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重逢
重逢
“老陸,解釋一下怎麽回事。”
陸佑平搓了搓手,口氣裏竟有一絲期待和放松,“雖然養這麽大了,多少舍不得,但是現在由我來通知你,你得跟鐘意深結婚。”
“WHAT?”陸綿如被雷辟般,原地燒焦了。
只聽到陸佑平絮絮叨叨解釋,說陸綿和鐘意深從小就訂下娃娃親,說好了等陸綿過了24歲就完成婚約。
陸綿震驚十分,“娃娃親?意思早就訂了,為什麽我到現在才知道?”
大清不是早滅亡了嗎?她家不是知識份子家庭嗎?
陸佑平後退一步,“你媽早讓我說來着,可是你小時候也聽不懂啊。後來,你和鐘意深一會兒早戀,一會兒分手的,看着你們感情這麽波折,我真的不知道怎麽跟你提。”
老父親這話,信息量有點大了,陸綿一時反應不過來要反駁哪一句。
“我沒跟鐘意深早戀,更沒有分手。你們哪只眼睛看到的?”
陸佑平撇撇嘴,不以為然,“對,我本來以為你總是躲着他,這約定可能就黃了。但今天看來,你們感情還很好。”
陸綿欲哭無淚,“感情好不好,跟包辦婚姻有關系嗎?再說我們感情不好。”
“感情不好,你們還躲在廚房壁咚?”老父親已經靠在沙發上,淡定地操起電視遙控器。如今他可是掌握了一手情報,站上了制伏女兒的高地。
電視裏恰合時宜地傳來相聲節目的捧哏聲:【多新鮮哪!你解釋我聽聽。】
陸綿頓時無言以對,突然她發現自己被老賊繞進去了,不由得清醒過來。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大清帝國已經滅亡了,面對父母的包辦婚姻,我只想說:呸!只要我不想嫁,你們逼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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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陸綿就氣呼呼地沖進房間,把門一摔關緊了。
——
夜色濃黑又鬼魅,覆蓋在窗外,覆蓋在煩心人的身上。
陸綿趴在床上,郁悶潦倒,施施然點開微信的未讀消息。
【陳佳儀:姐妹,調好鬧鐘,今晚十二點搶票咧】
【陸綿:行,我估計也是要失眠到天亮了】
【陳佳儀:怎麽,面試沒通過?】
陸綿懶得打字,于是用語音把今天的事情都複述了一遍,唯獨省略了廚房發生的一幕。
【陳佳儀:其實鐘意深挺好的,我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麽你那麽嫌棄他】
【陸綿:那鐘意深也嫌棄我啊,我倆本來就不對付】
【陳佳儀:既然這樣,你不如聯合他,一起反對父母】
【陸綿:得了吧,他只會故意跟我唱反調,說不定就是為了看我炸毛,一定要跟我結婚】
【陳佳儀:那他也是不容易,就為了跟你鬥,犧牲挺大的】
【陸綿:滾.jpg】
【陳佳儀:既然是婚約,就是未成事實,可以取消的吧,你別太擔心了】
【陸綿:那當然,我誓死不從,他們拿我沒辦法。只是老趙這人要做的事,不會那麽輕易放棄的,現在還加上老陸助攻,她倆一定會把我煩死的。逼得我不行,我就離家出門。】
【陳佳儀:成,我家大門為你打開着,不行就搬過來陪我睡】
【陸綿: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這一夜,她的睡眠支離破碎,湊不出一個完整的夢。
第二天醒來,兩只黑眼圈已泛青了。
當她穿着睡衣,蓬着亂發走出客廳時,揉眼間就瞥到沙發上一雙大長腿。
落地窗就在沙發背後不遠處,溫暖的光線攜着飄浮的塵埃闖進來,起伏漫游在靜坐的男人身畔。
她從下往上一掃,最後視線定格在鐘意深清俊冷白的臉上。
他放下手中的書本,目光穿過來,盯住陸綿的惺松秀眸,神情一派輕佻的探究。
陸綿怔在原地。為什麽這麽早,他又出現在她家裏?還懶洋洋靠在她家沙發上看書?
“不早了,”鐘意深擡腕看表,語氣稀松平常,“換了衣服,我帶你去吃午飯。”
由于不可控的緊張,陸綿嘴角微顫,“不去。”說完又環顧了四周,尋找其他人影。
“別找了,叔叔阿姨看你沒醒,出去逛超市了。”鐘意深淡然道,順手把書放在茶幾上,起身朝陸綿邁近。
這都什麽父母,女兒在屋裏睡覺,扔一個大男人進來跟她獨處?
陸綿見他不斷逼近了,連忙往後退幾步,“出去吃飯就不用了,我不餓。”
鐘意深單手抄兜,走近她,她還想後退,不料已經無路可退,只見他突然伸出手來扣住她的後腦勺。陸綿背部撞在牆壁上,但是頭部卻剛好墊在他寬大的手掌上。
他俯身,氣息吐在她臉上,“可是我餓了。”
陸綿愣在原地,跟他愈發清亮的琥珀色對視了幾秒後,猛地清醒過來,彎腰從他的臂下逃離,轉身小跑進房間,砰一聲把門關上。
心跳加速。
這人怎麽回事?小時候頑皮欺負她就算了。
現在都多大歲數了,好命的小孩都打醬油了。
多年未見,他居然一見面還這麽喜歡欺負她。
陸綿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打開衣櫃,搜索一番,最後撈出一套幾年未穿的灰色運動服。
這已經是她衣櫃裏最醜的衣服了。
她再照了下鏡子,不用化妝了,甚至可以不用洗臉了,剛好昨晚沒睡多少,憔悴的黑眼圈來得正是時候。
又拿了個黑色橡皮筋,随手紮了個低馬尾,跟隔壁大嬸同款。
正所謂女為悅己者容。
陸綿深吸一口氣,她都打扮得這麽醜了,希望聰明如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鐘意深看到女人一身素灰從房間裏出來,不禁蹙眉打量起她來。
纖細而有致的身材,嬌小而柔媚,穿上淨色運動服,更顯得像個大學生。
只見她不施粉黛的臉上依然白皙透嫩,小而豐盈的粉唇仿佛有着果凍的觸感,一對黑葡萄一樣的瞳仁在杏眼中流轉出水光。
唯有眼下淡淡青色,看起來像一夜不着眠的樣子,更顯得楚楚可憐。
鐘意深心口一窒,旋即嘴角勾出一絲壞笑。
“這個發型适合你,慵懶不羁,”接着,他寬大的手掌伸過來,在陸綿頭頂上薅了薅,“就是還不夠亂。”
陸綿梳好的頭頂被瞬間揉亂,氣得一巴掌就甩在他肩膀上,順手打完就轉身出門。
兩人一上車,鐘意深又轉頭盯向副駕駛的她。
“幹嘛一直看我?我有眼屎嗎?”
鐘意深俯身過來,“要我幫你嗎?”
車內局促的空間,助長了腎上腺素的奔騰,陸綿頓時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她忙縮進車座裏,“不用不用,我自己有手。”
但是男人長手還是伸了過來。
“鐘意深,我警告你——”陸綿屏住呼吸。
卻見他的手指從她肩膀另一側,緩慢拉出一條黑色的帶子,斜跨過她的上身,啪一聲插入安全扣中,落下來的聲音裏帶着一絲笑。
“注意安全。”
“呯”一聲,陸綿用惱羞成怒的念力一掌過去,将自己腦袋裏嗡嗡叫的蒼蠅壓扁了。
她紅着臉撇向一邊,望着車窗外的景色緩緩退後,玻璃窗倒映出秀眸裏星光忽閃的跳動。
——
看着車越開越遠,陸綿漸漸緩了過來,疑惑道,“你不是餓嗎?附近也有餐館,幹嘛跑那麽遠?”
“去找爺爺一起吃飯。”鐘意深手控着方向盤,冷白色的手指骨節分明。
陸綿一愣,接着又是驚喜,“爺爺什麽時候來汐州的?怎麽沒人告訴我?”
鐘意深輕瞥她一眼,幽幽道,“來了一個月了,你每天晚上都加班,沒人敢打擾你。”
她最近的确每晚“加班”。
其實是離職前,為了逃避老趙,自願留在圖書館摸魚。
當初,她一畢業,趙真就找人給她安排上了圖書館的工作。
她無論暗中作了多少次妖,都忤逆不了,只能在圖書館過起養老生活。
功夫不費有心人。最近她網投找到了合适的面試機會,便遞了辭呈。準備面試通過了,再向家裏坦白。因此也怕下班太早回到家裏,面對老趙審視的眼神時,她的演技會崩塌。
陸綿翻了個白眼,“你又知道我加班。”
“這個月我去你家好幾個晚上了,陪陸叔叔下棋,你都不在。”男人輕描淡寫道。
聽聞至此,她也沒多想,只急切問道,“爺爺怎麽突然過來玩?”
從小就沒見過自己親爺爺,在陸綿心中,鐘爺爺就是她的爺爺。小時候,每年暑假,陸佑平和趙真因為工作忙,都會把陸延和陸綿送到老家托鐘爺爺照看,一起去的還有鐘意深。在爺爺居住的海邊別墅裏,他們三個留下了很多酸酸甜甜,打打鬧鬧的回憶。
男人眼眸注視着前方,沉聲道,“他身體不舒服,過來做個檢查,後續還有一些治療,應該還會再待一段時間。”
心一下子這句話被吊了起來。
陸綿一怔,小心翼翼問,“檢查結果是什麽?”
“不太樂觀,”鐘意深的聲音更沉了一些,“只能盡力阻止癌細胞擴散。”
接下來,空氣沉默下來,直至賓利開進麗則別墅區,鐘意深望向陸綿,淡淡的聲線夾着溫柔,不知道是安慰她,還是安慰他自己。
“沒事,樂觀一點。老人家現在精神挺好的,我就是擔心你——”他的手掌伸過來拍了拍她的頭頂,嘴角勾起,“這幅喪氣的模樣,會吓到他。”
陸綿瞥他一眼,立馬抹了抹微紅的眼角,“你說得也對,這個時候,不應該讓他感覺到負面情緒,我要用滿滿的元氣去感染他。”
她從包裏掏出個化妝鏡照看,“早知道我就化個妝了,臉色好蒼白啊。”
鐘意深嘴角帶着笑意,停下車來,轉頭凝視她,“沒化妝?我以為你跟我吃飯特意打扮過了。”
這人騷話一套套的,什麽時候學的?
不,他還用學嗎,他天生就是個壞胚子。
陸綿腹诽着,卻感到此刻心口莫名亂成麻團,五味雜陳。
——
一路上,陸綿陷在情緒裏,就連進了本市最出名的別墅區,她都沒有心情欣賞風景。
一進門,陸綿本以為會看到爺爺正躲在病榻中,面容憔悴。
但她卻看到爺爺正在客廳裏跟奶奶擺弄一架迷你無人機,玩得不亦樂乎。
比起奶奶的健朗,爺爺的肩膀垮了下來,兩只手臂松弛,幾年沒見,他老了好多。但是精神尚可,加上一臉招牌的樂天派笑容,看不到疾病和治療帶來的痛苦。
爺爺看到陸綿好不歡喜,趕緊就叫阿姨去洗了她最喜歡吃的草莓。
稍稍掃去了方才的難過,陸綿放松了心情,傍着爺爺奶奶坐下來時,才舉目環顧起來。
如此盛宅,裝修風格卻十分極簡。純色的絨布窗簾、形狀像行星系一樣的古怪吊燈、還有牆上幾幅各種不明飛行器的放大照片,陸綿看在眼裏,心裏尋思:這別墅該不會是鐘意深的吧?他現在這麽發達了?
“爺爺,他們太壞了,你來了就把你藏起來,不讓我找你玩呢。”陸綿撒嬌道,給爺爺倒了一杯溫水遞過來。
爺爺接過來喝了一口,拍拍她的頭頂道,笑道,“沒事,爺爺來了,以後給你做主,他們欺負不了你,誰敢,你告訴我。”
爺孫倆有說有笑,鐘意深在一邊幫奶奶調整無人機。
聊天間,陸綿探看老人的皺紋深深,白發如銀絲般泛光,忍不住心酸。
爺爺老了,也瘦了。
他臉上那一點紅光,不知道是因為相聚歡喜而起,還是因為她不想承認的那個形容:回光返照。
他曾經看着她長大,悉心疼愛;而今,她好像只能看他走遠,不知所措。
“陸綿,過來一下。”
她聽到鐘意深在身後輕喚,忙收斂不自覺泛濫哀傷的情緒,起身朝他走去。
“幹嘛?”陸綿側頭偷偷抹了抹眼角,不想讓他看到。
男人眼眸一亮,卻假裝沒看到她的動作,遞給她一碗胡蘿蔔玉米排骨湯,“先補充正能量,小兔子。”
“都還沒開飯,怎麽讓我先吃了。”陸綿低着頭,沒接,雖然這是她最愛喝的湯,但她心情不好,一點胃口都沒有。
鐘意深俯身,對上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眸清亮透徹。
“我還以為你餓哭了。”他溫熱的氣息落在她耳畔,微癢。
陸綿頓時顧不上難過了,趕緊接過他手裏的碗,“行行行,我餓我吃,說話別湊那麽近。”
鐘意深直起身板,壞笑道,“又怕被誤會嗎?”
她一巴掌拍在他的寬肩上,便端着碗迅速繞過他,往餐桌走去。
小時候他們倆就是打打鬧鬧過來的,可是,現在她一手輕輕拍在他肩上時,卻好像在他身上瞬間接通了電極,鐘意深的心口猛跳一下。伸手碰向她拍過的地方,蹭了蹭,又若無其事地放下手來。
這一幕被客廳裏兩位裝假聊天的老人偷看了去。
爺爺掩嘴道,“感情還是這麽好,看來不結婚,是憋不住了。”
奶奶樂呵,“這乖孫子,從什麽時候開始随了你,壞得很。”
爺爺嘆,“沒辦法,誰讓我老婆喜歡。”
一頓豐盛的午飯下來,爺爺沒吃多少,但卻一如繼往地健談。
陸綿感覺到又回到了小時候的快樂時光,那時候,他們在爺爺的海邊別墅,圍在一起吃飯。爺爺奶奶在,哥哥也還沒出國,她和鐘意深也還是好朋友。
可是,自從她跟鐘意深中學時鬧翻後,回去看爺爺的次數也随之驟減。
年少時為了情緒可以任性妄為,但是長大後要去彌補時,才知道歲月是條單行道,逝去的時間已然回不了頭。
飯後,爺爺已經臉露疲态,臉上比剛見到時蒼黃了些,奶奶見狀便和傭人扶他去房躺下。
陸綿想着老人要休息了,便提出先回去了,明天再過來看他。
爺爺也沒阻攔,只是在她離開前,拉着她和鐘意深在他床前坐下。
陸綿坐在椅子上,鐘意深站立在她身旁。
爺爺欣慰道,“小綿,意深,就算你們小時候玩得很好,本來我也覺得娃娃親的事,說是一種約定,最後也得看你們自己的意願。但我這個糟老頭子還是有點私心,總覺得自己最疼的孫子和孫女,不想給別人占了便宜去。如今,看到你跟意深感情這麽好,我就放心了。”
兩人看着爺爺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摸出一個黑絲絨盒子,打開來,是一對銀色的戒指。
“這是爺爺給你們的訂婚禮物。”說着,老人将啓開的盒子遞給陸綿。
陸綿心裏咯噔一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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