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莽撞人

莽撞人

斷其糧道，接下來一步就是堅壁清野。

這也确實是一些雕蟲小技，真正決定勝負的還是兩支大軍刀對刀槍對槍的來一場硬仗。

然而勝利就是靠這些雕蟲小技一點點兒實現的。

李二鳳一副童子打扮跟在宇文憲身後，聽宇文憲在大帳之中發號施令。

先從斷其糧道開始，一步步打掉對方的銳氣，等到這只大軍變成疲憊之師再無求戰之心的時候，就是兩支大軍決戰之時。

馮小憐是知道自己在軍事上面沒什麽才能的，雖然有一把的力氣，需要自己上陣厮殺的機會很少。馮小憐主要負責後勤，督促後面的糧草藥品和辎重源源不斷的運輸到軍中。

最重要的是馮小憐手中的常備軍也只有二十萬，想要決戰這二十萬人怕是不夠，接下來勢必要訓練新的大軍。

正所謂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馮小憐把前線大軍的指揮權全部交給了宇文憲，自己只管坐鎮後方，對前面的軍事從來不多過問。

就是過問了也不懂，當對一個領域完全陌生的時候，問出來的問題在那些行家看來都是極度幼稚的，馮小憐避免自己丢人，自然是什麽都不問。

隋軍那裏，楊廣在軍事方面也沒什麽才能，但是比馮小憐強多了。前線是楊素指揮，自信心爆棚的楊廣屢次過問，再加上楊廣有誇耀武力的心思在，每每對楊素的安排進行幹預。

楊素從來不堅持自己的主見，這就是為什麽高颎和賀若弼這已經死了而他楊素還活得很好的原因。

楊素是什麽事兒都聽楊廣的，哪怕明知道楊廣這樣安排會将大軍葬送了也不多加勸誡。所以前一個月兩軍交戰互有傷亡，總體來說是隋軍敗多贏少，三十萬大軍很快已經減員了十萬。

下面的各項數據送來之後，楊素在帳篷裏面對着數據想了好一會兒，再回想起最近一段日子和河北軍的大戰，忍不住皺着眉頭：“伐而不攻……這怎麽像宇文憲慣用的招數！”

楊素曾經跟随過宇文憲兩次滅齊，對宇文憲的用兵套路十分清楚，所以從交戰到現在，他總有一股很熟悉的感覺。

這種感覺是既熟悉又陌生，思來想去，其中總有一種碰到了宇文憲的詭異直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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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憲被毒死的時候年紀不算大，宇文家的人是沒學會他的本事，而宇文憲身邊的那些心腹将領要麽死了要麽降了，又是誰繼承了宇文憲的衣缽？

楊素皺着眉頭在想，實在是想不出來昔日的同僚裏面有誰從朝廷裏面辭官。

他努力回想，把宇文憲賬下的那些大小官員都想了一遍，那些死亡的和在朝中做官的都去掉之後，他實在想不明白還有誰是漏網之魚？

而且當初在宇文憲身邊做事的官員，哪怕是小吏也是有出身的。一個不起眼在旁邊抄寫公文的年輕人，就有可能是某某個家族的子弟，沒點身份的人沒法混到宇文憲身邊攢軍功。

楊素是真的想不明白，也真的回想不起來哪個人是漏網之魚。

他對身邊的副将說：“你派人回去找找，二十多年前北周齊王宇文憲身邊有哪些人現在不見了蹤影……”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想要調查北周的事情是瞞不過楊廣的，楊素為了避免讓楊廣誤會，打算親自跟楊廣說一聲。

于是楊素騎上馬來找楊廣，楊廣在中軍大帳正和美人們飲酒作樂。聽說楊素來了，讓人将楊素請了進來。

帳篷裏都是一些貌美的少女，一進去就能聞到一股子香風。這味道淡了還好，可惜人太多味太濃，刺激的楊素立即打了幾個噴嚏。

看着這老将連連打噴嚏的狼狽樣子，楊廣哈哈笑起來，讓帳篷中的少女給他搬了一個凳子放到自己身邊，一副輕松的口氣問：“越公怎麽來了？”

楊素看了帳篷當中的這些少女，“臣有些事要向陛下禀告，這些人……”

楊廣揮了揮手，這些少女們紛紛露出嬌嗔的表情，你推我我推你，拖拖拉拉的走了。

周圍沒人楊素才放心的說：“臣觀敵軍這一段時間的行動，頗有些熟悉，令臣想起了一個人。”

楊廣來興趣了：“誰？”

“前周的齊王宇文憲。”楊素就解釋：“此人行兵最将就一個穩紮穩打，在作戰之前，必要在各方算計到了才會行動。”

楊廣點了點頭，宇文憲對于北周的軍事行動影響很深，比如說要提前幾年準備糧草，要提前找到當地的繪圖，要提前找到當地的向導，而且向導必須忠誠可靠。要提前一兩年收集當地的氣候，比如某段時間容易起風沙，某段時間容易下雨……這些都準備齊了，大軍那邊才會行動。

這還只是外圍的，大軍如何訓練，又如何演練軍陣更是重中之重。

所以宇文憲一旦行動，必定是幾十萬人征戰的大事，攻城拔寨直接靠前期準備就能碾壓過去，打仗的時候就是苦戰了，而是此人在苦戰的時候靈活多變。哪怕是靈活多變，此人也一直以求穩為先，必須要将對方耗得半死了，才會突然發動決戰。

楊素這麽一說楊廣回想了一番，站起來背着手在帳篷裏走了幾圈之後楊廣就說：“确實是他一貫的手段，先斷糧道讓咱們慌亂，接着開始偷襲，偷襲之後設陷阱……如今大軍已經被騷擾的疲憊不堪，要按照他的路子接下來就是要尋找機會與咱們決戰。”

說到這裏楊廣趕快走到地圖前面，在地圖前面看了看，用手指在邺城周圍比了一下：“如果真的像越公說的那樣，這些流寇就在邺城等着咱們呢。到時候他們放咱們進入在邺城周邊，咱們沒他們準備的齊全……”

說到這裏楊廣看着楊素：“咱們有幾分勝算？”

楊素沒有立即回答，低頭盤算了一下，楊素他們率領的随軍在這裏的優勢不大，唯一比得過對方的是隋軍是一支百戰之師，而對方哪怕是常常訓練，到底是沒上過幾次戰場，見的血沒有水軍多，自然也沒有隋軍有經驗。

楊素比較完之後沒有立即說，而是先觀察了一下楊廣的表情。

和楊廣待的時間久了，就知道楊廣是想要戰下去的，楊素也沒有辦法勸谏，而且朝廷上下都看着呢，楊素也沒辦法說出“咱們勝算不大，先撤”這樣的話。

這話要真的說出來了，那才是滅自己的志氣長他人的威風。

于是斟酌了一下，盡量報了一個高一點的估量：“有五成勝算！”

也就是只有一半的勝算……楊廣想了想哈哈笑了起來。

“對方竟然有意要模仿宇文憲，層層推進，處處穩紮穩打，那朕自然也要學一學宇文邕，兵行險招善打奇仗！既然人家在前面張開口子等着咱們，咱們去闖一闖又如何！”

這話說的豪氣直沖雲霄，楊素別看一把年紀了，太明白怎麽拍楊廣這小年輕的馬屁，于是跟着大聲說：“臣等願附陛下尾骥，随陛下破河北賊！”

君臣相視一笑，都覺得可以闖一闖，那龍潭虎穴。

此時楊素也不說調查宇文憲身邊人的下落了，楊廣都說了這是模仿，誰模仿不是模仿呢！

宇文憲這時候就在邺城，身邊跟着一副童子打扮的李二鳳。這會兒在城樓上，大風吹着旌旗，發出刷刷的聲音。

李二鳳捧着一本書在給宇文憲讀，讀着讀着就問：“舅公，你說他們會來嗎？”

宇文憲正閉着眼睛聽他讀書，随後睜開眼睛問他：“你讀書心不靜！也難為你小孩子能想這麽多，可見是真的想了。你覺得他們為什麽不來？”

您前面做的那些陷阱和誘敵深入的手段是很粗糙的，誘敵深入他們肯定會看得出來的。他們也會想到前面有陷阱，既然想得到，肯定不會來。

宇文憲看李二鳳只能看到大概的位置，伸出手去想要摸摸李二鳳的包包頭，小孩子很機靈的趕快把腦袋伸到舅公的手掌下，好讓舅公摸的舒服一點。

宇文憲在小孩子的腦袋上面拍了兩下：“你是只想到其一，沒想到其二。我問你，他們軍中誰是主帥？”

“您不是說楊素嗎？”

宇文憲搖了搖頭：“楊素主持大局，但是做的卻是參軍的活，拿主意的是楊廣。楊廣好大喜功，是那種明知道前面是陷阱也要跳進去試一試陷阱能不能困住自己的主兒，所以我就明明白白的告訴他這是個陷阱，他也一定會跳起來的！”

說到這裏，拍着李二鳳的背：“好孩子，天時地利人和……這三個詞有萬千解釋，好将如好刀，換将如換刀，楊素這把刀十分鋒利，然而楊廣這把刀卻不怎麽樣！所以他日你要是領軍，你一定要弄清楚敵軍當中是誰做主，你只有了解那把刀的好壞，才有應對的辦法，記住了嗎？”

李二鳳重重的點了點頭。

随後小孩子又問：“舅公，我聽說馮娘娘要做皇帝？”

宇文憲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她想做就讓她做，皇帝不過是一個稱呼罷了，你看現在，就算沒有皇帝的名頭她也是一言九鼎。”

“可是……可是，那是皇帝诶！”

宇文憲笑着沒有說話，跳出君君臣臣的圈子來看，人人都可以成為皇帝，只是孩子太小，他不想說那麽多，“你長大就知道了！”

李二鳳撅着嘴：“你又拿這話來搪塞我！”

宇文憲常常想起馮小憐說自己迂腐，就跟李二鳳說：“不是搪塞你，有些話是只可意會不可言傳。如果你真的要弄明白，這個時候也不該是來找我問這個問題，你去找馮卿，她會給你解釋的。”

小孩子重重的點了點頭，把書重新拿起來：“舅公，我給你讀書啊！”

宇文憲閉上眼睛點了點頭，心裏面想着這真是個好孩子，像他母親當年那樣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