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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4 章

“阿缭,今日的酸奶和點心,我能否帶一份,給王上嘗一嘗?”這些年,李斯一向不屑于刻意讨好秦王政,他走得是靠才華吃飯的路線。不過,上次彙報方缭的行蹤,秦王政似乎對酸奶和驢打滾非常感興趣,只是礙于王者的顏面,沒有說出來。

“師兄随意。”

方缭系好腰帶,就要出門。

李斯溫馨提示——秦法對服飾有着非常嚴格的要求,明确規定:散民不敢服雜采。

因此囚犯只能穿用赤土染成的赭衣,平民可以穿沒有染過的原色麻布衣,或者灰衣。士子的選擇稍微多一些:青色、綠色、藍色等等。

事實上,一直到西漢晚期,才允許平民穿青衣。

秦國嚴厲打擊一切奢靡之風,鹹陽城中,放眼望去,長街上一片灰白青黑,色彩極其單調,連穿藍衣的士子都十分少見。和齊國的都城臨淄,那種滿目華彩的景象,仿佛不在同一個年代。

李斯簡直操碎了心,低聲提醒:“你平常一身錦繡華服、文組彩牒也不會有人管。今日入宮,還是小心一些,別讓人挑出錯漏。”才拒絕過嫪毐的宴請,應當小心為妙。

方缭摸着下巴。他原本還想住個一年半載的,然而秦律委實不太友好,要不要提前跑路?

發現師弟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根本沒把這番話當回事。李斯側頭,一眼掃過來,面色嚴肅,語氣無奈:“祖宗,你趕緊去換衣裳!”感覺方缭在韓國,徹底被大師兄慣壞,現在都什麽時辰了,難道要讓王上等着?

方缭懶洋洋地翻找片刻,取出壓箱底的一套寶藍色繡紋深衣。這種衣裳出現在渭北舊城的街頭,仍然過分鮮豔,好在總算沒有觸犯秦法。

春雨淅淅瀝瀝下了小半個時辰,雨勢越來越大。安車平穩地前行,直到驗過身份,進入王城。街道的色彩才變得豐富。頭戴珠翠的婦女,绶帶飄搖的官員。服紋彩佩利劍的貴族子弟,青衿的學子,往來的商旅,皆行色匆匆。為了避雨,酒肆人滿為患。

“車夫,請再慢一些。”

“先生還是覺得颠簸?”

“沒有,前邊有幾灘積水,莫要驚擾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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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側官署的畫檐上,雨水不停地滴落。所有建築都被洗得鮮明,方缭單手扶着鬥笠,頗有閑情逸致地看街景。

一輛華蓋車飛馳而過,車輪碾過積水坑,濺起一片水花和泥點,弄髒了路邊紫袍少年的衣擺。他身旁的錦衣少年對着遠去的華蓋車淬了一口:“呸!嫪毐又是這樣當街疾馳,橫沖直撞,趕着去投胎嘛?”

紫袍少年拽住同伴,抿着唇小聲嚅嗫:“少說兩句,是、是我沒躲開。”

錦衣少年氣不打一處來:“你好歹也是王叔,竟如此懦弱,白長這麽大麽大個!”

這時,方缭乘坐的安車也到了近前,紫袍少年來不及避讓,以為又要被濺一身泥點子,卻不料這輛馬車走得緩慢且平穩,只激起一丁點微弱的水花,沒有噴到任何人身上。

按照規矩,進宮必須解劍。方缭在儀門前下車,手剛剛觸到劍鞘,就有內侍前來傳召:“王上特許先生劍履上殿。”

劍履上殿,就是不解劍不脫鞋,直接進。貌似是秦王政的仲父呂不韋才有的特殊待遇。

方缭微微挑眉,嫪毐先一步入宮,正在一邊解劍脫靴,聽到秦王政的命令,轉過頭斜睨了方缭一眼。

方缭無視他的目光,直接朝裏走。挺寬的道路,嫪毐愣是從側面趕上來,撞了他一下。撞得過于用力,被反震的力道彈出去,踉跄好幾步,險些摔個四腳朝天。

方缭長年習武,穩如泰山,他擡手撫平衣袖上細微的褶痕,若無其事地繼續朝前走。

負責引路的宮人噤若寒蟬,恨不得離這兩位遠一些,哪個都惹不起。

看方缭的動作,就像是嫌棄嫪毐弄髒了他的衣袖一樣。嫪毐怒火中燒,總算還保留着一絲理智,記得這裏是鹹陽宮,硬忍着沒有發作,只是狠狠地瞪方缭一眼,壓低聲音:“豎子,有你後悔的!”

回應他的,是一聲輕到幾乎聽不見的笑聲:“呵。”以及一道潇灑遠去的背影。

正殿中靜谧無聲,雨天光線幽暗,盡管是白天,依舊點着樹形的十五枝燈,金色的銅質燈架上,镂雕着游動的夔龍。廊道兩側的彩繪在搖曳的燈火中忽明忽暗。

方缭摘下鬥笠,脫靴入殿,政哥讓他穿靴子入內,那是政哥客氣。據方缭所知,所有劍履入殿的大權臣,基本都不是善終。

腳下是柔軟的氈毯,大殿盡頭,一個穿玄端的威儀男子霍然擡眸,随即起身,他身姿修長,眉眼輪廓鋒銳,鼻梁挺直,唇色偏淡。缺乏表情的臉上鍍着一層冷光,像冰山一樣,威嚴莊重之中,隐隐透出一絲晶瑩剔透的易碎感。

秦王政看清來人身上的楚國服飾,眸光頓時幽深了幾分,袖中的手倏忽握成拳頭。膽敢穿着楚王賞賜的衣裳來見秦王,這人果真是一如既往的心大。

方缭怎麽可能記得一件壓箱底的衣裳,是從哪裏來的?趙政長大了,天生的衣架子,一身黑也格外挺拔耀眼。他心中生出小小的成就感——這是他教過的崽子。與此同時,還有一點點心虛,趙政盯着他作甚?這反應,到底是認出他來,還是沒有認出他?

敵不動,我不動。絕不能先露怯。

方缭像沒事人一樣,優雅地長揖,“王上千秋無期。”

眼前之人,一舉一動,完全符合禮儀,和當年那個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的家夥,判若兩人。然而倘若細看,依舊是骨秀神清,身上有一種被歲月洗練出來的沉靜溫和。還有那讓人安心的淡淡藥香。

秦王政深吸一口氣,還禮。他裝作漫不經心,視線掃過方缭微濕的衣袖,“是寡人考慮不周,居然讓先生冒雨前來,趙高,服侍先生更衣。”所以說,奉常麾下的太史令,預測晴雨,就是不如方缭。

趙高今年十八歲,原本在學室讀書,被成蛟謀反案牽連,罰作宦官。先秦時期,宮廷中的宦官,可以是閹人,也可以不閹。秦王政見趙高勤奮好學,精通律法,憐惜他的才能,免去宮刑,留在身邊聽用。

趙高的大名,可謂如雷貫耳。

方缭不由多瞧他兩眼,長眉細目、挺壯實的一個青年,卻總是躬着脊背,顯得比其他內侍都矮上一頭,深衣的前擺幾乎要拖曳到地上。低眉斂目,眼睛便擠成一條線。

趙高恭恭敬敬,引方缭去內室。宮女送來一套嶄新的玄端,是秦王專用的常服。

方缭:“……”

禮賢下士也要有個限度,這就做得太過,反倒讓人惶恐。俗話怎麽說來着——禮下于人,必有所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而且,過猶不及。

不過,濕衣服穿着難受,何況這世上沒有方缭不敢的事,玄端就玄端,誰怕誰?反正荀夫子不在場,沒人會拿戒尺敲他。

趙高手腳利落,頗擅長察言觀色,方缭難得衣來伸手,還挺受用,難怪政哥喜歡,他也挺滿意趙高的服務。他的身量和政哥差不多,這套玄端還挺合身。

回到正殿,秦王政以平等的禮節,邀請方缭入座。

銅壺中的水沸騰,秦王政依次加入姜絲、紅棗、茶葉等等,再次煮開,親手給方缭斟上一盞茶湯。

“此番攻趙,勞而無功。先生有何見教?”

“伐趙無功,非戰之罪,問題出在戰略上。憑借秦國的強盛,讨伐任何一個諸侯,都能攻城略地,甚至使其覆滅。唯一需要擔心的就是那些諸侯聯合起來,出其不意地進攻。”

說到這裏,方缭頓了一下,沒有直說秦軍每次吃敗仗,基本都是被諸侯聯手擊潰,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而是委婉地說:“這就是智伯、齊泯王之所以失敗的原因。希望王上不要吝惜財物,重金賄賂各國有權勢的大臣,打亂諸侯的合縱計劃,頂多損失三十萬金,就能将諸侯各個擊破,全部吞并。”

智伯是春秋時期,晉國最強的權臣,被韓、趙、魏三家聯合攻滅。

齊闵王時期,齊國的國力十分強盛,破秦、滅宋、制楚。後來被燕、韓、趙、魏、秦五國聯軍攻破都城臨淄。數年以後才複國。

秦王政一點就透,“善,那依先生的意思,應該從何處下手?”

方缭平常不喜歡這種茶湯,但雨天喝上幾口熱飲,還挺暖和。他啜飲一小口茶湯,拿出一份名單,“聯合燕齊,穩住魏楚,攻打韓趙,先滅韓。”

秦王政展開絹帛,适合收買、可以拉攏的權臣,名字和喜好都列出來了。趙國的郭開,齊國的後勝,都是重點目标人物。

現如今的秦國,內有賢臣,外有良将,獨缺一位總覽全局、統籌全國兵馬的戰略型軍事人才。

這個人,秦王政望穿秋水,總算盼來了。問題是,方缭既然能夠毫不猶豫地離開魏王、楚王、齊王、燕王、趙王、韓王,當然也能随時離開秦王。

這簡直是秦王政的心病,他将禮賢下士那一套,做到極致,方缭的衣裳、飲食标準,和秦王一樣。

然而,方缭卻微微蹙眉,手指輕輕地叩了一下幾案,不知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恰在此時,內侍前來禀報:公子扶蘇病了。

扶蘇是秦王政的長子,因為生母鄭姬喜歡唱“山有扶蘇”而得名。

秦王政忽然想到一個留下方缭的辦法——請他教導扶蘇。這人對各種可愛的幼崽,一向不講原則,而且沒有抵抗力。

公子扶蘇住在宜春宮,政哥繼位之前住過的地方。

方缭跟在秦王政的身後,剛踏進宜春宮,一條細犬颠颠地跑過來,親昵地蹭着他的小腿。尾巴搖來搖去。

秦王政微微眯眼,這個小東西也記得方谧。

方缭喜歡毛茸茸,忍不住順手撸了一把。他突然認出來,這細犬的毛色,好像是他和趙政一起在邯鄲西市買的小狗。當初為了驅蟲,他還給細犬洗澡,養過一兩天。小狗崽的記性也這麽好嗎?他收回手,裝作無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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