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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三人同寝的機會不多,昨晚睡前孟新竹特意關閉了手機鬧鐘,生物鐘穩定的節律性還是讓她到點自動醒來。

她手先伸到枕頭底下,要摸手機看時間,忽然想到自己現在也是有表的人了,手臂縮回來。

金屬表帶手感冰涼,邊緣打磨得圓潤光滑,手心裏盤一陣,便沾染上了人軟和的體溫。

如果這世間所有的事都能像這麽簡單就好了,捧在手心、貼在皮膚,就能被捂熱。

孟新竹彎腰去看床邊的周醒,見還睡着,動作放得很輕,撿了拖鞋離開房間後才穿上。

門把手壓到底,門扉合攏,再緩緩讓鎖舌彈回去,整個過程幾乎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她的細致體貼從來無處不在。

門縫裏的風被積壓成細細的一縷,凝聚成無形的線,在她關門的瞬間,周醒受到牽引睜開眼睛。

她比她醒得早,遮光簾擋得嚴嚴實實的房間,昏暗中睜着眼睛看她垂在床沿的一小片被角,手伸出去捏了把,松開,手臂就擱在外頭,直到空氣中的涼意透過睡衣布料浸透皮膚。

出乎意料,門又開了。

周醒的視角,看到逐漸變大的門縫中人影顯露出來,投在牆壁,又随門縫的縮小緩緩與黑暗融為一體。她閉上眼睛。

布料摩挲細響,香氣越來越近,察覺到她近在咫尺,周醒渾身緊繃,不明所以。

孟新竹蹲在周醒床榻邊,捏住她手腕,把她晾在外頭的胳膊放回被子裏,邊角仔細掖好,才稱心如意離開房間。

門扉合攏,那根線扯得心口“咚咚”狂跳。

她的香氣盤繞在這方寸之間,掌心的溫度還殘留在皮膚,周醒重新睜開眼,被子裏摸到手腕,手掌整個包裹起來,試圖抓住什麽。

十五分鐘後,周醒掀被起身,往床上看,周淩睡得跟死豬似的。

她憑什麽這麽命好?

周醒揚手豁地拉開窗簾。

軌道尖嘯,白亮日光傾洩,像一瓢滾水兜頭潑來,床上那個起伏的鼓包動了。周淩眯着眼看過來,視線粗略将房中情形掃過,沉沉吸了口氣:

“你有病?”

周醒站在窗邊伸懶腰,“天氣真好啊。”

“把窗簾拉上。”周淩啞着聲命令。

“我不,我要看風景。”周醒坐到飄窗上。

周淩徹底沒瞌睡了,拉不拉窗簾到這時候已經不重要,她撐起半邊身子,“你成心的吧。”

“我幹啥了?”周醒故作不解,“我自己房間,我拉個窗簾的權利都沒有了。”

“這是我家。”周淩提醒她。

“這也是我竹子姐家。”周醒搖頭晃腦,狗仗人勢。

一聲嗤笑,周淩脫口而出,“要不要把房本拿給你看,上面就我一個人的名字。再說一遍,這是我的房子。”

周醒猛地回頭。周淩還坐在床上,門卻開了,不知哪兒來的一股過堂風,帶着門扇緩緩拉出道血淋淋的傷口,腳步聲已淩亂逃遠。

所謂天時地利人和,便是如此了。

周淩臉色變得很差,繼而将罪魁禍首認定是周醒,轉過臉,目光仇恨。

人在下意識說出的話最能代表真心,周醒噘起嘴巴點點頭,無視周淩發射出的片片眼刀,趿上拖鞋慢悠悠踱出房間,心情愉悅。

煎蛋培根起鍋裝盤,烤面包機同時彈起,孟新竹将早餐端到餐桌,周淩站在廚房,待她回轉時,拉住她手腕。

“只是說的氣話,都怪周醒,一大早就跟我不痛快。”

孟新竹微微掙紮,面上看不出喜怒,她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吃早餐了。”

“你生氣了。”周淩不許她走。

若是往常,孟新竹必然不會在這種小事上多計較,即使心裏真有不痛快也鮮少在面上顯露,甚至努力說服自己——只是我想多了。

但也許是因為周醒在家,聯想她平日的快言快語,孟新竹罕見豎起了軟釘子。

“也沒說錯,房本确實只有你一個人的名字。”

房子是周淩買的,很早就買的期房,一半自己出,一半家裏出。

孟新竹的貢獻在交房後的軟硬裝部分,房子從鋪設水電到定制家具,包括後期除醛,當然還有入住後每日的清潔維護。

有些事不必也不能分得太清楚,出口的話不能收回,周淩嘆氣,“你知道,我心裏不是那麽想的。”

“我知道,只是跟暴暴說的氣話。”

孟新竹掙脫桎梏,端起料理臺上的餐盤,走出廚房揚聲喊:“暴暴,快來吃早餐了!”

周醒站在盥洗臺前,對着鏡子無聲擠眉弄眼學周淩講話,“你生氣啦”、“你知道我心裏不是這樣想的”。

她一人分飾兩角,手叉腰指着鏡子裏的自己,“你就是這麽想的!”

飯後周醒自覺幫着收拾碗碟,有故意表現的成分,平時在家也是做慣的,按下洗碗機開關,又用抹布細細擦拭竈臺周圍的油星。

“我來做就可以了,你是客人。”孟新竹攤着手站在一邊,活都被她搶了。

“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家務當然要分着做。”周醒可嘚瑟。

孟新竹笑起來,幫她把睡衣袖子挽好,“暴暴還是乖。”

“當然啦!”周醒屁股要長了尾巴,肯定早就搖成螺旋槳上天了。

周醒這些小把戲看在周淩眼裏,并不以為意,心嗤一聲跳梁小醜,她轉身回房,準備換衣服出門上班。

孟新竹尋來,想同她打個商量,“暴暴剛回來,我想陪陪她……”

周淩套上內衣,轉過身,孟新竹自覺上前為她扣上紐襻,“天氣不錯,去散散步什麽的。”

周淩轉過身,擡手整理胸前,“五一的策劃案做好了?”

“你也知道,是五一的活動,現在才三月份。”孟新竹垂下眉眼。

她不擅長管理,喜歡創意類的東西,專負責幾個車行的節慶活動。

周醒回來得不巧,今天才周二,工作上許多事有待安排,孟新竹還是要跟着周淩走。

“我正好要去找馮念。”周醒換好衣服提個塑料袋站門口等,咧出一排瑩白小牙,“堂姐送送我,好不好?”

從周醒昨晚進門,兩人幾次過招,周淩接連受挫。

在家躲不開就算了,出門還得跟她同乘一車,周淩心中大呼晦氣,卻到底不能拒絕。

出門,搭乘電梯下行,封閉空間,周淩挺胸擡頭站在前面,孟新竹和周醒并肩站在她身後,孟新竹左右手各挎一只皮包,有一只是周淩的。

周醒又憋不住開始犯賤,“感覺我倆跟堂姐小弟似的。”她扯了周淩西裝下擺攥手裏,“我來給堂姐提裙。”

“死一邊去。”周淩揮手打開她。

“脾氣真壞。”周醒嬉笑。

轎廂不鏽鋼板上倒映出她的樣子,典型眉壓眼,無論何種情緒,總是顯得深情款款,笑起來還有點壞壞的,勾人。

周淩讨厭周醒,但不得不承認,她臉是好看的,尤其是眼睛。

只是有一點周淩死活想不明白,別家大人都喜歡成熟懂事的小孩,為什麽她們家反着來,阿嬷就那麽喜歡周醒。她到底哪兒點值得喜歡?

“暴暴跟你玩呢。”孟新竹側過臉笑。

“嗯呢,玩呢。”周醒後背倚到轎廂夾角,這個角度很自然能看到孟新竹毛衣領上小截細白的脖頸。

她頭發紮起來了,耳垂柔軟,腦後毛茸茸的一小片。

孟新竹喜歡穿毛衣,她有很多毛衣,今天是貼身的白色細針織,外套淺駝色長絨開衫。

這些絨絨的棉織面料一如她這個人,周醒可以想象靠近或擁抱她時的那種感覺,是溫軟馨香的。

但擁有着這份香軟,肆意揮霍的人不是她,心裏那點暗搓搓的小嫉妒時不時冒出來,也只能嘴上皮兩句。

甚至與她并肩而立的資格,都始于另一個人。

周醒忽覺得沒意思透了。

外套兜裏摸出手機解鎖,馮念昨晚發的定位安靜躺在聊天框,周醒用地圖打開,搜索了公共交通路線,随後熄屏,朝前一步按下1層電梯鍵。

“我還是自己搭地鐵過去,不麻煩堂姐了。”

孟新竹率先看來,“怎麽突然改主意。”

周醒視線不偏不倚,死盯着電梯不停跳躍的數字鍵,到3樓了。

“不順路,我剛看了地圖,馮念家住老城區那邊。”

“那最好,小區出門左轉五百米就是地鐵站,雖是早高峰,這個站通常人不多,你能搶到座位。”

周淩側身讓出位置,電梯門開了。

“竹子姐我先走了,拜拜。”周醒大步邁出,揮手。

“欸——”

孟新竹欲挽留,被周淩橫臂攔住,電梯門合攏,繼續下行通向車庫。

天氣多雲,有風,周醒埋頭大步朝前,走過幾棵初初萌芽的銀杏樹,在昨天與她淋過雨的平臺,看見兩個背書包的小學生在上學路上抓緊機會蕩秋千玩。

周醒大步朝她們走去,壓着嗓恐吓,“還不去上學!小心我告你家長!”

“你誰啊。”紮羊角辮的女孩揚起下巴,毫不示弱。

周醒摸手機,“我現在就拍視頻發到業主群裏,讓你家長好好看看。”

小孩果然被吓退,跳下秋千蹬蹬跑走。

周醒心滿意足坐上去,腳尖點地,悠哉晃蕩。

倆小孩跑出百來米,回頭看了眼,雙手攏唇朝她大喊:“搶別人東西,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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