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比賽
比賽
五分鐘後,跑步機上還有二十五人。
有二十名同學毫不掩飾自己敷衍的意圖,開始沒多久就從跑步機上下來了。
在五到八分鐘這一階段,有十三名學生陸續退賽。這三分鐘裏,元培枝體會到了十二三歲的孩子究竟能有多精湛的演技。
而當八分鐘一過,剩下的十二人中有五人不約而同的在同一時刻摁下了停止按鈕。
八分鐘是奔跑耐力項目A級的及格線,這五名學生很好地維護了自己一班學生的榮譽。
此時此刻,跑步機上包括元幸竹在內一共還有七人,鄧恩以及他的五名追随着都已經滿頭大汗,氣喘籲籲,臉色蒼白。
這當然不意味着其他學生在奔跑耐力項目上都不如鄧恩幾人,只不過是出于種種考慮,他們都沒有堅持到自己的極限罷了。
在元幸竹臉不紅,心不跳地跑過第五分鐘時,敏銳些的學生就感覺到了情況不對。
誰也不想成為最後和元幸竹比賽的那個人,贏了還好,要是輸了不被鄧恩整死才怪!所以八分鐘一過,那五名優等生迅速按下了停止鍵。
七人跑步,四十五人圍觀,似恰與開始時的景象遙相呼應。
元幸竹的臉上出了不少汗,白得甚至有些透明質感的皮膚紅得相當顯眼。她的喘息急促了很多,但無論是腳步的節奏還是雙臂擺動的幅度都沒有一絲走形,
圍觀的學生此時都看出來了,元幸竹根本不是什麽弱不禁風的軟弱小姑娘,單單是耐力這方面她就已經超過了軍校裏最優秀的一幫同齡人。
鄧恩在勉強跑過八分鐘後已經是強弩之末,不僅汗如雨下,喘氣如牛,面色也已經由紅轉白,嘴唇慢慢褪去了血色。
事實上,如果他認認真真地專心跑步,這時還不至于那麽大的反應。
鄧恩畢竟出身軍人世家,家裏從小培養,單論體能那也算是佼佼者。只可惜這場比賽中他一直都在分心關注元幸竹,并且在元幸竹表現得出乎意料之時心态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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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此刻他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餘光掃将過去,卻見元幸竹依然沉穩而專注地在跑步機上奔跑着,仿佛永遠不知道疲倦一般。
視線開始模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的液體滑過臉頰,那一份由傲慢支撐着的決心也開始動搖。
太痛苦了,太痛苦了,他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因缺氧死去。沉重的雙腿仿佛灌了鉛般,他混沌的大腦模糊地想着自己為什麽要受這份苦。
他是弗萊曼家族的子嗣,是創造了宇宙軍輝煌歷史的元帥血脈。如此尊貴的他為什麽要在這裏受這種罪?
不是還有其他人嗎?
讓他們去和元幸竹比不就好了嗎?
作為領袖,不是什麽事都要親力親為的!
鄧恩·弗萊曼說服了自己,精神陡然一振,然而就在他打算放棄之時,五聲停止鍵的播報音幾乎同時響起。
其餘五名學生宣布棄權,如今場上只剩下了元幸竹和鄧恩。
作為鄧恩的跟班,這五名學生對他可謂了解至極。在鄧恩關注着元幸竹時,他們也無時無刻不在觀察着鄧恩的舉動。
沒有一個人想成為最後與元幸竹比試的人,因為那只會招致兩方的怨恨。
所以在看到鄧恩準備棄權之時,他們全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放棄了比賽。
雖然這樣做事後依然會被鄧恩找麻煩,但五人一起承受總比一個人好,他們早就通過眼神達成了一致。
鄧恩難以置信地看向幾人,而這五人紛紛避開了視線。
“你們這幫——”
他的怒火陡然達到了頂峰,一聲帶着粗重喘息的暴喝脫口而出。
可是下一秒,他只覺得視線一花,雙腿僵硬得無法再邁動分毫,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向前撲去。
随着這股強烈的感情爆發,他的身體機能也達到了極限。
鄧恩·弗萊曼只覺得這一秒被無限拉長了,他渾身僵硬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看着還在轉動的跑步機履帶向自己的面門靠近。雖然跑步機有着良好的保護機制,能夠啓動緊急制動,但這一摔依然能讓他鼻青臉腫。
比起受傷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自己狼狽不堪的樣子被其他人看到。
“好了,”就在鄧恩閉上眼準備好迎接沖擊之時,後頸衣領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住,伴随着元培枝淡定的宣判,他的身體也被拖下了跑步機,“比賽結束,看來是幸竹贏了。”
鄧恩癱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淚水模糊了他的雙眼,肺部像是被火灼燒着一般疼痛滾燙。
有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否則又怎麽會那麽痛苦,否則又怎麽會沒辦法支配身體呢?
直到臉部被扣上了便攜式呼吸面罩,直到肺部在輔助下獲得了大量氧氣支援,他的大腦才慢慢緩過神來。
他有些茫然地掃了一圈四周,只見一群同學像是圍觀什麽珍惜動物般居高臨下地注視着他。元培枝在他身邊正準備幫他注射什麽,臉上的呼吸面罩讓他覺得自己此時就像是個猴子一般。
“滾開——”
他用盡全身力氣怒吼,卻因為渾身無力以及面罩的阻礙說得含糊不清。他想揮開元培枝的手,卻發現手臂軟綿綿的根本使不上勁。
“希望大家記住奔跑耐力測試後的那種感覺,”元培枝一邊幫鄧恩注射恢複劑一邊為圍觀的學生講解道,“這是最接近駕駛疲勞在軀體上的感受,你會感覺到極端的疲憊與痛苦,無法很好地掌控身體。當然,這可以簡單地通過恢複劑來恢複,但駕駛疲勞一定需要恢複艙,否則會有生命危險。”
恢複劑的注入讓鄧恩的思緒漸漸清晰,當察覺到元培枝拿自己作為講課教材時,他頓時又是一陣暴怒。
“放開我!”
這一回,他吼得頗為中氣十足,不僅甩開了元培枝的手,還企圖扯下面罩站起身來。
但很快一陣頭疼暈眩襲來,他跌坐回了地上,面罩扯到一半歪歪地挂在臉上,把自己搞得狼狽不堪。
元培枝按着他的肩膀,頗有幾分教師的耐心:“大家看到了,注入恢複劑後鄧恩恢複得很快,但身體機能達到極限後的疲憊是沒那麽容易消除的,遇到這種情況,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好好休息,盡量減少情緒波動。”
“是。”
圍觀的學生中有幾個聲音答得特別大聲,正是吳關等人。
“來兩個同學先把鄧恩扶到一邊去休息吧,其他人排隊站好。”
元培枝的臉色有些嚴肅,原本還因為鄧恩狼狽偷笑的學生們立即收斂了情緒,跟班中的兩人默默扶起了鄧恩,其他學生迅速列隊,元幸竹也站到了隊伍的前面。
元培枝沉默地看着這一幫學生,在那兩人歸隊後才開口道:“說實話,我對你們非常失望。如果這就是藍海軍校的精英班,那麽我只能說我們藍海軍校,我們宇宙軍,我們人類已經完了。”
“趨炎附勢、拉幫結派,對本該是同伴的同學暴力相向,對欺淩弱小置若罔聞,對自己的錯誤視而不見,這就是藍海軍校的學生嗎?”
元培枝每說一句,學生們的頭便垂下一分,不管是出于羞愧還是壓力,此時他們都不敢面對元培枝。
除了吳關與元幸竹兩人。
吳關聽完元培枝的話一改之前的沉默,大着膽子道:“元老師,我相信不止有我們班是這種情況,您畢業不到三年,應該明白學校的風氣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按你這樣來說,我們人類不是早該完了嗎?”
元培枝嘴角帶着一絲笑意:“你怎麽知道我們不是已經窮途末路了?”
她或許是最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了,因為她已經親身經歷過人類與蟲族的末日。
吳關挺了挺背脊:“我們宇宙軍擁有着5000萬士兵,50萬機甲部隊,無數航母戰艦,将蟲族逼退到了熒惑小行星帶以外,教科書上說我們已經進入了防守反擊階段,局部戰役一直是我們占據優勢,人類會更加欣欣向榮。”
“将蟲族逼退到熒惑小行星帶以外?”元培枝笑着搖了搖頭,“換種說法吧,我們被囚禁在了第四行星軌道之中已經快兩百年了。對宇宙的探索幾近停滞,大量地消耗着為數不多的資源與蟲族對抗,宇宙軍的強大是集全人類之力換來的,你知道藍星上的情況嗎?”
吳關愣了一愣,而後很誠實地搖了搖頭。
元培枝沒有就此多說什麽:“如果有興趣,你們可以自己去了解一下。我想說的是……和平?欣欣向榮?就連身處最前線的我們,就連将要成為宇宙軍的你們都還抱着這樣的觀念,我對人類的未來十分悲觀。”
這時終于有人忍不住咕哝道:“不就是想批評我們嗎?沒必要上升到這種高度吧。”
元培枝露出了笑容:“沒錯,我就是想批評你們,并且必須上升到這種高度。”
那個咕哝的學生不敢說話了,元培枝繼續道:“因為你們每個人都是人類的希望。”
“你們為什麽來藍海軍校念書?你們有理想嗎?你們有守護榮耀、守護民衆、守護人類的決心嗎?”她的目光落向了不遠處還在休息的鄧恩,“還是說,你們想要加入宇宙軍是為了追名逐利、攀附權貴、欺負弱小、渾渾噩噩?”
“你們的眼睛究竟看着哪裏?是眼前的蠅營狗茍還是崇高的理想以及遙遠的未來?”
思想課不能少。
蟲寶寶表示自己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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