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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張蒼長成了大小夥子，身高八尺，膚白如玉。輪廓微胖，但是五官端正耐看，給人一種有福、富态的感覺。

他像小時候一樣，跑過來挽住方缭的手臂，搖來晃去：“方師兄，救命啊。”

這麽大個人，還撒嬌。往事猝不及防地躍上心頭，方缭眉心一跳，道：“好好說話。”

張蒼松手站好，深吸一口氣，語速飛快，跟蹦豆子似的：“王贲兵臨大梁城下，魏國亂得一塌糊塗。父親怕張氏族人被秦軍欺負，讓我來巴結兩位師兄。只要兩位師兄願意收留我，就沒人敢為難張氏。剛巧李師兄寫信，邀我入秦，我就來啦。我能不能在李師兄的手下當差，去方師兄的府邸蹭飯？每天都想見到兩位師兄。”

方缭：“……”

真是能耐了，你這麽會打算，你爹爹知道嘛？

為了給小師弟接風洗塵，方缭叫來兩名擅長音律的親兵，演唱《詩經·秦風·無衣》。

原汁原味的秦國音樂——兩位親兵一個撥着秦筝，另一個敲擊着酒樽、瓦甕壇子之類的東西，一邊拍打大腿，一邊嗚嗚地唱：“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張蒼覺得新奇有趣，地道的秦風音樂如此慷慨豪邁、厚重感人。不過，還是鄭衛之音更加悅耳一些。他雅擅音律，聽了一遍，就能用七弦琴彈奏。

李斯使了個眼色。

方缭知道這是有事要商量，随手把錢袋抛給張良，讓他帶趙佗去集市玩兒。

秦法要求各種商品必須明碼标價，這一點對購物者非常友好，外地人、未成年也不用擔心被訛詐坑騙。另外，鹹陽城的治安不錯，只在城內逛一逛，早些回來就行。何況張良還雇傭了一個大力士，出行必然要帶在身邊，方便洗腦。

李斯擺擺手，示意閑雜人等全部退下，師兄弟三人一同小酌。商量着給小師弟開個後門。

這些年，李斯頗得秦王政的重用，最近更是參與各種決策，隐隐透出要架空相邦王绾的勢頭。替張蒼安排一個合适的官職，不是什麽難事。

張蒼博覽群書，什麽都會一點，尤擅音律、歷法。絕對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過他個人的志向，或許更樂意跟着李斯發展，當個丞相預備役。

方缭摘下一片紅葉，拿在手裏把玩，國尉府這邊沒有特別适合張蒼的職位。

飲盡一壇蘭陵美酒，李斯愉快地決定舉薦張蒼擔任柱下史。

柱下史，先秦官名，相當于漢朝的禦史。每逢朝會，柱下史就侍立在殿柱之下，職權比較雜，要看領導（禦史大夫、禦史中丞）怎麽安排，主要負責随侍君王，記錄朝會上君臣對話的內容，保管輿圖、律令、奏章等各項文書典籍，糾察百官朝儀，彈劾官吏非法行為，監督國家行政、軍事、財政等等。

官職小，權利大，作為秦王政的耳目，十分難纏。

李斯早就想在監察部門安插一個信得過的人，關鍵時刻說不定有大用處。

然而，秦王政是什麽人，豈能讓李斯的小動作如願？

張蒼的确當上了柱下史，但他被安排管理輿圖、律令、奏章等各項重要文件，禦史府為數不多的閑職，根本沒法給李斯的事業提供助力。

李斯不知道這是巧合，還是秦王政的敲打，收斂了許多。

張蒼就喜歡看書，在“圖書檔案管理處”如魚得水，特別感激李斯的提攜。有兩位師兄罩着，同僚都比較和善，也沒遇見過什麽糟心事。

第一場雪落下來的時候，呵氣成霧。經過方缭的魔鬼培訓，魏無知和陳平已經成為他的左右手，分擔了不少公務。

方缭得空，搗鼓出蠟燭。這個時代，一些方士已經能夠煉制蜜蠟，但數量極其稀少。據說漢朝初年，南越武王趙佗曾向漢高祖劉邦進貢蜜蠟。

秦國百姓的生活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曾經的曾經，由于冬天土壤上凍，沒法耕種，百姓會徹底閑下來。然而這幾年，随着繡坊、工坊、陶瓷坊、紙坊等新行業如火如荼地擴張，普及到大秦的每個郡縣，打工人的數量呈現出“幾何倍數增長”。無論風霜雨雪，他們都會準時出發，開啓忙碌又充實的一天。

經濟結構發生變化，是時候改一改稅法了。

大秦的國稅，以農業稅為主。方缭将手頭的事安排給魏無知和陳平，騰出大把時間，跟李斯商量着，拟定了新的稅法——降低農業稅，軍功分田免稅三年。提高商業稅、新增工業稅等等。比如“個人所得稅”。

一開始，秦王政不太明白。方缭耐着性子，以蜀郡舉例，重新估算了一下地方稅收，假設寡婦清的丹砂生意依法納稅、各種作坊不偷稅漏稅，蜀郡的稅收非但不會減少，還能再增加兩三成。底層百姓的負擔明顯減輕。

方缭真誠地建議：“王上，新稅法，可以先在蜀郡試行，出現問題及時修改，再推廣到全國。”

秦王政深以為然。變法可不是鬧着玩的，看看商鞅是什麽下場。是該謹慎一些。他攜了方缭的手，請方缭坐在尊位。

“王翦請求增兵，先生怎麽看？”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給他。”

秦王政攏在袖中的手指微微蜷起，讨伐燕國需要那麽多兵馬嗎？王翦有勇有謀，連打勝仗，在軍中威望頗高，秦王政已經有些忌憚這位老将軍了。

但方缭說得有道理，秦王政下令，抽調三萬士兵，由李信率領，去增援王翦。

第二年開春，王翦在易水的西面擊潰燕國軍隊。燕王喜陷入恐慌，獻上燕太子丹的頭顱求和。

秦王政當然不答應。他好不容易找到借口滅燕，哪有停下來的道理？

五月，王翦占領燕國都城。燕王喜狼狽東逃，在遼東地區繼續稱王。

七月，王翦的兒子王贲引黃河水灌入魏國的都城大梁。大梁城的城牆被洪水沖毀，魏王假投降。魏國就此覆滅。王贲獲封通武侯。

魏無知曾經請方缭替幼年期的秦王政醫治斷腿，秦王政還記得當年的事，派兵保護信陵君的陵墓。信陵城也因此得以保全，沒有遭遇亂兵洗劫。

秦國吞并天下的勢頭太猛，消息傳到楚國，楚王也坐不住了，他派将軍項燕攻打秦國的南郡。

秦王政召集衆人商議對策。王翦認為想要擊敗楚國的項燕，需要出動六十萬士兵。李信認為二十萬人就足夠了。

方缭明确表态支持王翦。

然而秦軍橫掃韓、趙、魏等諸侯國，太過順利，秦王政有點飄，加上王翦、王贲屢立奇功，功高震主。秦王政故意将王翦晾在一邊，派李信和蒙恬率令二十萬兵馬，南下伐楚。

王翦上疏，自稱年老不堪用，辭官回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