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潮汐

第79章 潮汐

阿奇爾穿過巷間, 行人驚慌避讓。

這種小巷是貧民活動的地方,他們擺放些小攤位。

就連一小車腐爛了的水果,都可以得到低價購買它們的主人。

他撐着牆, 飛躍過水果攤。

風聲從背後傳來。

阿奇爾團身回手劈過一刀。

追他的人收勢, 避過了刀鋒, 不緊不慢地綴在他後面——

他們不是來殺他的

阿奇爾慢慢後退。

追他的人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行人們從巷間穿過。

他閃身消失。

追者拿起手中的東西,那是阿奇爾用來當做兜帽的紗巾。

是附近一個城的産物。

阿奇爾的馬也能尋到是在哪裏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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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可以一路尋蹤覓跡, 得到他的所有信息。

除非遇到自己的影子。

你們相似,卻又完全不同。

人不會輕易否定自己。

阿奇爾所有歲月都是在女巫的指揮下,如棋子般在棋盤上被迫移動。

他才是葛利沃夫的影子。

兩人只需短暫的相視,就足以讓他的血脈失控躁動。

阿奇爾的思緒陷入混亂。

自己到底是什麽?

海倫娜給他的血到底是從哪裏來的。

她最終想要得到什麽,而他最終又将成為什麽角色。

幻彩的人影在他身旁掠過。

阿奇爾在這座繁華的城停下腳步。

海倫娜沒有告訴他找到葛利沃夫應該怎麽做。

他此刻應該像以往一樣, 隐蔽自己的行蹤,向她傳信,盡快得到指示。

但阿奇爾卻覺得眼前飄晃。

他知道這是自己的精神狀态又不對了。

黑發少女的身影反複在腦海糾纏着浮現。

她周身圍繞着那股讓他頭皮發麻的懼意揮之不去。

他怪異的眼神望向遠方的樓閣旅店。

一個瘋子。

瘋子最擅長的就是放棄理性。

抓住夢幻一樣的繩索被魔鬼引誘, 放縱自己踩進萬劫不複。

阿奇爾攀上飄窗的時候, 葛利沃夫不在房間。

他努力收斂自己不穩定的血脈。

這完全是下意識的。

阿奇爾在見到葛利沃夫的第一眼,就清楚地感知到兩人之間的不同。

強行模仿的劣等品會本能收斂殘缺的血脈。

正如心虛的人會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房間裏沒有聲音。

阿奇爾輕盈落地。

樓閣的風格充滿了南方部族的異族風情。

四面落地飄窗與露臺,室內有層層的紗簾傾瀉而下, 随風拂動。

他聽了一會, 房間裏好像沒有人。

阿奇爾躲在窗邊的紗簾後。

他發現自己極力收斂後的血脈, 或許是太微弱了,竟然與葛利沃夫有些相似。

露臺傳來一聲小鹦鹉的啼叫。

阿奇爾慢慢從窗簾後走出來,沿着牆壁行動,避開露臺能看到的範圍。

他的臉上帶着少年的空怔感,試探地望向露臺。

風起。

如水瀉的輕紗在光影中拂動。

他透過一層層的朦胧看到一個少女的身影。

她穿着墨綠長裙,姿态放松地卧在躺椅中, 綠色的小鹦鹉在她指尖躍動。

阿奇爾感到從後背冒氣一股寒意。

可他腦海中的瘋子又在欣喜若狂。

眼前的畫面如同他聽過的所有美麗詩歌。

他在視線中所見是美好的少女。

朦胧的紗簾将兩人隔開。

這讓他又沒有真正地看到她。

他在直覺中所感是可怖的巨物。

本能催促他轉身逃走,天敵氣息讓他手腳虛軟。

這種無法形容的強大反差,讓阿奇爾渾身戰栗。

他試圖繃緊嘴角,但它卻在上揚。

少年無聲地向露臺,緩慢地一步一步走去。

他的長刀離鞘,拎在手中。

風将紗簾鼓起。

它起,又落。

少女的身影在紗簾交錯間,顯露出來,視線沒有了阻擋。

阿奇爾清晰地看到她烏黑柔然的長發,白皙的皮膚,墨綠長裙勾勒得曲線。

……還有她修長潔白的脖頸,上面零落分布的斑駁暗紅,是吮吸留下的吻痕。

這個少年龍裔艱難地停住。

美麗誘人,又可怖駭人。

他原本費解葛利沃夫難道體會不到和他一樣恐懼的感受嗎。

此刻他卻完全能夠理解。

葛利沃夫與阿奇爾都是沒有歸宿的,流浪的瘋子。

他們一定會被能夠殺死自己,充滿危險,卻又惑人.布滿毒液的花吸引。

情緒波動讓阿奇爾的龍裔魔法微動。

在極力縮小存在後,這薄弱的氣息難以辨認。

少女感受到,自然地坐起身回望。

“葛利沃夫?”

……

風止。

紗簾層層,在落下的最後一瞬間。

狹小的縫隙,僅能穿過一只視線。

阿奇爾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與她的視線撞上。

仿佛時間都停滞。

她柔軟的表情,與紗簾一同緩緩下落,恢複平靜。

面容失去喜怒,冷漠的異類感油然而生。

紗簾閉合。

他在最後一刻恍惚見到的是一只赤金色的豎瞳。

細針一樣的針瞳驟然收縮将他鎖定。

他忽然回想起海倫娜随意間的話語。

她說,人類最初創造的神明,沒有慈愛,只有殘暴與冷漠。

因為越是這樣,人類越會被神與人之間無力的距離感吸引。

神明掌控可怖的偉力,卻視人為蟲蟻。

這只會讓人更加狂熱,更加卑渺。

很快。

阿奇爾意識到這股不斷塌陷的渺小感,不是憑空臆想。

他是真切地在感知上體會到面前存在的龐大。

她毫不遏制,任由駭人的魔法彌漫,高壓将這片區域籠罩。

高溫扭曲眼前的視線。

屬于巨龍的魔法将一切都擠壓到失去規則。

空間變暗,光線被折碎。

潔白的小手在紗簾中露出。

少女撥開輕紗,走了出來。

阿奇爾殘缺的龍裔魔法全然無力抵抗。

他像被虎盯上的羊,嗅到天敵的氣息之時,就代表早已失去逃脫的機會。

龍焰纏繞上他。

留下土色的灼燒痕跡。

他聽到少女的聲音。

“就這樣嗎。”

她笑了笑。

“海倫娜覺得你能替代他?”

巨龍看着阿奇爾,神色淡漠。

他的身上有女巫的魔法,偷來的血終究難以為繼。

女巫用魔法維持着血脈的流動,讓他活動自如。

她微微輕嘆,“……到底是瞧不起巨龍,還是瞧不起龍裔呢。”

赤金豎瞳的魔法将他懾住,不得動彈。

她的手握住這個龍裔的脖頸,慢慢收緊。

黑煙在指尖漫延。

他的肌膚開始碳化變黑。

死亡如此之近。

阿奇爾喉中艱難地發出咯咯擠壓的聲音。

“倪克斯。”

他聽到葛利沃夫的聲音。

少女停下,用冰冷的針瞳望向傭兵。

房間內一片死寂。

僵持許久之後。

她的手松開。

阿奇爾之後的事情完全記不清了。

他完全将身體交給求生的本能意識,從窗邊翻逃出去。

葛利沃夫站在門邊。

他靜靜地望向少女。

她還沒有恢複平靜,被激怒的豎瞳像燃燒的火焰。

他意識到自己為什麽讓她放阿奇爾離開。

這完全是一瞬間的念頭——

他不想再按計劃慢慢來了。

他見到了阿奇爾的眼神,那裏面充滿了瘋執,恐懼……以及癡迷。

這太過熟悉。

傭兵曾無數次在自己映出的臉龐中見到過。

他知道沒有人能抵抗這種感受。

阿奇爾就像一個更年輕的自己。

……

那麽葛利沃夫。

你自己呢。

傭兵慢慢靠近她。

他低聲為她解釋。

他原本的打算,以及一瞬間的考慮。

比如他原想借阿奇爾之口,讓女巫認為與龍裔待在一起的女孩,當然不可能與巨龍有關系。

比如他讓梅蒂拉注意女巫的動向。

比如……就這樣讓放任阿奇爾将一切消息傳遞給女巫。

海倫娜得不到巨龍的消息,也找不到龍裔。

阿奇爾其實就是一只餌。

他可以尋找倪克斯,可以引出龍裔,也可以引出巨龍。

瘋狂又殘缺的血脈會讓他輕易被危險吸引。

正常的蟲會在枝葉的陰影中行動。

而殘缺被寄生的蟲會生出鮮豔的花紋,在陽光下吸引天敵被吃掉。

驅使它的寄生蟲就會達成目的。

“她不像是冷靜的人,她會發瘋,但這會将她從陰影裏趕出來。”

他走近了,将少女圈在懷裏。

粗糙的指腹劃過她的臉龐,就像灰閣的那一夜,他也是這樣輕輕撫摸過她的臉,詢問她究竟是什麽。

“……但我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

他不敢保證她是否會在最後的關頭受到傷害。

少女輕輕将臉頰靠在他的手掌中,卻用異類的冷漠眼神看着他。

傭兵知道她的意思。

話語已經說過無數遍了。

她是巨龍。

高于衆生之上。

“你總是這樣,葛利沃夫。”

倪克斯知道,對他說一萬遍無所謂的保證都沒有用。

他仿佛永遠認為她的鱗片連灰塵都不能沾上。

她輕嘆。

“……最壞不過我沒了耐心,帶着世界一起毀滅。”

她擡手抓住他的衣襟,将他向下拉。

“你看着也不像對這個世界有留戀的樣子。”

他當然對這個世界沒什麽興趣,她才是他留在這裏的唯一理由。

傭兵被少女拉近,她吐字時的氣息都那樣溫熱。

“我也覺得世界沒什麽意思,不過你還算可愛。

就算一切都毀滅,和龍一起化為灰燼不分彼此,難道你不喜歡嗎?”

她在他臉側輕輕地說。

傭兵好像輕輕笑了一聲。

“不能再喜歡了。”

他側首去尋她說着魔鬼之言蠱惑人類的嘴巴。

她避開。

卻又再回來。

赤金豎瞳中泛着冷光。

他的舌上血珠滾落。

她将它吮去。

少女的壓抑的火氣讓人難以忽視。

露臺。

“氣什麽呢?”

她躺在他的懷裏,将手貼在他的咽喉上,感受他的動脈跳動。

傭兵等了一會,以為她不會回答了。

他卻忽然聽到她的聲音。

“她怎麽敢。”

海倫娜怎麽敢,她制造出了另一個龍裔。

什麽情況下才會需要替代品——

她想将葛利沃夫替換下來,讓阿奇爾面對巨龍。

那葛利沃夫在她的計劃中用來幹什麽?

……海倫娜需要她懷裏的這個龍裔。

也許是血,也許是魔法。

或者随便什麽。

她用一個低劣的假冒者,就想将龍的所有物換走。

傭兵感到她握着自己的手指開始變得尖銳。

倪克斯的體溫明顯升高。

她坐起來,背後是暗下來的夜空。

月挂在少女的身後。

“你是我的。”

她的臉上與頸間零星浮出幾片黑鱗。

“我是。”

他将視線移向那輪圓月。

潮汐夜。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遠橋小寶貝投出的地雷!!

感謝lunatic。小寶貝灌溉的營養液!!

啵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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