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26章

“……”

阮秋的嘴唇抖動着,楊骁看着他這般模樣,心裏卻只有一種說不出的報複一般的快感。他剛想上前再刺阮秋幾句,下一秒卻看見阮秋擡起手,竟是直接扇了他一個巴掌。

楊骁直接愣在了原地。阮秋沒有用太大的力氣,但僅僅阮秋這個出乎意料的舉動,就更讓楊骁不可思議地擡起頭,目光一瞬也變得兇狠起來,緊緊地逼視着阮秋:“你打我?”

那壓迫感足以能讓人感到懼怕,楊骁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他比阮秋高出一個頭,身體也比弱不禁風的對方強壯出好幾個來。他要阮秋向自己服軟,但顯然,這一次的阮秋并沒有再退讓。

“他、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楊骁看着紅着眼、在自己逼視下腿彎都在發顫的人,卻依舊竭力地擺出一副不怕自己的樣子,“我不允許你這樣說他。”

“?”

楊骁不可思議地看着阮秋,“你為了他,打我?”

“……”

阮秋穩了穩自己的情緒,“楊骁,你已經不是小孩兒了。”

“我說過很多次,我和你爸爸,不是你想的關系。”

“你別講這些有的沒的,怎麽,心虛了。”

楊骁面露譏諷,“還是說——”

“這個叫霍揚的,你喜歡他?”

“……”

阮秋沉默,他喘了口氣,“把手機給我。”

“不給。”楊骁說道,“怎麽,你打我還有理了?”

阮秋的聲音驟然提高:“我為什麽不能打你?”

“為什麽?你說為什麽?”楊骁的眼角似乎抽搐了一下,“你不是說和我爹沒關系嗎?你既然和我爹沒關系,你有什麽資格管我?”

“我是他徒弟——”

“徒弟?有把自己家産留給徒弟的老師嗎?”

楊骁的聲音再次尖銳起來,“怎麽,敢做不敢認嗎?”

阮秋沒有再說話。一陣令人幾近窒息的氛圍幾乎控制住了兩個人,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只有發怒之後的喘息聲清晰可聞。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留給我。”

阮秋說道,“你在上學,我、我只是先幫你管着店。”

“你以為我是稀罕你那點東西?”

楊骁冷笑出聲,他的臉上還殘留着剛才阮秋留下的巴掌,但他只是摸了一下,又轉動眼睛盯向阮秋,“帶着你的東西滾出去!”

阮秋默不作聲。他似乎已經失去了繼續和楊骁辯論的力氣,或者是說覺得已經失去了繼續辯解的必要。楊骁不知道阮秋是屬于哪一種,但他幾乎是用一種極為惡意的眼神盯着阮秋,看着他彎腰收拾起地上的東西,像是真的打算從屋裏離開。

楊骁此時又覺得猶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心裏又不痛快了。

他說道:“我要那套押題卷。”

阮秋的動作頓了一下:“不行。”

“為什麽不行?”楊骁說道,略帶些嘲諷,“你今年高考啊?”

“……”

阮秋沒有說話。他停下動作,好像真的在思考了一番,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妥協了,只是囑咐楊骁道,“這套卷很珍貴……你……”

“知道了知道了。”

楊骁不耐煩地擺擺手,“你盡快給我送來吧,我等着用。”

“……好。”阮秋垂着頭在玄關處收拾好從楊骁屋裏清理出的垃圾,準備幫他帶下去的時候,又聲音很低地開口,“你、你要的東西,等你考完,我再給你買。”

“什麽?”

“就、就那個。”

阮秋的面皮泛起一陣薄紅,耳垂更是紅得滴血,“你現在……要好好備考。”

楊骁這才明白過來阮秋說的什麽。他嗤笑了一聲:“你留着自己用吧。”

阮秋臉紅得不敢擡頭,出門的時候楊骁目光幽深地盯着他瘦弱卻挺拔的背脊,突然勾了下唇:“我會好好考試的。”

“?”阮秋沒反應過來,轉過頭略帶些茫然地看向楊骁,又露出一個溫和的、努力扮演長輩一樣的微笑,“好。”

“反正考不上的話。”

楊骁倚着門框,懶洋洋地開口,“我就去你店裏幫工。”

阮秋剛有所緩和的臉色驟然變了,他轉過頭,眉頭剛皺起來,楊骁又立刻道:“好好好,我好好考,行吧?”

“……”

“怎麽了?我去店裏幫你還不行嗎?”楊骁說道,“你不是一直舍不得招人……”

“我是覺得,我沒有帶其他人入門的能力。”

阮秋說道,“考上大學是最好的出路。我現在連我自己都照顧不好,我更沒有辦法,給別人指引道路。”

楊骁驚了一驚,吊兒郎當地開口:“我爹不是把看家本事都教給你了?”

那是一種試探,阮秋即使是遲鈍,但是依然能察覺得出來。

他笑了一下,語速放緩:“不用擔心,變賣那些設備的錢夠供你上大學。”

他像是不想再多聊,匆匆地掩上門,從咯吱作響的銅鏽樓梯上便走下去了。

楊骁盯着他的背影沒有說話,半天只露出一個難以琢磨的笑。

他沒有關上門,反而倚着門,神情冷淡地向下看着阮秋從老式的螺旋樓梯上走下去,那些停在破損臺階上的烏鴉雀鳥撲棱棱地飛了一地,驚惶失措的樣子倒是和剛才的阮秋很像。

霍揚。

楊骁把這個名字在自己口齒間磨了一磨,只覺得格外陌生。

但他卻又敏銳地察覺到這名字的主人似乎對阮秋來說,有着不同凡響的意義。

會是誰呢?

*

“耗材、快不夠了,但是您需要的話,我明天早上就能送過去。”

阮秋将手機用肩膀頂着湊在耳邊,空閑出來的手費力地清點着店裏現在有的和明天早上能送到店裏的耗材。

他們的耗材需要的大部分是硒鼓。這東西不算便宜,動辄要上百,更換零件的一次就不知道是多少天的流水。

阮秋有自己的辦法,是從前跟着師父的時候學會的那裏學來的:那就是等粉墨用盡後,自己手動操作,替換掉裏面的墨粉和鼓芯。

而且阮秋剛從二手市場上淘了一批貨,還沒來得及處理。

這批是噴墨式的噴頭因為長時間沒有使用,已經有些堵塞。賣方沒那個耐心清理,阮秋便看着成色不錯,修好了也不是不能正常使用,就買了回來。

事情壓成了一堆。

阮秋不僅得重新更換耗材,還得清理噴頭,學校裏的一個大單子又正好進來,可謂是一片焦頭爛額。

好在電話那頭知道他是個結巴,也很有耐心,不僅在電話裏說完,還在微信上把清單列了一遍。

阮秋給出了最後的交涉日期,然後便開始對付起角落裏那些二手淘回來的打印機和耗材來了。

耗材的利用本來就是一門學問。

楊力還在的時候,常常叼着個半滅不滅的煙頭,讓阮秋一個人去市場上買貨,去把所有的耗材價格都記錄下來。

“是不是挺有意思的。”

楊力把筆在阮秋的小本子上點了一點,阮秋不明所以地擡起頭,整個人怯生生的,有一點茫然,他聽着眼前比自己年長許多的男人拿着一截不過小指長的禿頭鉛筆,在本子上重重地畫了個圈。

阮秋呆呆地低下頭,看着那一列數字,半懂不懂的。楊力嘆了口氣,剛想說話,卻不想阮秋小心翼翼地開口:“這裏是不是,有點問題?”

“哦?”楊力愣了一下,臉上的皺紋笑出了一朵花來,眯着眼睛有些意外地看向阮秋,“都看出什麽來了,說說?”

“利潤、利潤明顯太高了。”

阮秋眉頭輕微地擰緊,指着上面的那一列被圈出的數字,有些不太确定,“好像,比咱們店的都高。”

“是啊。”楊力喟嘆道,“這年頭,打印不賺錢,耗材倒比打印賺。”

阮秋沒有說話,擰着眉頭看着自己手裏的本子。

楊力又嘆了口氣,剛想說些什麽的時候,阮秋卻在這時候開口了。

他像是很不确定,話在嘴邊是停了一停又說的:“是選擇。”

楊力擡擡下巴,示意阮秋繼續說。

“圖文店有很多,但圖文店本來就是依賴耗材。”

阮秋的語速放得很慢,在适應了楊力溫和而又強大的氣場下,話也說得逐漸連貫,“客戶對于打印的門店有好多選擇,但圖文店對于耗材,沒有選擇。”

楊力把嘴邊的煙頭拿下來,點了點頭:“這種呢,叫壟斷。”

阮秋詫異地看向他,眨着眼有些茫然。

他對于楊力的這個詞感到不解,想了想又說道:“可是、可是市場上也不止一家耗材……”

“所以說你沒有完全看懂。”

楊力再次指了一指,“這一列數字,有差別嗎?他們都商量好了,都是一個錢。都獅子大張口,貴得要命。”

“那、那怎麽辦?”阮秋無措起來,“是不是,可以向工商局舉報?”

“你可以試試。”楊力笑了起來,“但是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

阮秋記得那天晚上十點多自己從市場的那處廉價的棚子裏接到楊力的電話,大冬天的,楊力帶了兩件軍大衣樣的厚棉襖,兩個人一人裹着一件。楊力的電動三輪車的車燈還壞了一個,也來不及修,阮秋就被楊力一手拽上去,幫他打着手電筒,兩個人就這樣在漆黑的夜色裏抄了一條泥巴路跑去了另一個區縣。

“這個價行不。”

地處城鄉結合部的偏僻平房裏亮着燈,一個約莫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小夥搓了搓手,“哥,這真的不能再低了。你不是不知道我現在的情況,我在這邊賣不下去了,真的,現在我沒客戶沒人脈,也不認識什麽上面的人……”

“行。”

在阮秋的詫異目光裏,楊力非常爽快地點了頭,将一沓厚票子直接遞給了小夥,在對方疊聲的感謝裏,示意阮秋和自己一起去院子裏搬耗材。

那小夥和楊力握完手之後,又不好意思地上前來和阮秋握,結果發現自己握到的是一只柔軟又纖細的手掌時,還呆了一下,在這片昏暗的燈光裏努力睜大眼睛試圖辨認阮秋的性別。

阮秋的臉又紅了:“我、我叫阮秋。”

“這是我徒弟。”正在前面忙着的楊力聽到動靜,回過頭來替阮秋解圍,“還是個小孩,緊張,不愛說話。”

“我是鄭鈞。”小夥摸了摸自己的寸頭,“比我小吧,那你得喊我聲鈞哥。”

阮秋乖乖地喊了:“鈞哥。”

他和鄭鈞說了幾句後,便一起過去搬耗材。他們一直忙到淩晨三四點,手臂都開始發酸,才把那些耗材都搬完。

後來阮秋才知道,鄭鈞不願意遵守那些“潛規則”,不願意擡高定價,因而被造謠生事,耗材堆積賣不出去,客戶也全被別人搶光。

這是楊力給阮秋上的第一課。

不要去想問題怎麽解決。他們完全可以從問題裏跳出來,找到新的道路。

……

阮秋一邊更換着自己手裏的硒鼓,一邊想着從前的事情,外面一聲車喇叭驚醒了他。

他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髒着手跑出去,鄭鈞正站在外面,拉着一車的貨居然現在就到了。

“今天怎麽這麽快?”

阮秋看着鄭鈞車上跳下幾個工人,幫自己把貨搬下來,不由得看愣了,“字印圖文不是說——”

“這批就是字印圖文的貨。”鄭鈞和從前的沒什麽差別,銳氣磨了一磨內斂起來,整個人圓滑許多,但還留着寸頭,豪爽仗義的樣子,“他家要從A大滾蛋了,你不知道嗎?”

“什麽?”

“那個傻逼男的,我看不慣他很久了。”

鄭鈞說道,“現在可算走了,真是大快人心。”

阮秋呆在原地,猶如石化。

他就說學校裏的單子怎麽可能會突然落在自己頭上。明明校園內外也處于幾乎被字印圖文壟斷的地步,這種大生意一般是輪不到自己的。

他忍不住追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我也不知道,聽說是被警察帶走調查了。”

鄭鈞聳了聳肩,“得蹲局子的吧估計。”

他又拿出一張單子來,“提貨單你自己看看,咱倆都這麽多年了……秋兒,你發什麽呆呢?”

阮秋依然沒有說話。

他怔怔地呆在原地,似乎是完全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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