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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六月二十一，夏至。

警車行駛過蟬鳴最是沸騰的長街，最後停在警局門前。

警局內冷氣開得很足，倒是叫猛然走進的人額上的熱汗泛了冷意，平白生出不适來。

肖青青筆直地站在最裏側，聽着耳邊的吵鬧聲一陣強過一陣。

“警官，你可一定要給我們兩個做主啊警官，都是這個女人都是她……”

“就是她！她欠了我們錢，不還錢不說，還要動手打人！”說着，慌忙擄了褲腿給坐于桌前的兩位警官看，“你們看你們看，這就是她打的！”

腿上果然是明顯的淤青，略摸是棍子揮打的痕跡。

另一個矮瘦的男子立時附和：“就是就是，你看我這眼睛，就是她不知道拿了什麽東西噴的，到現在我還疼呢！”

不知道什麽東西？

不過就是市面上兜售的防狼噴霧。

“安靜！”年紀略長的林警官冷喝。兩人立時噤聲，垂下頭不敢言語。

“你呢？有什麽要說的？”林警官看向肖青青。

肖青青這才擡起頭，面色沉着冷靜，仿佛方才被人戳着鼻尖指控的人并非是她。她慢悠悠道：“欠錢的不是我。”

“先動手的也不是我。”

在這一樁“行兇傷人”的事件裏，她無辜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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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手指緊扣着掌心，到底是洩露了一絲緊張。甚至額上的汗水順着臉頰滑落，都是冷岑岑的。

這倒是有意思！

林警官凝向肖青青：“既然不是你欠錢，他們怎麽找到你頭上了？”

他從警二十餘年，看人的眼力尖銳的很。

“是我哥哥欠錢。”肖青青坦然應聲，墨色的眸子裏未有一絲心虛。

那兩人聽這話縱是礙于警徽威嚴，亦是忍不住了：“子債父償，我們找不到你哥哥，難道不該你爸來還錢嗎？”

肖青青嘴角微抽，心下只覺得諷刺。

然她凝向林警官，卻是眼裏閃爍着盈盈的光，嗓音柔和道：“警察叔叔，我曾經查過相關的法律條文，在一般情況下，債主僅僅有權向欠債人索要錢財。至于他們所說的子債父償，是在欠債人去世并且父母接受了兒子相應遺産的情況下才有可能成立。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屋內四人俱是驚異地望向她。

原以為不過是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眼下看來，卻是心思缜密的很。

高個子男子最先直起脊背，高揚着下颌道：“你少胡說，你們就是不想還錢，肖冬欠我們那麽多錢不還，現在跑沒影了，我們當然要找你要！”

年輕警官一早收了三人的身份證，這時調了資料，示意林警官過來看。林警官微微側身，看了個大概。遂又凝向三人道：“她說得沒錯，誰欠的錢你們找誰要去。若是果真要不回來……”林警官說着，看向肖青青的眼光就有些意味深長。

肖青青遂側過身，順嘴接了下去：“你們當然可以一紙訴狀遞到法院，哥哥還不了債務，讓他坐牢就是。”

除卻林警官，餘下三人皆是倒抽一口冷氣。

方才他們便知這小姑娘心思不同于常人，這時看來果真是冷漠。那可是她的親哥哥啊！

“這事先不管，你們雙方到底是誰先動的手？”林警官心下了然，但仍是這般發問。

畢竟，他看人的眼力是一回事，證據才是要緊的另一回事。

這小姑娘一身白色的連衣裙，又是皮膚白淨，确然是看不出可有受傷。至于肖青青的爸爸，已然送醫。

“是他們先動手！”肖青青搶先道。

那兩人聽她如此說，咬得後槽牙作響，正要反駁，肖青青又道：“我可以自證。”

林警官到底是沒忍住唇邊的笑意，極是和善的凝着她：“說說看。”

肖青青取下身後的酒紅色背包，從裏面拿出手機，解鎖後打開一個軟件，這才遞到林警官手中。

“更清晰的畫面，在我家裏的電腦上。”她補充。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找上門，她也是以防萬一，沒想到當真派上了用場。

“你什麽意思？”高個子男子心下不安地盯着她，轉而又是慌忙對林警官急急道，“警官，你不要相信她，如果是我們先動的手，我們怎麽還會主動……”

她和她爸爸确實分別挨了一棍子，但那一棍子打上去，吓唬的成分居多，根本沒用多大力氣。

然他原本底氣十足的說着，瞧着林警官突然将手機翻轉過來的畫面，忽的住了嘴，瞠目結舌。

好一會兒方才瞪圓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你居然在家裏安了監控？”

誰能想到在農村一個平常院子裏，竟然安了監控？

手機上的畫面雖不甚清晰，但也能看得真切。

他們二人拎着棍子就進了門，肖青青在樓上住，跑下樓的時候爸爸已經挨了一棍，她趕忙跑過去擋，背心就這麽挨了一棍。

再後來便是她慌亂得拿着手中的防狼噴霧亂噴，那兩人一時不敢睜眼，她才和爸爸一起反擊。

林警官收回手機，示意身側的年輕警官去肖青青家裏，将完整的視頻拷貝過來。手機上的視頻不夠清晰，且沒有聲音，并不能作為足夠的憑證。

一小時後。

林警官拿到視頻，戴上耳機不過十分鐘，突然站起身拿一次性水杯接了一杯溫水遞到肖青青手上，一面低低道：“別緊張，你是正當防衛且是受害方，別緊張。”

肖青青身子緊繃了許久，這時忽然有些忍不住，淚水充盈在眼眶裏，差一點流落。

她想起，那兩人被噴了噴霧仍是拿着棍子揮打的時候，身體裏是本能的怯懦。

肖青青怕極了，她抓着爸爸的手，一面後撤一面就要拿了手機報警，爸爸忽然就奪過她的手機，極是惱怒地盯着她：“你要幹什麽？”他看到已經摁出來的數字，愈是瞪圓了眼睛，“不能報警！”

“爸……”肖青青幾乎都要哭了，雙手緊握着爸爸的手腕，“爸，我們必須報警，不報警的話，我們兩個都會被打死的。”

面前的兩個男子都是青壯年，而她和爸爸一老一弱，根本沒有戰鬥力。

爸爸動搖了一瞬，但仍是堅定地搖頭：“不不不……不行！報警的話，警察就會知道冬冬欠人家錢的事，到時候冬冬坐牢怎麽辦？不行不行！”

最後，卻是那兩人聽見爸爸的話，又瞧了眼她手中的噴霧，率先報了警。

林警官瞧着視頻仍是不住地嘆氣。他自己也有女兒，一直是掌上明珠的捧着。他也知道，這裏不過是小縣城，肖青青家裏也是在農村，但這般思想狹隘，寧可自己和女兒被打死，也不願兒子受一點委屈的情形，實在是令人唏噓。

警局的辦公電話響起，林警官接過，便示意年輕警官将那兩人帶出去，這才同肖青青道：“醫院的診斷證明出來了，你爸爸的傷勢不能構成輕傷，只是輕微傷。”

“區別是？”肖青青略有些懵懂。

“當然，若是輕傷，就需要法醫部門重新鑒定。輕微傷憑醫院的診斷就可以。”林警官大約知道她關心什麽，頓了頓又是補充，“輕微傷不需要負刑事責任，只是民事侵權。”

“也就是說，他們并不能受到懲罰。”

林警官面色一沉：“依照規定，我們會予以他們五百到一千的罰款，五天到十天的拘留。”

肖青青眉眼微垂，沉沉地思索着，忽然道：“他們可以請求私了嗎？”

“可以。”

“好！”肖青青凝向林警官，墨色的眸子裏這才有了一絲亮光，堅定道，“我不接受。”

林警官摘掉帽子，伸手摸了摸腦袋，目光複雜道：“小姑娘啊，你還小，事事不能都争這一口氣。這件事我看你還是私了的好，若是把他們惹急了，出去了再去找你們，更是麻煩。”

肖青青抿緊了唇，終是緩緩一笑道：“警察叔叔，我今年二十三周歲，我可以為自己的選擇負責，謝謝您！”

林警官重新戴上警帽，終是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小姑娘雖說長得不錯，面目清秀，但眉眼清冷，性子又是這樣板正，也不知是好是壞。

那兩人得知結果的時候，突然就惱了，撲上去就要一拳揮到肖青青臉上。幸而年輕的警官及時摁住那個高個子，那人卻還是罵罵咧咧的：“他-媽-的你有病是吧！讓我們蹲監獄對你有什麽好處，他-媽-的！我……”

明明是他們被拖欠了一大筆錢，結果最後竟是他們被拘留？

肖青青一直不敢面對這樣的兇狠，及至此時他們被戴上手铐，她方才敢直視他們二人。

她背好背包，在兩人面前站定，這才拎着冰冷的目光極是平靜道：“如果你們還想來找我和爸爸要錢，請你們下次下手重一點，直接把我們打成輕傷或者重傷，這樣你們才能長長久久的坐牢。”

“我……”兩人一時被吓住，倒是摁住他們的年輕警官下意識驚嘆出聲，轉瞬又是慌忙閉嘴。而後眼瞧着那女孩邁着步子緩緩離去。

那兩人被人押下去後，那年輕警官方才坐到林警官身側，壓低了嗓音道：“方才我去拷貝視頻的時候，遇見幾個他們村子的人。說是那女孩從小到大都很乖巧，在魔都念的大學，聽說很是榮光。不過……”

“不過什麽？”林警官拿手肘捅了捅他，這些廢話在她的資料上早就顯示了。

“不過父母關系不大好，她上大學那年父母就離婚了，後來他們兄妹三個都跟了爸爸。你猜，她一個魔都畢業的重點大學生，怎麽會這麽久都在村裏待着？”

林警官瞥他一眼，他立時繼續道：“她大四就在魔都實習，可惜畢業沒多久她母親就車禍死了，村裏人說，這女孩大概是怕她爸爸身體不好，所以就這麽守着，怕子欲養而親不待。”說罷，又是啧啧嘆息着。

林警官一掌拍在桌上，利落的起身便是沉沉道：“等着吧，還有下次呢！”

這姑娘可憐，好在也是個心狠的。

……

周予肖接到警局電話的時候，正好收工。他的經紀人劉明亮在某條國道上出了事，案子歸附近的一個縣城處理。

周予肖下了飛機，坐了幾個小時的出租才算到達目的地。

好在，劉明亮雖說是鼻青臉腫，歸根結底卻不過是在路邊停車吃飯時跟人打了一架。

周予肖将他拎出來時，還未及說上幾句，忽的就在右側的一扇門前定住。

女孩在不遠處站着，長發及腰披在身後，像錦緞一樣柔順。她穿一件白色長款連衣裙，遮了一半的小腿，裙子素白純淨，唯肩胛處有些簡潔的花樣，遠遠看去，好似小仙女一般。

她并非十分貌美的女子，他卻還是倏然愣了神。直至聽見那女孩給予警官的回話。

她道：“欠錢的不是我。先動手的也不是我。”

這裏面透出巨大的信息量。可他能夠感知的，卻只是她緊握的拳頭，和恍惚間似曾相識的側臉。

劉明亮順着周予肖的眼光望過去，正要說什麽，身邊人突然微微低頭，與他低語道：“就聘她做我的助理。”說罷，就提步向外走去。

這就走了？

劉明亮慌忙追上去，一面極是驚異道：“為什麽是她？”周予肖的助理因為要結婚确實已經離開了一段時間，但周予肖這段時間過得也還好，怎的突然又要助理了？

他慣常不喜歡別人近身照顧。

周予肖推了推墨鏡，墨鏡下深邃綿長的目光突然泛了暖意。但仍拎着随意的口吻：“以她的脾氣，應該不會追星。”

劉明亮：“……”

你怎麽知道她什麽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