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25章
霍揚突如其來的剖白讓阮秋的心尖顫了一顫。
他遲緩地擡起頭看向霍揚,嘴唇抖着,卻說不出什麽話來。
直到阮秋抱着玩偶回到自己的打印店,他才終于從剛才的恍惚狀态裏走出來。
他低下頭看着自己選的玩偶:他離開之前,把自己抓到的所有玩偶都送給了霍揚,除了這個有着長長尾巴的漂亮貓貓。
阮秋從自己的抽屜裏找出來一把木梳,小心翼翼地幫這只有着長長柔軟毛發的貓貓梳着上面有些雜亂的毛。
他的心思就像打了結的毛線團,怎麽理都理不出頭緒。每次好像找到了那條線頭,揪着向下找去,最後卻依然是被困住的死結。
手機在這時候恰到好處地響起,阮秋如驚弓之鳥一般被這輕微的震動聲吓了一跳,打開一看,才發現是霍揚的消息:詢問他現在在哪,并且将備考的書單重新發了一遍過來。
霍揚:“這一系列是今年的押題卷,你可以參考看看。”
阮秋想了想,先是回複了一個“好的”,又想了想,回複了一個“謝謝”。
他繼續看着自己的手機,發現自己置頂的todolist的定時已經響過了一次,不過自己在剛才和霍揚一起的時候打開了靜音,錯了過去。
阮秋低下頭,仔仔細細地重新捋了一遍,然後動作遲緩地在已經完成的上面打上對勾,一路打下來,阮秋才注意到待辦裏還有一條,正安靜地躺在末尾。
他連忙站起身,把貓貓玩偶妥帖地鎖進自己的抽屜裏,神情略有些慌張地出了門。
處理螃蟹确實是一種門道。
張牙舞爪的它們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氣,即便在水池裏幹吐着白沫一樣泡泡,那雙鉗子依然能穩準狠地咬住你,給你來道血印。
阮秋處理過很多次,雖然他也怕疼,但是做得多了久而久之也有了經驗。他仔細地從筷子筒裏找了一會,拿出一根“螃蟹專用筷”——木質的質地上有清晰可見的兩個深印,阮秋用一只手抓住螃蟹的肚子,然後把筷子塞進它那耀武揚威的鉗子裏。
阮秋拿起刷子仔仔細細地刷着上面的泥沙,阿婆沒有在家,有可能是出去溜達或者是去看人打牌。筒子樓的一個死胡同裏有一棵參天的榕樹,下面有許多乘涼的老人,三兩成群搖着扇子,聊天的下棋的,什麽都有。
阮秋還知道阿婆從那裏認識了筒子樓裏的好些人,樓下阿姨的女兒才五六歲,也是由家裏的老人帶着,阿婆和她們能聊得起天。
阮秋對阿婆知道得太少太少,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阿婆不願意說。她并不是南方那座小城裏的土著,但從哪裏來,阿婆從來沒告訴過阮秋。
一會的功夫螃蟹就全被處理幹淨了。阮秋将自己早就準備好的黃酒拿出來,找了幹淨盆子一股腦倒了進去。
悶煮等待的時間是漫長的,阮秋搬了個小馬紮過來,安靜地坐着等了一會,奔波一天的勞累突然如潮水一般席卷全身。
有點困……
阮秋慢吞吞地給鍋定了時,自己則從廚房裏走出去,到自己的屋子裏準備小睡一會。只是剛閉上眼,許多事情便鋪天蓋地地壓上來,讓人直喘不過氣。
夢裏的畫面吊詭地呈現出單調的黑白兩色,猶如過期的膠卷在眼前單一地重複。
無數人的指責和陡然劇增的壓力,那臺離自己很近的老式電話,那個猶如噩夢一般的電話鈴聲。
直到阮秋在夢中驚醒。
天色依然是亮着的,只是沒有睡着之前那樣亮。
阮秋以為自己睡了很久,但看了一眼時間,恍然發覺自己不過睡了十多分鐘。
但怎麽也睡不着了。阮秋只好站起身,慢吞吞地随便找了個地方發呆。
他覺得自己也許是高興的。但是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知道霍揚沒有女朋友時快樂好像只是短暫的,就像一劑興奮劑的針管刺入皮膚,那是短暫的興奮,整個人都似乎被無法抑制的情緒簇擁上了情緒的頂峰,但很快自己便摔下來了。
阮秋知道自己的反應好像總是慢一拍,好像從打不出電話、說不出聲音的那一天開始,他的人生、他的時間,便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按下了暫停鍵。于是他摔下來的過程也是很緩慢的,甚至更近似于一種緩慢的淩遲:從霍揚輕描淡寫談起省隊,再到許磊看向自己的那雙冰冷眼睛,阮秋不斷地在他們的情緒裏掉落,從高山上跌落谷底,然後連骨頭都摔得粉碎。
他的血肉是一灘泥,骨頭碎片卻支棱着,是一片混亂的景。
潛意識裏的聲音告訴阮秋他真的做不到,可是他撿着破碎的自己,霍揚卻突然伸出一只手來,幫他一起拼湊着那一具屍骨無存的人。
他說,你做得到。
阮秋抽了抽鼻子,遲鈍地覺得自己的感官在無限的思考裏變得酸澀沉重。螃蟹的香氣在高度數酒的刺激下氣味更加香厚濃重,但似乎又将自己卷挾進另一段記憶裏。這讓他眼睛有些發紅,把做好的醉蟹放進保鮮盒的動作都變得有些顫抖。
他重新洗了一把臉,提着保溫盒,推着車子在筒子樓外的巷子口的便利店裏又買了一箱牛奶,朝着另一個方向開去。
*
楊骁開門的時候,他正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低頭打着游戲,一臉不耐煩:“誰啊?”
阮秋有些局促地站在門口,看見楊骁開了門,聽見他熟悉的聲音,松了口氣,提着牛奶和盛着醉蟹的保溫箱走進來。
玄關處亂糟糟的,阮秋記得自己上次來的時候也是這樣,他嘆了口氣,想從鞋櫃裏找出自己的拖鞋,楊骁頭也不擡地從同樣亂糟糟的沙發上說道:“你那雙都發黴了,早扔了。”
拖鞋長毛發黴也像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那語氣裏的不耐煩讓人有些刺耳。
阮秋看了一眼油膩膩的地,沒說什麽,先把醉蟹放到廚房的臺子上,把那一箱牛奶盡量找了個幹淨的地方放下,又對着楊骁說道:“後、後天……”
楊骁依然是頭也不擡,但這次語氣明顯更惡劣了:“結巴,你能不能先閉嘴?我團戰快死了都。”
阮秋便沒再說話。
他去廚房裏找到了自己上次來買回來的百潔布,擠了一點洗潔精,端了盆水便走進一直關着門的雜物間。
牆上的遺像落着一層灰,供桌上也亂七八糟地擺了一團,楊骁看來是從來沒進過這裏。
阮秋先是打開屋裏的窗戶通風,先用幹布擦拭了一遍桌子,又仔細地用百潔布擦着邊邊角角。
正當他跪下來擦桌腿的時候,阮秋聽到游戲的聲音,接着又聽到楊骁那熟悉的滿是嘲諷的聲音:“結巴,你做這些給誰看呢?”
阮秋抿了下唇沒有說話,只是将髒了的布放在盆裏洗了洗,接着繼續擦。
楊骁似乎是覺得沒趣,他盯着阮秋看了一會,又轉身去了廚房,很快就發現了多出來的牛奶和醉蟹,大驚小怪地拎着東西再次走進屋裏來:“又是牛奶?我說多少遍了這玩意我早就不愛喝了。”
阮秋沒有反駁,但他清晰地記得自己上來帶回的牛奶箱子已經不見了,楊骁早就喝完了。
“那是因為我扔了。”
楊骁像是看出了阮秋的心中所想,他滿臉嫌棄憎惡地看着阮秋,“你還不如買箱套回來呢。”
阮秋的臉色白了白:“下、下周你就高考了。”
“高考了才更要解壓啊。”楊骁無所謂地說道,“你幫我爹解壓過那麽多次,這種滋味你得比我更懂吧。”
阮秋的臉色更蒼白了。他皮膚本就白皙,這時候顯現出來的,反而是一種類似于紙一樣的慘白。
他的嘴唇顫了顫,似乎很想要為自己辯解什麽,但是目光又微微上臺,看見靈位的時候縮了一下,很快便又緩慢地沉靜下來。
桌腿終于擦完了。
阮秋站起身,長時間的跪着讓他膝蓋有點發疼,他揉了一下,放在外面餐桌上的手機此時震動了一聲,阮秋的臉上浮現出了一點緊張的神情,楊骁看得仔細,幾乎是嗤笑了一聲然後便兩步做三步地搶在阮秋前面拿過手機:“誰啊,你又開張什麽生意了?”
阮秋踉跄一步,從屋裏追出來。
他的手機密碼依然是從前的那個,一直都沒變過:那時候的楊骁對自己還不是這樣,他在店裏偷偷摸摸地對着答案抄作業,聽見阮秋學習操作機器的時候,還時不時插科打诨幾句,一有什麽消息,阮秋來不及回,楊骁便機靈鬼似的逗他,然後幫他回。
楊骁高高地舉起手機,眯着眼睛看着上面,讀道:“高考押題卷?”
他轉過頭,看着臉上血色幾乎褪得幹幹淨淨的阮秋,繼續讀出聲來,“霍揚……喲沒聽過這名字,這是誰啊?照顧你生意的‘客人’?”
他笑了一下,“結巴,我看你是不是先給自己買箱套。你這生意,忙得過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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