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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翌日, 林九樾央着抱玉幫忙拟個拜帖。
王公貴族府上便是這般,縱只是一個郡王府,也規矩甚多。
便是再急的事, 也要顧及着風度,要林九樾說, 幹脆今夜急馬過去, 看一眼便知道明細了。
林九樾眼看着抱玉細細做好了簡, 又取木匣裝之, 那木匣經香薰過,和着木的清香,怡人又芬芳, 足可見客的雅。
這般的鄭重,主人家瞧着也會歡欣。
抱玉一邊制作着拜帖, 一邊為林女郎講解。
她算是發現, 女郎是個玲珑心竅的,可到底成長過程中身旁沒有人引導, 許多的禮卻是不知道的。不過想來也實在是可以理解,這些關竅其實都不難,只是繁瑣一些,尋常的世家女郎自幼家中便請人專門教導, 再不濟還有父母長輩幫襯,或者有女婢在一旁幫忙遮掩。
而這些種種, 林女郎皆是沒有的。
心內又是一陣憐惜。
抱玉和林九樾相識得早,多年前算是無意間承過女郎的恩情,又恰在感情不錯的時候分離, 一分離便是這麽多年。再重逢後, 莫說程涉川, 便是抱玉,也是忍不住多加關照。
更何況女郎聰穎知進退又不驕縱,本就是惹人疼的性子。
這不,抱玉不過是點了幾句,女郎已然是觸類旁通。
偶有問題,那也都問在了關鍵處。
島上的大半女婢都直接或間接地被抱玉教導過,這麽一對比,便知學生聰敏的好處來。
抱玉恨不得将自己的所知傾囊而出。
只奈何,時間到底是有限。
抱玉心內遺憾,又不自覺滑過一個近似荒謬的念頭。
若是女郎能成了這島的女主人,由她幫持着,說不得也能做得很好。
只這念頭方一出來便被抱玉否決了,她心內暗自搖頭,從前便覺得不可能的事,這會兒怎麽又異想天開了。
又思及女郎待會兒要去的安泰郡王府,心內更是一陣嘆息。
有時真不知郎主是怎麽想的,近來種種也太莫測了一些,怎會願意女郎去安泰郡王府,若是女郎中途聽了些風言風語,也不知會不會傷心,或者多想。
若說這郎主吧,對女郎是少見的關照,可又瞧不出幾分逾矩。
有時看着像是體貼的兄長,有時瞧着又似是個嚴厲的阿父,總之就是不像一個情郎。
林九樾聽得認真,抱玉做事有條理,授課也是這般,娓娓道來,幾兩撥千斤,一會兒林九樾便已聽懂了大概。
她的腦子裏确實是少了這根弦,她對這些好奇全然不是為了日後做個得體的世家婦,而不過是想着日後她一人做了女冠,這些都是要經歷的,可不能在這些細節上出錯,引了人懷疑,從而不夠讓人信服。
現今許多世家自視甚傲,便是皇族都未必被他們放在眼中,更何況只是區區一個郡王府,這也是程涉川說得如此輕巧的原因。
這是從小耳濡目染下不經意的流露,縱使程涉川對程府的态度不明朗,對世家也偶有厭棄,但流淌在骨子裏的東西卻是不變的。
林九樾和他不同,她沒什麽等級觀念,是世家子還是平民,于她沒什麽分別,甚至那副軀體長什麽樣她都沒什麽所謂,不過是載着魂火魂芯的一具殼罷了。但既然流轉在世俗中,也只得順了他們的規矩。
如此這般,不過過了一會兒,拜帖便已拟作妥當。
抱玉做事周全,又讓人準備了馬車,瞧着竟像是哪位世家的女郎要去郊外出游。
又讓人準備了帷帽,林九樾頭一回帶這玩意,任由抱玉擺弄,一切都收拾好了,林九樾終于能擡步走了,卻又被抱玉拉住。
林九樾一愣,只以為還有什麽她不知曉的典故。
卻沒想到,抱玉欲言又止,林九樾更是懵然。
這是怎麽了?
終于,抱玉像是豁出去了一般,揮退了一應女婢奴仆,湊到女郎的耳邊,低聲道,
“女郎,你在那安泰郡王府裏,需得小心一些。”
林九樾疑抱玉擔心她不知禮,沖撞了貴人,正欲寬慰她,又聽她道,“女郎怕是不知道,那安泰郡王府的小縣主……愛慕極了咱們郎主。”
林九樾還當是什麽事,值當抱玉這般小心翼翼,她輕松了一口氣,笑道,“将軍風姿神儀,有女子愛慕也不以為奇吧。”
抱玉忍住想扶額的沖動,之前她是看不明朗郎主的态度,為女郎憂心,可現下瞧着分明女郎才是那個沒心的,竟全然是她替女郎多慮了。
也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惋惜。
不過,該給女郎說清楚的,還是得講一講。
女郎心性單純,不知宅院裏的龌龊。
她壓低了聲音,生平頭一回講貴人的壞話,“這位縣主可不是旁人,安泰郡王老來得女,嬌慣得很,很是跋扈,先頭被她不知怎麽發現了閨閣裏的好友,那位田将軍的女兒竟也仰慕郎主,一時氣憤竟将那女子推入了河裏。幸而女婢們救得急,否則那女子的命可能都丢了。”
竟是這般,那确實是有些異于常人的跋扈。
見林九樾若有所思,神色裏有些贊同,抱玉又續道,“那田将軍家的女兒也不是吃素的,否則兩人哪能成了好友,這不,鬧得滿城風雨。”
說來說去,竟是兩女争一郎的風流韻事。
可這又與她有什麽關系呢?
林九樾的疑惑太明顯,抱玉有些恨鐵不成鋼,現下抱玉可确定了,郎主便是有了那心思,女郎還全然不懂呢,壓根對男女情/事沒半分敏感,只願郎主也不曾動了心吧。否則當真是剃頭擔子一頭熱了。
“女郎到底是程府出去的,以那縣主跋扈多疑的性子,就算不知女郎和郎主住在一個島上,那也難免會多事。說一千道一萬,女郎還是千萬要小心吶。”
對于貴人來說,恁是有沒有得罪了他,讓他不順眼了就有可能被責罰。
這便是現今這世道。
有時抱玉也感慨,幸而雖則郎主看起來也只在女郎面前溫和一些,瞧着難伺候,但對女婢奴仆動辄無故打殺是從沒有的。女婢奴仆向來懼他,也是因了他身上的氣勢罷了。
算起來,也是為奴為婢的一點幸運了。
只是這幸運不知在女主人來後還能不能維持。
抱玉不由又想起方才的亂想,若是女郎做了他們的女主人,日子怕是會更好過些吧。
不過不談實際的問題,只瞧方才女郎的态度,這想頭應是徹底無望了。
抱玉是好心,林九樾雖不以為意,也是放在了心上。
兩人出門去,卻見程涉川站在門口,一身朝服,凜凜威風,發由玉冠束着,一絲不茍,朗朗白日裏,陽光明媚,惠風和暢,這人卻像是帶着刺骨的寒風,看着很是陰沉。
因是背光,看不清臉上的神情,瞧着更是古怪。
這人怎麽又一聲不響地等在門外,林九樾心內腹诽,面上态度倒是不錯,行了個禮。
抱玉更是驚懼,她向來審慎,生平頭一回莽撞竟就被郎主看見了。
還好,郎主雖則面色難看,卻好像并未怪責,只擡手示意她退下。
抱玉見狀,忙不疊呵腰退下。
林九樾瞧着,也正要錯身離開,卻見自己的衣裙被鈎住,一個愣怔,不明望過去,卻見自己腰間系着的原本順着系帶垂下的那塊玉,此刻卻被程涉川握在了手裏。那手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瞧着很是養尊處優,可林九樾卻是知道,手的內裏有一些繭子,那是常年練劍習字留下的痕跡。那日裏腰間的觸感是那般分明,可此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她垂下眸去,又擡起清澈的眼眸,不解問道,“将軍這是何意?”
程涉川被她看得難堪,她眼神越清澈,便越顯得他心思龌龊。
方才他站在這裏,看抱玉與她講那什麽縣主的事,便頓住了腳步。那勞什子縣主嚷着非他不嫁的事他從來就沒往心裏去,只覺是個胡鬧的,昨兒個更是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今兒聽抱玉一說,才隐隐約約有些印象。驀地想看看她的反應,心裏竟也随之起了一分連自己都不理解的隐秘的期待,他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些什麽。
可她竟像是在聽說書的,他竟是成了那等讓人說笑娛人的嗎。
不,聽說書的好歹臉上尚且有幾分波動。
哪像她,面上平靜無波,全然是個無動于衷的。
便是在那一瞬間,他甚至心內有了一個萬分惡劣的念頭,若是那位無動于衷的林女郎知道她夜夜在他夢裏與他春風一度,不知是否還能維持住面上的平靜無波。定然會大驚失色吧,想至此,他才覺心內的郁氣稍解,有了幾分快意,但那快意很快便又化作了心內的陣陣悶痛。總歸是不暢快的。
他尚有理智,無論是教養或是風度,他都做不出這樣的事。
但克制只會帶來更多的不順氣。
良久,被他那樣看着,林九樾終是有了些許不自在。
只覺得這人莫名,她到底還是習慣了他在她面前溫和的樣子,縱然有地洞裏那一瞥,那到底是過去了,此刻看着他有些陰沉又有些惡劣,心內有些微妙的局促。
像是看夠了,他輕笑,終于出聲,“女郎怎得還佩戴着這塊玉,是瞧不上我那塊嗎?”
竟只是為了這等無謂的小事,林九樾越發莫名,卻也不想和他争執,只好脾氣道,“我習慣了佩戴這塊,将軍送的在房裏放着呢。”
以為這般解釋完便就好了,卻沒想到他仍抓着不放手,依依不饒道,“那也不能厚此薄彼啊,女郎去換下吧。”
林九樾終于有了些愠意,“佩戴哪塊玉有什麽要緊。”
程涉川似笑非笑道,“是啊,林女郎總是覺得什麽都不要緊。”
說着,甩下那塊玉,玉随着帶子搖晃了幾下,貼合着襦裙懸挂着。至于甩玉的人,已徑自轉了身去,離開也不說一聲,步伐越走越快,竟像是氣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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