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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雪,林九樾被外頭的白光晃醒。

窗子上未曾擺放遮擋物,連塊簾子都沒有,憑着林九樾的眼力,外頭的皚皚白雪盡入眼中,便是那枝頭昨夜凍死的鳥兒她亦能望見。林九樾眼見着鳥兒周身的一團微弱的螢火徹底散去,如一陣白煙湮滅在空氣裏,混合在雪中,什麽也不剩下。

整個過程悄無聲息,連枝丫都不曾晃動一下。

不過瞬息,鳥兒便徹底死去。

氣息大概是昨夜無的,而魂火卻是今早散的。

——魂火,魂聚則生,魂散則滅,但凡活物皆如是。

林九樾皺了一下眉,終是撈起一旁的白紗縛在眼上。又卧了些許時候,林九樾方慢悠悠地爬起,就着外頭的雪光穿戴整齊。她的穿着不似當下的女郎,熱衷繁複的衣裙,只一件簡易的紗裙,黑發只用簪子豎起,便是說不出的好看。

*

木門被推開,許是因着積雪,這門更難推了些,發出嘎吱的一聲。

門後頭探出個十來歲的小丫頭,頭發攏成兩團小啾啾,望着有幾分機靈可愛,只做出的動作卻顯得有些呆愣。

她将食盒放在門內,也不想着這天寒地凍的,吃食放在外頭一時半會兒便該涼了個透兒,只顧着趕緊伸回凍紅的雙手,撺進袖子裏,才好受些。

往常,她放下食盒便走,今日不知怎麽,沒忍住擡頭看了一眼,只見那仙人一樣的女郎緩緩向她走來,膚白如雪,眉間一點朱砂,眼上蒙着白紗,随意束起垂落的長發随着走動和紗裙一起晃動,腰間垂挂着的幾枚鈴铛卻紋絲不動,混着雪影,小丫頭便覺得有些眼暈,原本便不太好使的腦袋此刻更像是這漫天的雪一般空茫。

更是來不及思索為何女郎蒙着眼睛,卻走得如此自若。

林九樾擡手拎起食盒,卻像是終于驚動了這小丫頭,不着忙慌地鼠竄,好幾回轉錯了方向,好容易才找對了路,很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林九樾看得搖頭失笑。她知自己在這府中下人心裏怕是已經被傳的可怖,可從沒有那缺心眼的舞到她面前,她便也當作不知。

哪想到這小丫頭這般好玩,就好像再跑得晚一些,便會被她吃了去。

春棠疾奔了會兒,待那院落被遠遠甩在身後,才算停下來歇口氣。

小丫頭從前只顧着惶恐,每日發完吃食便急着逃開,今天沒忍住瞧了一眼,只覺得原先就不穩的三魂七魄去了一魂一魄。

女郎實在是生得太好看了些。

邊想邊撫了撫瘋狂跳動的心髒,待平穩了些,才覺得有些好受。

春棠不光腦子不夠用,便是這心跳也較他人跳得劇烈些,幼時一個不穩,稍受刺激,便會暈厥了過去,後阿母四處求醫,得了大夫一句心神不穩便過去了。

再後來,阿母有了弟弟,她又來了府中,便更是顧不上這毛病。

*

“春棠,送飯回來了”秋梨和春棠住在一個院落,只秋梨是家生子,雖現今也在這偏院裏做一些活計,但和春棠這樣從外面買來的到底是不一樣的,家裏頭一直在運作,将她往主子們跟前調。

至于春棠,全無這些想頭。

丫鬟們中間也有三六九等,像給那位送飯這樣的活是沒有人想做的,便自然就落到了她頭上。

春棠倒沒有什麽不滿,比起在府外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在這府裏有吃有喝,不過是每天給他人口中的妖女送送飯,實在稱不上苦差事。

更何況,小丫頭春棠今日被那位女郎迷了心竅,更覺是府裏以訛傳訛。

春棠點頭,算是應了答。

秋梨也早已習慣了春棠這副萬事不過心的模樣,倒是不驚訝。

這春棠瞧着一副機靈樣,卻是個腦子轉不過彎來的,就像七竅缺了一竅,實在是個呆蠢的。

秋梨也不和她計較。

春棠一心惦記着屋裏頭的早食,便是在屋外,她也像是已然聞到了滿鼻的包子香,正欲擡腿向屋裏跑去。

哪想到平日裏向來眼高于頂的秋梨卻湊了過來,低聲和春棠說道,“你趕緊再找找其他活,那位女郎怕是要被趕出去了。”

程府自是不缺一個丫頭的一口飯吃,但像春棠這樣的小丫頭再不活絡點,剩下的活便更是沒什麽好挑的,說不得要比去那偏遠的院落給妖女送吃食更令人可怖。

秋梨諱莫如深的樣子讓春棠想起為數不多和後院主子跟前的丫鬟們打交道的時候,那些丫鬟也總是笑吟吟地故作高深地說一些她聽不懂的話。

春棠到底沒能按捺住好奇心,問道,“為何?”

秋梨瞥了一眼,似是在說她孺子不可教,又有幾分自得,只故作神秘道,“二郎快要回來了。”

春棠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忍不住噤聲,再不敢多話。

*

被府內小丫頭們編排着即将要被趕出去的林九樾全無要走人的自覺,她吃了一口已冷掉的吃食,還是覺得格外凍牙。既如此,不若往程道廉處混一口熱食吃。

程道廉是這府內的大公子,和二公子不同,自幼便是生龍活虎,只不知怎得,年前和人一起蹴鞠,摔了一跤,便成了半死不活的樣兒,把府內衆人吓得夠嗆,這原也不關林九樾的事兒,卻不知是哪位坑蒙拐騙的,竟提起了避居在偏院裏的林九樾,道二人命格相符,實乃天作之合。

大夫人又想起林九樾當年上門時手上拿着的可不就是她給的玉佩,林九樾和大郎一人一塊,玉佩的玉通體透明,據聞能辟邪納靈,又怕玉陰氣過重,特命能工巧匠以金線纏繞,端的是一個金玉良緣。

若不是當年女郎的祖母于程府有恩,這玉佩她是決然舍不得給出去的。

現今被那坑蒙拐騙的道士一忽悠,大夫人愈發相信林九樾便是她大郎的命定情緣,能救兒子一命。原先她還顧及着女郎身世不顯,早将女郎忘到了天邊,要不是道士提起,她哪還記得這號人物。現下兒子生死不蔔,進的氣比出的氣還少,哪還顧得上這些,只想着将那喜沖了便是。說句虧心的,幸好女郎家族潰敗,不然這一南一北,納采嫁娶一折騰一年的光陰便過去了,現下她的兒郎哪等得了這許多。

于是莫名其妙的,林九樾差點就成了大公子的未婚妻。至于為何說差點兒,那自然是林九樾知曉後,還不及思索對策,那頭的大公子已然決意反抗了婚事。倒也給她省了樁事兒。

程道廉不肯,大夫人也無奈。林九樾瞧着大夫人可憐,又覺自覺享了程府這許多年的恩惠,便幹脆為這大公子看起病來,自然她的招數大公子是看不上眼的,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罷了,但不知怎得,竟真的有些效果,病情當真一日好過一日,故而才在大公子的院裏被奉為座上賓。

自然這樁不成形的親事因着涉及到府內主人的緣故隐秘的很,知曉的也不過是內院主子旁的貼身下人罷了,像春棠這樣的丫鬟自然是絕無可能知道的。

可見,便是一府之內,所見也大不相同。

*

此刻,冬日的夜裏,春棠見林九樾只穿着紗裙也不見有絲毫冷意,只氣定神閑地在那兒吃着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糕點,春棠饞得咽了口水,那糕點熱氣騰騰的,泛着甜膩的香味,又透着股清新,不知裏頭是啥餡的,必然好吃的緊。一時間襯得春棠手上的晚上的食盒都看不過眼去,春棠知道,那食盒裏的東西必然已經冷得又幹又硬,和木頭一般,讓人倒胃口。

春棠拿着手上的食盒,好奇地瞟着這位仙人一樣的女郎看,幾次欲言又止。

林九樾見春棠盯着她手裏的糕點,以為小丫頭想吃,忍痛拎出一碗,想分給她。剛欲和她說話,春棠卻一溜煙得不見了影,連手上的食盒都忘了放下。

林九樾似是覺得有些好笑,忍俊不禁地将糕點拿起,原還想着有這小丫頭陪着吃飯一定很有趣,只膽子太小,林九樾不無可惜地想道。

這糕點是大公子院裏的賞賜,林九樾今日慣例給他輸了些螢火,毫不客氣地接下了那頭的吃食。大公子哪裏知道,她日日吃的還不及他飯後一盤甜點好吃。

糕點的香味令人心神蕩漾,林九樾滿足地輕眯起眼,略分神地順着方才留在小丫頭身上的一息螢火,慢悠悠地修補,看不出這丫頭是先天殘缺亦或是後天受了重創,魂火七零八碎,原以為不過是順手的事,倒是費了她不少功夫。

正待再移一些心神過去,那孱弱的纖細的螢火卻似是要斷了般,突地跳動了一下,而後落下些微乎其微的動靜。

林九樾的眉心也跟着一跳,瞬時,腰間的鈴铛開始叮鈴作響,上一回這串鈴铛響還是十年前。

不待思及往事,幾個光影間,林九樾已瞬移到了一片梅林中。

梅林在院落不遠處,皆是程府無人問津處,大多仆從于府中待十數年,都還未光顧過。

林九樾倒是去過,但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林九樾黑發垂落,白紗飄飄,身影疊疊,如妖似仙,似鬼又似魅。

若是春棠那小丫頭在,怕是立馬會吓暈過去。

不過,按着春棠此刻的魂火動靜,怕是早暈過去了,說不得已在身死邊緣。

*

梅林裏暗香浮動,月色裏混着雪光和香影,冬日裏風簇簇地響着,更突出了此刻的寂靜。

輕微的突兀的聲音驀地從林九樾背後響起,林九樾一個轉身,身後空無一人,只能望見一片暗色,連個活物都沒有,仿佛方才的聲響全是她的錯覺。

聲音又像是從前頭傳來,“滴答…………滴答…………”,林九樾凝神,一時間竟有些辨別不清方向,鈴铛不再作響,只孱弱地晃動,仿佛被人定住。

一股血腥味飄來,是人血。

林九樾揮去眼上的白紗,紗落在厚厚的積雪裏,瞬間便被浸透,不過須臾,徹底融進了雪裏。

摘去白紗的眼睛,倒映着四散的魂火,顯得萬分詭異,襯着林九樾眉心的朱砂痣,倒真有幾分妖女的意味。

梅林裏的梅花快速凋落、枯萎。

鈴铛已辨不清方向,林九樾順着留在春棠身上的一縷螢火氣息,向前走去,只覺得氣息越發微弱,若有似無,接近于湮滅。

林九樾愈發謹慎,甚至心裏也有些打鼓,在這程府裏待久了,她已許久未曾與能吞噬魂火的怪物打交道。

*

人若是安逸慣了,難免懈怠。更何況如她這般的懶女郎,懶性是刻在骨子裏的,無人約束的日子裏只顧着安于享樂,哪還記得上要精進功力。

這十來年的日子,林九樾也就于吃食一事上有所精進。

林九樾一時間也有些拿不準這怪物的水準,只直覺水平不會低。

*

樹影婆娑,越進梅林深處,愈感徹骨的寒意。

林九樾感覺有一雙眼睛盯着她,如影随形,卻找不見方位,幹脆擡手,幾縷螢火溢出指尖,劃亮了大半個梅林。

煞那間,流光溢彩,林九樾還不及心痛,她從未如此浪費,便看見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帶着冷意。

“女郎,多日不見,功力不見漲,膽子卻小了不少。”

來人立在那兒,若是忽視他顯而易見的嘲意,倒是難得的賞心悅目的翩翩貴公子。

林九樾卻顯然是個瞎子,對這冰雪一樣的天姿國色視而不見,只快步走向那地上的一團黑影,只便是快步,也端的婀娜有致。

那黑影蜷縮在雪地裏,若不細看,還真發現不了,正是還殘餘着林九樾一息的春棠。

春棠的臉色接近青白,比地上的雪更白透,已是接近死灰,魂火四散,幸而,魂火芯未滅,那便還有辦法。

林九樾任由熒火從指尖溢出,直直流入到暈倒在地的春棠體內,這縷熒火如有實線一般,将那幾欲潰散的魂火又堪堪捆住,只是春棠的魂火原就不穩,便是這縷螢火拼命地攏住,依然散了許多,但命終是保住了。

林九樾暗松了口氣,至此,才算是全然放下心來,擡眼向程涉川望去,“自是比不得二郎功力大漲。”

林九樾有些酸,她雖是懶散的女郎,卻也是好強的女郎,眼見着昔日一步三喘的小兒如今瞬息便将半片梅林的魂火吸了個幹淨,輕而易舉将那怪物魂飛魄散,自是有些不得勁。

因而語氣便也跟着不好了些。

程涉川卻似是不介意,只挑了下眉,便舉着劍離去,劍光清越,劍氣還未消散,無意間掠過,林九樾忙側身,免得被誤傷,只覺得這程二郎越發深不可測,不好相與。

便是他的魂火,林九樾現今也看不清楚,只見模糊一片,上一位魂火這般不明朗的便是如今倒在地上的春棠,因而她心血來潮在春棠身上留了一息幫她維系生氣。

程涉川顯然與春棠不同,大抵百個春棠也抵不上一個程涉川。

想不通的事便不再多想,林九樾溢出螢火,如蠶蛹一般裹住春棠,便往院落裏歸去。

全然沒注意到程涉川清凜凜的目光仍望着這處,眉眼沉沉,直至她走遠,他才重又邁開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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