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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程涉川擡手, 自然地幫林九樾理了理帷帽,不過是薄薄一層布,稍一順便好, 他卻是理了又理,帷帽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
言行舉止間悄然透出幾分熟稔。
林九樾懵然地由着他動作, 直至回神, 他的手終于撤去。
那位世子爺似是也有些茫然, 臉色五彩紛呈, 好半晌,才出聲道,“程将軍這是……?”
程涉川含笑自若道, “林女郎暫住于程府中,天色已晚, 我順路接她回去。”
一番話說得暧昧不清, 世子爺卻是個不懂事的,打了哈哈道, “竟是如此。當真又是讓程将軍捷足先登了。林女郎有真本事在身上,今兒舍妹的病全因了她才好了大半,我原想着女郎這般有真才實學,不若留在郡王府, 一個異士府上還是供養得起的。”
程涉川一愣,狀若無意道, “确然是我捷足先登了。”
也不知他說的是哪一種意味的捷足先登。
世子爺似并未放棄,竟還想着游說,又朝着林女郎道, “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栖, 良臣擇主而事, 若是女郎另有打算,也可往我府裏遞帖子。”
程涉川面色不變,由着他發揮。
半晌,二人又寒暄了一番,林九樾等得無聊,又無意打斷,便在一旁由着二人閑扯。
這會兒便該要感謝這個帷帽了,戴着它,任是發呆走神他人也不知曉。
衣袖被輕扯,林九樾這才回過神來,他二人終于是說完了。又是一番道別,終是到了末尾了。
程涉川側身,溫聲道,“腳下有臺階,小心一些。”
林九樾輕唔了一聲。
那人又提醒道,“天色太暗,有些看不清,小心被裙子絆住了。”
不過短短的路,竟絮叨了這麽多。
說着,竟似是要彎腰幫她撩裙擺。
林九樾忙止住他,他怎得這般小題大做,恁說現下仍有幾線餘晖,便是深夜裏,他應也知她耳聰目明的很,這會兒怎竟忘了。更何況,郡王妃和世子爺仍在身後頭看着呢,這像什麽話啊。
又想起今兒上午出門時兩人尚在争執,雖說大多時候是程涉川一人不知所謂地生氣,但總歸是不愉快的。怎得過了一個下午,又成了這般。
難道是他對他上午的無理取鬧自知有愧,終是生了歉意?
倒是有可能。
像是他道歉的方式。
下了階,他又自若地掀開車簾,候着她,甚而想扶她上馬車。
林九樾已習慣了他時不時的過分的讨好,這會兒依然覺得別扭,側身避開,徑自上了去。
他随後緊跟着上來。
方一上來,他臉上的笑意便不見了,整個人半側着身斜靠在馬車壁上,擰着眉心,不言一語,渾身透着一股不知名的倦意。
這是一個拒絕交流的姿态。
林九樾一愣,她原以為他會來接她,方才又是那般做派,是已然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
竟是她多想了。
随即瞧着他那樣,竟也有些氣悶。
兩人便如同三歲小兒般自顧自地沉默,也不知是不是在賭氣。
又是誰在賭氣。
半晌,程涉川出聲,方才還不覺得,他聲音裏竟透着一些沙啞,悶聲道,“女郎好本事,不過去了郡王府一回,便讓世子爺不顧顏面地來搶人了。”
林九樾一愣,随即恍然。
時下玄學之風盛行,高門大院裏都喜歡自個兒養一些異士。至于郡王府,瞧着今兒個的見聞,應是沒有的。雖不知為何沒有,但經了縣主之事想供養一兩個也是在清理之中,只是有真本事的異士難尋,常人又不會辨認,将主意打到剛為縣主解了難題的林九樾身上實是再合理不過。
但世子這番無異于搶人的話似是惹得程涉川不高興?
故而才有方才他那番的故作體貼,林九樾的氣悶更甚,她清聲道,“我既已答應了你暫留在島上,便不會做其他打算,将軍大可信我。”
兩人都知當初約定的留在島上是為了什麽,程涉川這會兒聽來卻覺得一上午的氣終于順了些。他抹了一把額頭,輕笑出聲,伸手似是要勾林九樾的袖子,又頓住,“女郎勿要見怪,我今兒病了,頭腦不清,出言無狀,女郎千萬要見諒。”
他嗓音沙啞溫和,态度一改方才。
林九樾擡眼望去,見他原本白皙的皮膚更添幾分蒼白,兩頰微泛紅,嘴唇也幹燥,再結合他從前向來端正的坐姿,恍神過來,他竟是真的病了。
和一個生病的人置氣什麽呢。
更何況這人拖着病體還想着來接她……
林九樾心頭的氣霎時便洩了。
她不好意思道,“将軍既病了,更該要注意保暖。冬日寒涼,天又黑了,不知是否久等?”
林九樾話裏的過意不去顯而易見,程涉川本該順着她的話推脫一番令她心安。心內一轉,卻已出口道,“是了,方才經風一吹,好像更難受一些了。”
話才說完,便覺尴尬。這般說話實是有些不要臉和過于示弱了,實實在在地在利用女郎的心軟,程涉川臉上悄然爬上了幾抹紅暈,順着臉頰蔓延到了耳朵上。好在夜色漸暗,他今兒又本就透些虛弱的紅,令人看不大真切。
林九樾果真有些急,出聲道,“這可怎麽好,回去請醫正來一趟吧。”
程涉川聽得熨帖,林女郎上了馬車為圖方便尚未解帷帽,暗色裏,程涉川卻覺得有一雙盈盈的眼睛隔着帷帽專注而又急切地望着他,那眼睛如天上的月亮,漾着柔意,此刻在那樣的注視下,他渾身便似蕩漾在一片溫暖的水流裏,水流包裹着他,周身都要飄飄然起來……
那滋味太好,程涉川臉上的笑意愈發真心。卻聽林女郎似懊惱又似擔心道,“将軍自幼身體便不好,本就體弱,又日夜操勞,這般下去可怎麽行,可別……”
林九樾欲言又止,終是哀嘆了一聲,吐出她的殷殷關切,“醫玄共通一些,我也算是讀過幾本醫書,原這樣的提醒不該我說的,只是醫正想來也不敢和将軍說這些,我也勉強算是将軍的好友……”一番語重心長,程涉川聽得更是舒心,後頭她便要關照我好好照顧自個兒身子了吧。
又聽林九樾續道,“将軍尚未成婚自是不曉得身子虧損的厲害,似你這般自幼體弱的,若不注重保養,日後怕是追悔莫及,尤其将軍的魂火極旺,本就難有子嗣……” 聲音漸漸小下去,後頭的話她止住了。
林九樾嗓音清越,如泉水流過山間,再加之她語氣如常,竟當真像是一位醫正好心勸誡病患。程涉川愣了半刻都未曾意識到林九樾的言下之意。
等回過神來,程涉川的額角輕跳,方才止住的頭痛這會兒又開始發作,便是連心口都覺堵得慌,差點兒就要憋過氣去。
隔着帷帽,程涉川也知她觑了他一眼。那眼神确然是擔憂關切得很,可也明晃晃得帶着憂心……程涉川近乎咬牙切齒道,“我身子好得很!”
可惜配着他現下這副樣子,說服力實在是不怎麽強。
程涉川似是怕林九樾不信,換了個姿勢,端坐了身子。
林九樾一看他這個姿勢,便知他又要訓她了。
果然。
“這話是對我說便罷了,若是對其他男子,實是輕佻又失禮。更何況,我身體沒有問題。”
程涉川又強調了一遍。
林九樾也有些懊悔自己多言,這不,果如書上所言,沒有男子能接受得了這個,知了便要各個惱羞成怒起來。這不,程涉川這會兒便是顯而易見的惱羞。原以為他會有所不同,竟如天下男子一樣啊。知時人對子嗣看重,世家尤甚,她才一時心軟,多惹了事。他要訓便訓吧,下回再不多事了。
後頭程涉川又訓了許久,自然還是那些話,車轱辘來回轉。說得口幹了才停下,只是再不半躺下,姿态端正,便就那樣端坐着,馬車颠簸也不曾影響他分毫,似是要力證他不虛弱。
車外寒風瑟瑟,街市的喧鬧聲漸漸退去,馬車內呼吸可聞。
林九樾自不敢再亂搭話,于是馬車裏陷入一陣詭異的平靜中。
程涉川腦海裏仍流過林九樾的話語,字斟句酌,越想越頭痛。林女郎怎會有這樣的憂思,他日日練劍,身材雖算不得魁梧,但筋骨強健,幼時确實體弱了一些,但那都是從前的事。與她重逢以來,他何曾生過病。便是這一回,那也是因那夜裏縱酒,而後又雪中練劍着了涼,今兒早上又因她生了氣,再有夢中也常被她吸了精/氣的緣故,說來說去,追根究底,竟全與她有關。
這會兒他當真是覺得病更重了,那自也是因了她。
可罪魁禍首竟全然不知,還口出這樣的……污蔑之言。
程涉川咬牙,暗自調息,盡力平息靜氣。
車馬行進得快,終是在天全然黑下去前回到了島上,有女婢早已候在了門口。
林九樾方一下來,女婢便上前圍着她幫着摘帷帽,又拉着她絮叨,“女郎,你可回來了,晚食都已備好了。見女郎久不歸,郎主親自去接了呢。”女婢在女郎跟前放縱慣了,想起郎主也一同回來,忙噤聲,要朝着郎主行禮,擡眼,卻只見程涉川一個背影,背影裏似是帶着一些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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