰，致使馬上就要收獲的莊稼損失無數。

這幾戶人家也不敢怨恨太多，此乃是朝廷剿匪堪亂，只求到時候大戰結束，他們能獲得一定的土地做賠償。

這些門閥世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很多人家都是親戚，當時就在朝堂上鼎力支持紛紛給他們幾家吶喊。

楊堅本來心裏面不樂意，門閥世家偷稅漏稅非常嚴重，再加上那些出家人，比如說是道家佛家又不交稅，偏偏他們還占有大量土地放高利貸，致使天下稅賦難收，若是把這些土地再分給門閥世家，朝廷就別想在河北收稅啦。

可是一想到昨天和今天收到的消息，楊堅沒來由的覺得這一次兵發河北不是什麽好事。

也沒有同意也沒有不同意，就讓這件事過一陣子再議。

等到下朝之後就有楊堅的心腹來楊堅這裏探聽消息。楊堅當時就說：“不過是用了他們的土地作戰而已，他們出了點糧草，又沒有在別的地方出力，這個時候就想分戰果，也太貪婪了一些！”

本就幹得少，還想占得多，到哪兒都說不通。

再說了，天下土地都是楊家的，皇家富有四海，這些門閥占了土地，就等于占了楊家的財産，楊堅心裏面能好受才怪呢！

他的心腹在一邊點了點頭，立即明白了過來，轉頭出來就跟這些門閥子弟說：“……陛下說的也對，你們也就提供了一點糧草，卻妄圖擁有更多的土地，這就是貪心不足了。不如你們這個時候把你們的私兵部曲都派出來，跟在大軍後面，幫忙也行沖鋒也罷，總要有點成績才行啊，有了成績在朝堂上說均分流寇的土地才能說得出口。”

天下沒有吃白食都美事兒，大家都知道，這些門閥子弟趕快寫信回去，讓各家組織人手先跟在後面裝裝樣子。

晚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