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林九樾輕抹了額角的汗意, 事情比她想象的棘手,人體的經脈本就錯綜複雜,縣主的經脈又額外纖細一些, 要找到那阻滞點實是不易。
她以一縷螢火做鈎,緩緩在縣主體內探路。魂火由魂芯迸發, 又沿着經絡遍及全身。縱是林九樾小心, 外來的螢火還是遭了縣主身體的排斥, 她游走地吃力, 縣主更是不好受,□□聲不斷,看得一旁的郡王妃和仆婦揪心不已。
若是縣主無反應, 她們便要煩心林女郎無本事。
可這會兒縣主反應過大,她們又憂心林女郎一個不慎傷了縣主的身體。
她們看不見魂火, 只縣主向來嬌養, 哪受過這樣的苦楚,那叫聲便就聽着更為慘烈了一些。
看着真是百感交集, 五味雜陳。
郡王妃任由仆婦攙扶着,若不是怕驚着了施法中的林女郎,怕是也要忍不住痛哭出聲了。
她心提着,幾次三番想拉過林九樾, 若是不成便算了。
冬日的天黑得早,幾縷夜色緩緩爬進了室內, 室內更顯昏沉,映着窗外蕭索的園子,更添了幾分日落西山的意味。
仆婦輕着手腳, 徑自去點了燭火, 光亮重又充盈了室內。
還不待她回來站定, 一聲尖叫聲響起——
仆婦手一抖,捏着的火鐮子瞬時掉到了地上。
女子聲音尖厲。
仆婦愣住了片刻,才驀地驚醒過來,是縣主的聲音。
忙回過神來向郡王妃身邊疾步而去,郡王妃也是吓得心快要蹦出來,縣主此時騰得坐起,雙眼卻仍緊閉着,眼珠子在不停地轉動,愣是不睜開,半低着頭,頭發散落,嘴角裂開,發出怪異的驚叫聲。一聲更比一聲尖利,詭異的是,那聲竟還轉着調,讓人聽着頭皮發麻。
幾人驚惶,門外傳來女婢倉促的腳步聲,又頓住,似是被尖叫聲引來。
那步音雜亂,應和着時不時的聲嘶力竭,一同從人的耳朵裏鑽進,只搗得人又驚又懼。
“王妃,已好了。請人幫縣主擦擦吧,縣主方才受苦了。”
林九樾鎮定清越的聲音響起,細聽裏頭還含着些溫軟的笑意。
一下子滌蕩了滿室的驚恐,衆人回神,這才發現尖利聲已消失了,縣主正沉沉睡着。
郡王妃一愣,随即大喜,疾步奔往縣主的床頭,躬身探了一下,又有些手足無措地起身,“女郎,這就好了嗎?她怎得還睡着。”
“縣主受了驚,方才太累了,現在在休息呢。”
“竟是如此。”郡王妃揣着手,捏了捏衣袖的一角,臉上還殘留着方才的幾分驚懼,此刻又擠出笑來,眼角漾着幾滴淚花,面上又有幾分猶疑,讓人深覺怪異。這大概是郡王妃最沒有風儀的時候了。“如此這般當真是要多謝女郎了。”她似是仍有些不可置信,這麽多高人沒能解決的問題竟當真被面前的這位妙齡女郎給施法救治了,猶疑着問道,“敢問女郎,不知玉惠還需多久才能醒來啊。”
林九樾笑看着,從容道,“王妃現下便可将縣主喚醒,縣主如今安睡和常人無異。正好我這頭也想問問縣主,怎遭了這樣的禍事。”
她才救了玉惠,這樣的要求自是不過分。
更何況,不将玉惠喚醒,郡王妃心裏也總是不安心。
郡王妃傾身坐在床榻上,接了仆婦遞來的汗巾,輕聲喚,“玉惠……玉惠……”
縣主初時沒甚反應,過了一會兒眼珠子重又轉動起來,幾人都提起了心,脖子被牽引着,想探過去看看,又不敢。只有林九樾百無聊賴地等着。
終于,一聲嘤咛聲傳來,縣主悠悠轉醒。
臉上溢出些驚恐,但一會兒便如常人。
這是好了。
母女二人抱頭痛哭,連日來的驚吓、不安仿佛都跟着這場淚水傾瀉出來。
便連一旁的仆婦也跟着一同悄悄抹淚。
過了許久,郡王妃才算是回過神來,略帶歉意地朝林九樾一笑,“女郎勿怪,是我失态了。”說着起身來,竟是要行大禮。這可如何使得,勿論對方是郡王妃,便是平民,這等年紀的婦人的禮她也受不起啊。林九樾忙阻了她,略過話頭,道,“是縣主福厚,自有蒼天保佑,我不過是盡力而為罷了。”
郡王妃牽着林九樾的手,引她到縣主前頭。
那位玉惠縣主這才注意到屋內還有旁人,遲疑道,“這是?”
至此,郡王妃已全然緩過來了,于是王妃的氣度又起來了,方才的失态是一點也找不着了。
她含笑道,“這位是林女郎,正是這位女郎救了你的命,合該要好好謝謝人家。”
林九樾接話道,“不過是盡了一些本分罷了,王妃莫再客氣了。只是這頭,也請縣主回想一下,出了這般狀況之前可是發生了何事,怎得就突然如此了呢。”
縣主是女子,林九樾疑心和之前探得的黑影人之事有一些關聯。
可縣主出身高門,和皇室沾親帶故,出門應也有女婢仆從跟從,那黑影人竟當真已經膽大至此嗎,将手伸到了這裏。
林九樾心內驚疑,只待縣主解答。
那玉惠縣主似是一驚,眼珠亂轉,又隐隐有了發瘋的跡象。
郡王妃吓了一跳,林九樾也是不解。
“我實是記不清了……一點印象也無了。”
林九樾欲還要問,郡王妃遲疑地看向她,眼裏竟有些懇求的意味。
是了,對于一個母親來說,她又怎忍心女兒再回憶受過的苦痛。
林九樾一愣,心內輕嘆了一口氣,再逼問怕是不得好了。
她轉而笑道,“縣主受了驚,失憶也是常有的,只是若縣主想起一些什麽了,煩請千萬遣人來告知,這也是為了縣主安危着想。”
郡王妃一愣。
是了,若是不揪出來,就怕是有一還有二。
林九樾點到即止,說着便要告退了。
郡王妃忙起身挽留,“天色已晚,女郎不若留宿府內吧。府內寒碜,女郎勿要見怪。”
林九樾心內一笑,這郡王府再蕭索,也實在是談不上寒碜。
“王妃客氣了,只是我的車夫尚在府外等着,這廂也該回了。”
兩人走得不快,郡王妃側身,“原是如此。我這兒粗茶淡飯,就不多留女郎了。”
說着,後頭的仆婦追上來,手上端着一個盒子,裏頭便應是郡王妃今日的謝禮了。
林九樾掃過一眼,故作不知。
兩人的談話聲漸漸遠去,室內又恢複了瘆人的寂靜。
縣主坐在床榻上,眼眸擡起,黑冷冷的一雙眼睛,越過層層門窗,不知看向了何處。
燭影在她臉上搖曳,夜色彌漫。
郡王妃引着林九樾在亭廊間走動,方才來時匆忙,這會兒留了心神,林九樾才覺這園子确實有些荒涼,一路上仆從不曾遇上幾個,園子裏的樹木花草也許久不曾修剪,常有枯枝橫過來,遮擋了去路。
林九樾狀作無意地問道,“不知縣主的八字是否全陰?”
林九樾恐郡王妃不懂,還欲解釋一番,哪想到郡王妃已然點頭,“怎麽,女郎,這次的禍事是否與玉惠的八字有關?”
林九樾原也只是心內懷疑,這會兒已确定了七八分。
只是沒想到才知道黑影人在尋捕八字全陰的女子,便讓她撞上了一位,且已受了傷。
這位縣主是因何撞上的呢,是當真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一個疑問解了,便有無數的疑問又湧了上來。
“不好說。縣主的身旁還需多些人護着吧。”林九樾又問,“縣主出了狀況那日,可是去了何地?”
郡王妃沉思了一會兒,這問題她早已問過縣主身邊人數遍,暗地裏也早查過許多遍,“不過是女郎間的聚會罷了,一切如常,直至回來,玉惠都瞧着沒什麽不對勁,哪知睡了一晚上便……“
餘下的話便不好說了。
“這樣啊。“林九樾沉吟,”縣主的八字除了家人可還有其他人知曉?“
林九樾對此本不抱希望,皇家的女郎,其八字必然沒什麽外人窺得。卻沒想到,郡王妃一愣。
竟還真的有?
郡王妃似是有些難以啓齒,但到底還是告知,“前兒月裏,我們與侍中家換了庚帖,只後頭玉惠始終不願,絕食相逼,這才不得已又沒能成行。“
至于為何不願,林九樾不由得想到抱玉與她講的那則傳聞,縣主難道竟真的對程郎君情根深種了不成?
也或許單單只是不願罷了。
憂心的是,若是這般,那中途經手的人到底是多了。
便是排查起來也有些難度。
但也不算是毫無線索。
迎面匆匆走來一男子,年歲看着有些大,但看着又不像是郡王。
那人邁步過來,先是向郡王妃行了一個禮,又轉而看向林九樾,道,“聽聞今日家中又來了異士,兒子匆匆趕回來,不知舍妹……的情況如何?“
這人竟是玉惠縣主的兄長。
他與郡王妃站在一起,兩人看上去年歲也相差無幾。
郡王妃插話進來,她像是待這位世子很客氣,“多謝世子關心。已是好了許多了。“
林九樾恍然,八成不是親母子了。
這般的事情也不算少見,她欠身道,
“王妃還請止步吧,不必再相送了。只這點路了,我自個兒回去便好。”
她是好心讓人寒暄,自請告退。
哪想到不僅郡王妃客套,便是那剛回來的世子也熱情得過分,兩人竟執意相送。
推脫不過,于是短短的一段路便成了三人行。
世子一路上常問着玉惠縣主的情形。
林九樾納罕,這位世子竟和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關系不錯?
這般關心。
好容易到了門口,林九樾輕松了口氣,這般寒暄周旋竟比她通經絡更累。
一陣風吹過,林九樾的帷帽翹起一角,露出了林九樾的臉。
世子爺瞥過,一愣,随即耳畔竟紅了。
他擡手,似是要幫忙理,林九樾還不及避過,一只手更快地出現在了她眼前。
她回身,程涉川?
他怎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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