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硬幣

第3章 硬幣

顧芒就這樣抱着阮秋來到了星艦。

他剛才說完那句話後一直在看阮秋的反應,可惜阮秋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只依然呆呆地窩在他懷裏,身體雖然依舊僵硬,但好歹比剛才好一些了。

阮秋把手掌收緊,捏成一個花苞的形狀,企圖留下一些手心裏殘存的餘溫。

似乎從沒有過人握住他的手。

他最開始像每個軍雌一樣來到軍校學習,軍校都是雌蟲,沒有人會喜歡握同性的手,之後作為罪犯之子被扔到灰色組織集中營,每日是看不到頭的厮殺,再之後是成為一個奴隸,于是更沒人會去握一只最低劣的下等雌奴的手。

更沒人會抱着他。

星艦名為星艦,雖說是個交通工具,走進去其實更像是一個房間。

又因為是帝國皇子的星艦,裏面自然是極盡奢華,顧芒踏入時只覺得眼前閃來閃去,金碧輝煌的裝潢不像是什麽皇子更像是暴發戶,或許原主就是裝逼的性格,什麽都是按照最貴的來。

這倒是方便了顧芒,他把阮秋放到地面柔軟的毯子上,走到一旁的沙發坐下。

顧芒微微閉上眼手掌微扣,呼吸平穩,這是他思考問題時習慣的姿勢。

主世界裏阮秋不知為何深陷在這個夢境小世界無法醒來,顧芒作為唯一不被夢境小世界排斥的人來到這裏,目标是喚醒阮秋。

如眼前所見,阮秋過的似乎很不好,系統交給他的世界進展方向裏,阮秋作為一名sss級別雌蟲,本在軍校具備極高的天賦,夢想是成為一名蟲族将軍,在戰場上為蟲族效力。

可沒想到入戰場的前一夜,阮秋的雄父叛逃荒星,一夜之間,阮秋從萬衆矚目的天才成了罪犯之子,被帝國拿走了sss級的蟲晶,從此處境也急轉直下。

在世界的末尾,阮秋和整個蟲星同歸于盡。

顧芒看到這,才有了種熟悉的感覺,這樣歇斯底裏寸步不讓的阮秋,才是他認識的阮秋。

一時間星艦悄無聲息,顧芒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

顧芒還在掂量着劇情,耳邊突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同時伴随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他有些疑惑地睜開眼睛——

阮秋在自殘。

他在很安靜地自殘,像是怕打擾了別人,把欣長柔韌的身體默默攢成一團,挪動到角落裏,安靜地用自己堅硬的蟲翅,指甲,或尖牙,重重劃出一道道傷口,劃在手腕上,脖頸上,鎖骨上,血流到地毯上。

暗紅的血順着他蒼白的皮膚流下,像座流血的慘白雕像。

顧芒疾步上前一把抓住阮秋的手腕,這使他的手背也沾上了血,顧芒啞聲問:“你在做什麽?”

阮秋被猛然打斷,渾身一顫,好像被吓到了,無措地睜着無神的漆黑的雙眼,喉嚨裏發出奇怪的嗚咽聲。

哦對,他還戴着口枷。

顧芒皺眉把阮秋的口枷解開,沉重的鐵質口枷掉落在地毯上,發出悶聲。

“你在幹什麽?就這麽想死嗎?”

阮秋無措地搖頭,他幹裂發白的唇發抖,開口的一瞬間又啞然失聲,他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

“沒......”開口幹澀難聽的聲音讓阮秋自己都愣住了,他恥于說話,又不得不開口,“沒想死。”

“那為什麽自殺。”

阮秋執着又迷茫地搖着頭:“沒有...沒有自殺。”

顧芒深深皺起了眉,他煩躁地想,總是這樣,阮秋總是這樣,八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總是悶葫蘆一個什麽也不說,最後還會做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他一點也不喜歡。

他來到這個夢境小世界就是個錯誤。

顧芒甩開阮秋還在流血的手臂,轉身去找醫藥箱。

後者因為這個小小的後作用力而像一邊偏倒過去,被釘子貫穿的關節磕在地板上,阮秋卻如同一個任由揉圓搓扁的玩偶,一個悶哼也沒發出來。

他似乎被吓到了,又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又蜷縮着把自己攢成一團,睫毛不安地顫抖着。

星艦很大,醫藥箱又太小,因而不太好找,顧芒拿着醫藥箱轉身回來就看到這樣一幕,心裏莫名被揪了一下。

他想,自己也真夠幼稚的,阮秋都這樣了,他還跟他計較什麽呢?

何必呢,自己要是還落井下石,那還是人嗎。

顧芒走近過去,沉默地打開醫藥箱,翻出紗布和藥膏,他以前在主世界時候可沒少用這些玩意兒。

顧芒捉住阮秋的手腕,手心一陣溫燙,阮秋的高燒變得嚴重了。

再低頭看,只見手腕上面交錯着許許多多的傷痕,一道疊着一道,蜿蜒着像附在阮秋手腕上的爬蟲。

他低頭默默處理起來,熟練地抹藥包紮。

“對不起...”

顧芒擡起頭,對視上一雙黑沉失焦的眼,臉頰因為高燒而微微泛紅。

他剛才清醒時不敢說話,如今燒地迷糊了,才開始哀哀地解釋。

“剛才,對不起,但是...太靜了...”阮秋磕磕絆絆地解釋着,強調重複道,“太靜了...”

太靜了,太安靜了。

他從前被拐賣到灰色組織,因為一身犟骨頭,不肯接受那些人的訓練,被關在黑色籠子裏,不透光,沒聲音,吃的是連狗都不吃的流黑湯的馊飯,一關就是幾個星期,關的他精神恍惚。

用疼痛來提醒自己的存在的習慣,大抵就是從那天開始起養成的。

顧芒默默地聽完阮秋說的話,張了張嘴,卻還是沒說什麽,只是低頭仔細把那處傷口包紮好了。

可如今的阮秋片荒瘠的田地,這個洞補好了還有另一個,顧芒索性把阮秋帶到星艦的浴室的浴缸裏——好在星艦裏是有浴室的,道:“自己先洗一洗,待會給你泡藥浴。”

顧芒沒有伺候自己宿敵洗澡的打算,偏偏轉身準備離開時,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阮秋。

阮秋怎麽可能用過蟲族最貴最先進的沖洗設施,他燒地渾身瓷白的皮膚泛紅,虛虛地握着花灑,摸索了半天開關,茫然地摁開開關。

花灑噴出滾燙的熱水,兜頭澆在阮秋手臂上,高溫的燙水瞬間把那片本就傷痕累累的皮膚燙的發紅發皺。

顧芒深深地皺起眉。

顧芒走上前一把把花灑奪走,耐心地把水溫和出水量調到最合适的程度,噴到自己的手心裏邊試了幾次後,才再把花灑遞到阮秋手裏。

“拿着。”

阮秋拿着花灑,遲疑了一會兒,迷茫地沖洗起來,水柱噴濺到眼睛裏,他手一歪,水花呲呲噴到他傷了的右臂,疼的阮秋直抖。

顧芒:......

果然是他的宿敵,天生克他的,就會給他找事兒幹。

系統默默嚼着爆米花看戲,忍不住道:“宿主,你幫幫他能怎麽樣嘛。”

顧芒臭着臉,最終還是嘆了口氣,任勞任怨地脫下外套,拿起花灑,溫度合适的水柱從上到下開始清洗這具傷痕累累的身體,水流從透明變成紅再染黑。

關節被釘的釘子應該要醫生處理,他只負責外側,外部不牢固的血痂被水沖掉,水流跟着染上顏色,襯的阮秋像只浴血的吸血鬼。

這是必要的過程,方便之後上藥浴進行更加深度的清潔。

顧芒清洗了三四遍,總算看清了阮秋的臉。

那是一張的昳麗又讨人厭的臉,此時他殘破的睫毛上掉着水珠,瓷白的皮膚像被劃上劃痕的大理石磚,睜着無神卻漆黑的雙眼,宛如一只雨中的暗夜精靈。

猛地和那雙眼睛對視,讓顧芒心裏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顧芒反射性移開目光,沒有細想。

他把手摁在阮秋的脊背上,後者順從地伏下身體,水花像小溪順着脊背尾椎往下流,有粘稠的血沾着一起流出來。

他有些疑惑,摁在阮秋脊背的手加大了力度,迫使他伏着,這次顧芒看清了,流血的地方在腿心。

顧芒怔了一下,他沒有想到阮秋在這個世界的處境竟然差到了這個地步……

同時一種怒火襲上心頭。

憑什麽?那群人憑什麽這樣能這樣對待阮秋?自己都還沒有打敗過他!

阮秋注意到了顧芒臉色不好看,聲音輕輕的:“皇子大人……我自己處理就可以了……”

顧芒皺着眉把阮秋摁住。

這種傷口,如果阮秋真的能自己處理的話怎麽可能會成這個樣子。

何況這種傷口如果長時間不處理的話,可能導致感染。

他知道這裏處理起來可能有些疼,但也不能放着他不管。

顧芒可還等着阮秋傷口恢複完畢再跟他較量比試呢。

浴室裏有刺耳的聲音,是阮秋顫抖着用指甲劃浴缸的聲音,微微掩蓋了東西掉落的聲。

顧芒掉下來的東西拿在手上。

那是一枚沾着血的蟲幣,蟲族價值最低的蟲幣,大抵相當于人類世界的一元硬幣,只不過形狀不同,呈太陽形狀,尖角那裏很鋒利,象征着光芒下的蟲神。

蟲族的東西總是這樣奇奇怪怪。

而阮秋因為疼痛已經癱軟在浴缸裏,腿根打顫,連直起腰的力氣都沒有了,冷汗和熱水混合着把他浸濕,濕長的頭發粘在他的側臉上,讓人看不清表情。

顧芒想起剛才阮秋在奴隸市場無法走路,忍住疼痛艱難挪移的樣子,後知後覺的明白了什麽。

他無法挪動,寸步難行,并不僅僅是因為關節和腿上的傷。

“可以了。”

阮秋擡起汗濕而發熱的臉,“...什麽?”

“我說可以了,”顧芒拿起浴巾裹住阮秋的身體,粗糙幹燥的浴巾吸走多餘的水分,像擦洗一顆熟紅的蘋果。

“你以後可以走路了。”

顧芒認真地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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