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逢
重逢
聽到鐘意深這個名字,陸綿深吸了一口氣,完了完了,這下徹底生無可戀了。
“鐘意深什麽時候回國的?世界靓仔千千萬,老趙為什麽要安排我跟這種老男人相親?”
“閨女,你聽我說……”
“別說了,我現在就在清漾湖畔,你等下帶人過來撈屍體。墓志銘就寫:別再逼了,她已經死了。”陸綿急躁交待後事。
“你消停消停,還是晚一點回來給我收屍吧。先說好了,我保險受益人還沒改成你的名字。我瞞了你辭職找新工作的事,你知道我為你承受多少嗎?鐘意深這事我不能幫你了。你今晚爬也得給我爬回來!”
“你吃了那麽多雞腿,依然做不好一個父親。別勸了,我今晚是不會回去跟你們吃飯的。”
“德性!鐘意深又不會吃了你,你幹嘛老是躲人家。你以後別跟我姓,你就姓慫好了。”
“我不是怕他吃了我——”陸綿這才發現自己過于激動了,聲調越來越高,引得路人紛紛投來目光。
在這幽靜的山水間,剛才一番話确實有點擾人清靜的意味,她甚至感到後背都被人盯得涼飕飕的,忙掩着嘴低下聲來。
“我只是讨厭他,我跟他玩不來。”
“去,小孩子過家家吵架的事,你還能記恨到現在。好心提醒你,現在只有他爸媽在,我聽到他們說鐘意深今晚要開會不過來。你就回來陪長輩意思意思,別再給女王添火了,回頭我倆再合計。”
陸綿終于松了一口氣,拍了拍起伏的胸口。
“呼!鐘意深不來?那就好辦了。真是天助我也,今日事事順遂。你說他這種加班狂魔只知道工作,還想相親讨老婆,沒有自知之明的注孤生,資本家已經把他的血肉掏空……”
她一邊對着手機叨叨,一邊操着小碎步絕塵而去,給身後凝視她的男人留下一個跳躍的背影,宛如多年來他一次又一次凝注又漸遠消逝的夢魇。孤獨在他的夢裏跳躍不止。
手機震了幾下,男人站得腰背挺立,愈發顯得高瘦冷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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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慢條斯理地撈出手機,指尖劃開一個消息對話框。
【許池:鐘總,技術支持崗我選了個男生,曹主管有議異,您這邊需要再看看兩個候選人的簡歷嗎?】
【鐘意深:不看了,你辦就好】
【許池:好。對了,今晚的項目會議七點開始】
【鐘意深:讓硬件組今晚把新機再測一次,會議移到明天】
【許池:他們測試還沒通過嗎?好,我這就通知下去】
待男人再擡頭,一雙略為細長的桃花眼往遠處眺望時,方才淡紫色的身影已消失無蹤。
湖邊粘膩的風,攜着梅雨季節特有的潮潤,吹得男人的白襯衫下擺微舞,又掠過男人刀削般筆挺的高鼻梁,撫向冷白又棱角分明的臉。
薄腮因後牙槽的輕咬而微微收窄,旋即一道輕慢的弧線,勾在他輕薄的花瓣唇上。
——
轉了一路公交,終于到家了。
陸綿一手提着一袋削好的菠蘿,順路在水果小攤買的;一只手在包裏掏鑰匙,嘴裏還哼着輕快的小曲,“這綠魚島嗷,像暗一只床~”
防盜門鎖“嘚”一聲被打開了,低着頭的陸綿只看到一雙熟悉的男式拖鞋,手上的菠蘿便迅速塞過去。
“老……”後面的“爸”字還沒出口,陸綿忽地意識到哪裏不對勁,忙擡起眼眸,下一秒,原本僥幸的笑容在嘴角卡死,身體也不由得僵硬如木偶,她只能竭盡全力控制着氣聲,虛弱地繼續說下去,“老鐘……意……”都已經憋出這麽多個字了,只能把話說完了,“深……你也在啊?”
此時,鐘意深立在門框正中,微微挑眉,桃花眼直勾勾地看着她,意味深長的笑挂在唇上。
随着他修長的手臂,悠悠然伸過來接她塞過來的袋子,清冽的聲線攜着一股略帶橘子味的木質香氣,淡淡落下。
“幾年不見,我就變這麽老了?”
“哪裏,你謙虛了。”陸綿早已不習慣跟他視線交錯,忙咽了一下口水,心虛地移開雙眼,把目光投到門框彎曲的木紋上。
剛才鐘意深的臉撲入她眼底時,她怔住了。
她就想知道他在哪裏買的食用防腐劑,包不包郵,給個鏈接可好。
“你也沒變,還是這麽……”鐘意深唇角輕扯,戲谑的話語剛出,擡手間,手指輕輕捏住陸綿的一邊臉頰,“肉。”
她的臉騰地緋紅一片,忙舉手打落他的手指,“別動手動腳的,捏了會下垂。”
鐘意深勾唇,微微俯身湊近,凝視她臉頰被捏過的地方,“嗯,捏了還會紅。”
陸綿往後縮了縮,心房咚咚的打鼓聲即将傳出體外了。
見他堵在門口,絲毫沒有側身讓她進去的樣子,她又急躁道,“起開,不讓我進去我走了。”
“幹嘛呢,陸綿?”趙真的聲音随着腳步聲,由遠及近,見到陸綿便責怪,“有點禮貌,跟意深哥到屋裏聊,別站在門口說話。”
又是這樣。
趙真還沒搞清楚情況,就責怪自己。
在這個母親眼中,永遠都是別人家的孩子好,而親生女兒做什麽都不夠,就不配得到正常的耐心,也無法滿足她的期待。
趙真作為一個高級教師,将職業上的強勢作風貫徹在家庭中,一如既往的質疑精神和高要求,早已讓陸綿在成長路上窒息了幾百回。
陸綿一直想要掙脫這種重壓教育的束縛,她在漫不經心的外表下,飼滿了倔強而叛逆的小鳥,只待有一日迎風起飛,不再受伏。
“不是我,是他堵着……”陸綿回嘴道,但趙真卻沒聽到一樣,已經轉頭進屋了,鐘意深扯唇,半擡的眼皮睇了陸綿一眼,也跟着進屋了。
留下陸綿一個人,恨恨地踢了一腳門框,咬牙切齒痛呼,“魔鬼回歸!”
一進屋,陸綿跟鐘家長輩打了招呼後,馬上就借洗水果的借口,跑進廚房搜索叛徒的身影。
果然,她見陸佑平正倚在水臺邊,手指捏着茶壺蓋,正磕着杯子玩得叮咚響。
“老陸,你個老沒良心的,居然出賣我!”陸綿過去就對着他手臂一陣捶。
“別打到我茶壺了,我沖茶呢,”陸佑平忙閃躲着,一邊解釋,“父女之間的事,怎麽可以叫出賣。再說他真的是突然出現的,我要報信已經來不及了。”
“唉。不是沖茶嗎?你出去吧,我幫你沖。”陸綿搶過他的茶壺,推搡他出去。
陸佑平被趕出廚房後,陸綿倒出一杯清茶,湊近啜了一口,還是平時那個清香味兒,此時卻沁不入煩悶的心頭。
那就再喝一杯。
澄黃色的茶液自玻璃壺中傾洩流下,陸綿呆望着,兀自出神。
她想起來,她和鐘意深小時候是玩得挺好的。
父母是朋友,他們也被動成為一起玩耍的小夥伴。
曾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她才五歲,還在讀幼兒園;他八歲,已經是個不可一世的小學生。
與他同歲的親哥哥陸延,卻一直不待見鐘意深。後來再長大一些了,陸綿才知道,原來鐘意深的存在,對于陸延而言,就是壓力的來源。
只因趙真總是把這個懂事優秀的“別人家的孩子”挂在嘴邊。相比之下,陸延總覺得自己哪裏都不好,怎麽做都不對,他的努力好像沒有用,他永遠得不到大人的肯定。想要遠離這種壓力源,也是人之常情。
但是,陸綿不一樣,她跟鐘意深差了三歲,沒什麽可比的。她自然體會不到哥哥的痛苦。所以小陸綿還挺願意帶這個白淨斯文的哥哥一起玩。
說是陸綿帶他玩,還是真的。因為鐘意深雖然性別男,卻文靜得過份。
而陸綿則是天生的小搗蛋,頑皮起來完勝男孩子。
她實在看不懂鐘意深為什麽對着一份書法能描半天,坐那麽久,屁股不疼嗎?
一氣之下,陸綿就硬拉着鐘意深跟她一起玩彈弓,偷按鄰居的門鈴,背着大人偷偷買零食,做盡熊孩子的把戲。
不料,鐘意深入門挺快。也有可能天性如此,陸綿的帶動僅僅是激發他的潛質。
從此,他在大人面前,依舊是那個文靜懂事的好孩子,但只要跟陸綿在一起,就放飛了心中熱愛游蕩的靈魂,不僅配合着她四處搗蛋,還變本加厲,時不時就以欺負她為樂。
只有她知道,卸下面具後,真正的他有多麽壞。
陸綿一度懷疑,她臉頰上的兩片肉,就是被鐘意深從小給捏出來的。而她微微自然卷的發頂,肯定也是他從小給薅出來的。
但是青梅竹馬不對付的日子,還是很歡樂,直到陸綿初二那一年,他們的關系有了微妙的變化——
“小心。”
沉思間,陸綿突然聽到一句冷冽的呼聲,緊接着她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攔腰抱離地面,背部跌入堅實的懷抱中。
她恍過神來,扭頭一看,正好撞上鐘意深微凝的琥珀色瞳仁。她不由得心口顫動,動作凝滞。
此刻的廚房狹窄而安靜,半開的窗戶擠進來的些微空氣,顯然不足以讓人暢快呼吸。
就這樣,待目光交織幾秒後,透不過氣的陸綿推了推他摟緊的手臂,假裝淡定道,“你幹什麽?”
鐘意深聲音微啞,“你說呢?”
他擡了擡下巴,陸綿朝他示意的方向,扭頭望去。
原來她剛才倒的茶水已經溢滿了,正延着茶杯落到大理石臺面,順流到地面上。
如果不是鐘意深及時抱開她,可能熱茶就落到她腳上了。
“謝謝,”陸綿又推了推樓在她腰間的手臂,“可以放開了。”
“不放會怎麽樣?”男人低沉的氣泡音掉進她緋紅的耳廓,伴着一陣微熱的氣息落下。
“不放?”陸綿眯起杏眼,嘴角噙上一抹狼滅之笑,“我就打爆你的狗頭。”
鐘意深輕輕曬笑一聲,瞬間就松開手臂,陸綿被慣性一帶,險些朝前撲倒,還好踉跄兩步才堪堪站穩。
這人太粗魯了,動作就不能輕點嗎?
陸綿一邊腹诽,一邊扯下一張廚房紙,蹲下來擦地面。
餘光卻瞄到,鐘意深也俯身在她身邊蹲下。
“你沒事進來廚房幹嘛?”陸綿挪了挪,跟他拉開了距離,嘴裏卻不由自主地問話,以掩飾尴尬。
鐘意深沒接話,凝神看着陸綿纖細的小手,都快把瓷磚擦破皮了,他才沉聲問道,“我想知道,你躲進廚房做什麽。”
“我哪有躲,你想太多了。”
陸綿一怔,不敢擡眸,不自在地又挪開了些,順勢站起來,走到牆邊,将紙巾扔進垃圾桶。
男人跟過來,雙手一撐,将陸綿困在他和牆壁之間,冷沉的嗓音蹦出來。
“還裝。”
陸綿背面靠着冰冷的瓷磚牆壁,正面對着鐘意深近在咫尺的愠色,一時間體驗到冰火兩重天的境界。
“鐘意深,你說話歸說話,別擺出這種姿勢,被別人看到要誤會的。”
不料他聽言,還漸漸逼近,嗓底微啞,“誤會什麽?”
空氣突然莫名地升溫,兩個人再次對視。陸綿感到臉越來越燒,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陸綿你快點沖茶……”趙真突然出現在廚房門口,原本是來催陸綿,看到這一幕一時間愣住了。
陸綿立馬推開了男人。
他也順勢站直了身子,擡眼看向門口,“阿姨,沖好了,我端出去。”
“好,陸綿幫意深端一下。”趙真掩了一下嘴,表情不明,咳了一聲,扭頭走了。
陸綿腦子都炸了,剛才母上大人那一掩嘴,是在笑嗎?就因為看到他倆湊近了,她至于笑成那樣嗎?
要知道,最近幾個月,除了她的學生得了全國獎那一次,趙真的臉上綻放過笑容,陸綿平日對着的可是母上鐵板一般的長臉。
鐘意深卻若無其事地端起茶盤,淡淡瞥了她一眼,“已經誤會了,出去吧。”
接下來這頓飯,吃得陸綿如坐針氈。
鐘意深帶着獨秀兄的神情,在四位長輩暧昧流傳的眼神中,成為今晚的主場大咖。
不僅幫陸綿舀湯,還幫她剝蝦,甚至幫她用勺子把一個很燙的肉丸切成四小瓣、納涼,是生怕她被燙到,還是怕她噎到。
“行了,你別這麽客氣,”陸綿對隔壁的大咖低聲道,“我自己有手。”
鐘意深眼眸微垂,湊近她耳邊聲音低沉,“有手也給我夾夾菜。”
可惡,這人一如繼往地愛秀,為了在長輩面前表現,就使勁演戲。
陸綿靈機一動,挑起一根香菜,就往他碗裏放,“意深哥,多吃青菜。”
她也湊近壓低聲音,“可以預防便秘。”
如果她沒有失憶,鐘意深最讨厭吃香菜了。以前一起吃飯,他都要把香菜挑給她。
不料鐘意深唇角勾起,若無其事地夾起香菜放進嘴裏,細嚼慢咽起來。
“陸叔叔手藝真好。”
陸綿聽到這種彩虹屁都要吐血了。這香菜明明是生的,難道他誇的是陸佑平洗菜的手藝好?
但是,陸佑平聽到卻樂開了花,“意深不僅懂事,而且品位好。陸綿,給你意深哥夾這塊牛肉,給他補補,嗯,那個蛋白質。”
陸綿憋着氣,一筷子夾住指定的牛肉就往他碗裏甩去。
補死他!
“謝謝。”鐘意深聲音溫潤有禮,完全不計較陸綿的情緒,不緊不慢地夾菜吃肉。
兩個母親趙真和任家蓉,面對這一雙兒女如此情投意合的互動,對視一眼,交換了無數次欣慰的心情。
而那對老鐵哥們,鐘父鐘景跟陸佑平則置身事外,正聊得不亦樂乎。
終于吃完了飯,鐘氏三口離去前,任家蓉拉住了陸綿的小手,露出寵溺的姨媽笑。
“小綿,我有個朋友開婚紗店的,過幾天讓意深帶你去,好好挑挑。”
“婚紗店?”陸綿一驚,懷疑自己聽錯了,複述了這個重點詞。
任家蓉親昵地拍着她的手,“沒錯,意深會帶你去的。我們先走了啊。”
“陸綿會去的,”趙真心情也很不錯,已經幫女兒應承下來,“我送你們下去停車場。”
就在客人轉身漸離間,鐘意深那道白襯衫的背影,傾進陸綿不經意的眸底,莫名紮眼。
她愣在原地,看着他們離開的背影,直到被陸佑平拉進屋裏。
門砰的一聲,陸綿醒了過來,斜睨着一邊的陸佑平,“老陸,解釋一下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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