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你娶我嗎

你娶我嗎

要說點什麽，讓他保持清醒，必須說點什麽。

杜若雪擡手抹掉淚痕，聲音裏的帶着哭腔：“我編了許久的同心結，你都不要…”

周承睿這會兒，意識已經開始渙散，聽見這話，只是苦笑着想搖搖頭，而如今，連這個動作，他都做不到。

“你不要我的同心結，卻不知從哪兒弄來一個，挂在劍上日日帶着…”杜若雪說着說着，終于感受到了當日的心酸。

眼淚再次模糊眼眶，她緊抓着周承睿衣擺：“丢了我的同心結不算，如今，你又想把我也丢下。”

“我沒有…”

沒有？事到如今，還說沒有？

如果無意，為什麽來招惹我，如果有意，你又怎麽忍心丢下我？

上輩子的委屈一股腦湧了出來，連帶着如今的擔憂害怕，杜若雪越哭越越兇，身體又開始發起抖來：“狡辯，你還狡辯。”

聽出她話語裏的委屈，周承睿竟真凝神努力想了片刻，這才邊咳邊道：“我真沒有丢，是你的手藝太差。”

“你還，你還嫌我手藝太差？”

震驚過後，杜若雪氣得咬牙，卻也突然意識到，自己如今只是想讓他保持清醒，既然他願意說，就要引着他在說些什麽。

想清楚這點，她含着淚又重複一遍：“你還嫌我手藝差。”

“我…”周承睿皺着眉想了許久，斷斷續續道，“不是的，是你手藝真的差。”

這時候還不忘嘲諷自己？杜若雪瞪圓眼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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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日、把它扔進竹林，我、我撿回來，只不過洗了洗，它就、散了…”

說完這話，喘息片刻，他繼續道：“我只好，自己重新編了，真的是你，手藝差…”

和話音一同落下的，還有頭頂瓦片掉落之聲。

“挖到了！挖到了！”

“雪兒！”

“二皇子！”

“快快快，快将人擡出來！”

“輕着些！”

“奴婢輕着些，小姐暫且忍忍。”凝墨輕輕掀開紗布，敷好藥，又仔細将紗布裹好。

杜若雪甩了甩胳膊，無奈道：“就指甲蓋大小的擦傷，這都包了好些天了，怎麽還不能取啊？”

“小姐瞎說，那可比指甲蓋大多了。”

凝墨收好藥和紗布，想到當日的事情，依舊滿臉後怕。看着她的表情，杜若雪也想到了那日。

原本二皇子已将太子生擒，交給了先皇，先皇顧念骨肉一場，為顯體面，殿審問罪前先許了太子沐浴更衣，誰知，太子自知大事已敗，竟私藏了火藥，打算來個玉石俱焚？

千鈞一發的時候，周承睿撲在她身上，在重檐金頂塌落前，将她護在了懷裏。

萬幸的是，他們本就已經到了殿外，掉落的金頂被蟠龍柱擋下落勢，蟠龍柱又相互牽制，并沒有直接壓在兩人身上。

周承睿雖被碎裂的牆體砸重，所幸沒傷到要害，杜若雪更是因有周承睿舍命相護，全身上下也就只有胳膊上落了塊擦傷，精心養了好些天，就連這擦傷，都快要好利索了。

可先皇和前太子，就沒那麽幸運了，太子謀逆先帝歸天，二皇子周承睿真龍天佑，名正言順地坐上了那個位置。

“雪兒，那件事你可想好了？”自從女兒被救出來，杜夫人就恨不得一直守在她身旁，杜将軍也只是在新帝登基時，離開了不到一日。

想到娘親所說的那件事，杜若雪微微蹙起眉頭。

杜将軍拉住自己福晉，看着女兒為難的模樣，笑了起來：“要我說啊，管他是皇子還是皇上，我們拿着書信前去，這婚還有退不掉的？”

“退婚？”杜夫人猛地瞪向自己夫君，意外地發現杜将軍正對着她，一陣擠眉弄眼。

那日金殿坍塌，他們将二皇子舍命相救全看在眼裏，後來将兩人救出來時，更是看到女兒抓着二皇子衣襟死死不放，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何況兩人都定了婚約，一切都是順理成章，可這幾日看女兒的意思，卻好像又反悔了？

婚姻大事不容兒戲，如果女兒不願，那別管是誰，這婚都不能結。

杜夫人和杜将軍在這事情上，向來意見一致，兩人打定主意，女兒一開口就想法去将婚事退了，可他們幾日觀察下來，卻又覺得，女兒仿佛也并非真是無意？

有意卻又不肯點頭，這，兩人左思右想，怎麽也想不出中間症結所在。

不過既有意，這婚就不能退了，兩人本已商量好，今日來勸勸女兒将話說清，誰知道還沒等開勸呢，杜将軍就先說了要去退婚？

聽到退婚，杜若雪抿着嘴唇，不置可否。

杜将軍暗道，這是要下劑重藥了：“雪兒也不必太過糾結，這事兒我們不去，也許過兩日，皇上就要來了。”

“他來做什麽？”杜若雪聲音有些不自在。

兩個人都是重生的，這事她在廢墟之下就已經知道，養病的這些日子，她又将兩人重生後經歷的事情，想了幾遍，越想越覺得，上輩子和這輩子，自己對那人，仿佛都有誤解。

上輩子，誤以為他無心無意，這輩子，又認定他是塊頑石，枉為君子。

君子到底該是何模樣？

白衣飄飄心系天下？溫潤如玉穩如泰山？或者是…

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忽然聽見自己爹爹悠悠道：“自然是來退婚的，聽說孫姑娘那邊，也已經進行到了問名這步。”

“什麽？”杜若雪愣住了。

杜将軍猶嫌不夠：“還是聖上親自派人送的問名禮，卦昨日也蔔好了，也是百年好合的卦象。”

剛剛登基稱帝，傷還沒好全呢，就先着急忙慌地跟孫月清行問名禮了？

那上輩子的種種算什麽？自己這邊算什麽？那日拼死相護，又算什麽？

耍自己就這麽好玩？還是說，上輩子享了齊人之福，這輩子還要再享？

杜若雪氣得瞪圓眼睛，提起裙擺就往外跑。

周承睿放下奏折，輕輕揉了揉額角，處理政務的事情，他上輩子做了五年，如今再做并不覺吃力發愁。

可批奏折不發愁，不代表其他事情也不發愁，嘆了口氣，他垂下眼眸，這麽多天了，懸在空中的那把刀，還沒有落下來。

要遠離那人的，為了她好，一定要遠離她，每日清晨，周承睿都這樣告誡自己，然後默默地等着杜若雪來退婚。

可等了一日又一日，等到他傷勢好轉能夠起身，等到他處理了先帝和先太子的事，甚至等到他登基稱帝，都沒等來杜若雪的退婚。

她是不是，不想退婚了？

這個想法一冒出來，就被他死死壓了回去。

他那日已經知道了，杜若雪也是重生的，重生後，她特意逃離了京中，連踏都不願踏進上輩子初遇的積雲寺，這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她是不願意見自己的，更不可能有其他意思，所以遲遲不來退婚，也只是因為，不想見到自己而已。

想到這裏，他伏在案上重重嘆了口氣，罷了，就當…

當一聲，一張紙被拍在了案幾上，門外這才傳來太監焦急地呼喊：“杜小姐，使不得使不得，聖上在裏面，使不得啊…”

看着那張紙上熟悉的筆記，周承睿緩緩閉上眼睛，該來的，終于來了。

“聽說你派人，給孫氏送了問名禮？”杜若雪盯着信紙。

周承睿迷茫地擡起頭，怎麽退婚前，還需要閑聊幾句嗎？原來退婚，是這個流程？

“還蔔了卦？”杜若雪又問，“還是百年好合的卦象？”

這是事實，周承睿不明就裏，卻依舊點點頭：“對。”

“好，很好，這邊和我定了婚事，那邊還去問名蔔卦，周承睿，你可真是好得很。”杜若雪咬牙切齒，又重重拍了下案幾。

看着案幾之上顫了兩顫的茶杯，周承睿微微蹙眉，目光落在杜若雪手上。

看什麽看？之前還舍命相救呢，這會兒做了皇帝，連拍桌子都不讓我拍了？

杜若雪越想越氣，又擡手拍了兩下。

周承睿終于反應過來，一把拉住她手腕，搖了搖頭。

“你！”

“小心手疼。”

周承睿說完這話，左看看右看看，在龍椅上抽了個靠枕墊在案幾上，放開了杜若雪：“拍吧。”

看着靠枕上張牙舞爪的金龍，杜若雪一口氣噎在喉嚨裏。

不拍了？

周承睿小心翼翼看了看杜若雪，想到她剛剛的話，心裏冒出些不合時宜的竊喜，她這話，是什麽意思？她是不是真不想退婚了？

想到這裏，周承睿嘴角忍不住挑起，可轉念想到什麽，他臉上血色漸漸褪去：“杜小姐是來退婚的吧？”

看着他驟變的臉色，杜若雪猛然想到那日，在廢墟之下，這人字字泣血，将上輩子自己的死，還有金殿崩塌的事情，全攬到他自己身上。

聯想到貴妃的所作所為，和周承睿昔日字裏行間吐露的意思，杜若雪醒悟過來，他這是，怕連累自己出事。

想通這一點，她心底發痛，還未想好說辭，就聽周承睿悠悠開了口。

“果然是來退婚的吧？”周承睿默默拾起桌上信箋，仔細折好塞回懷裏，“婚已退了，杜小姐請放心。”

這就，退了？等等，我什麽時候，說要退了？

杜若雪：“你再說一遍！”

“婚已退了，杜小姐請放心。”周承睿忍着心痛，一字不差又說了一遍，說完，他深深望着眼前這人，只想見她在看清一些。

“再說一遍！”杜若雪拍着桌子，打斷了他的凝望。

“婚已退…”

“再說！”

“婚已…”

“再說！”

“婚…”周承睿愣了愣，反應過來，眼底迸射出欣喜，“你不是來退婚的？”

“退什麽婚？退了婚，好讓你将孫氏迎進椒房殿？”杜若雪冷哼，“想的美，我偏不！”

“可是我…”周承睿被巨大驚喜砸中，卻依舊沒忘了自己的初衷，“我會…”

“不會。”杜若雪嘆了口氣，知道不将話說開，早晚都是心結，“上輩子不怪你，是我自願的，這輩子…”

這輩子，她頓了頓，突然瞪圓眼睛：“這輩子，你竟還想享齊人之福！”

明明重生了，金殿廢墟之下，又說了那些話，他怎麽還能想着，将孫氏也娶進門？

越想越氣，杜若雪又重重拍了下桌子，轉身跑了。

“我？”周承睿迷茫地眨巴眨巴眼睛，下意識跟着往外跑，“我，我怎麽享齊人之福了？孫氏已經和我三弟定了親，我…”

和他三弟訂了婚？

杜若雪腳下一頓，周承睿抓住機會，趕忙追上前，可依舊沒忘了自己原來的打算。

“我們的婚事還是…”

“你娶我嗎？”

“什麽？”

“你娶我嗎？”

“我…”

“不娶就算了。”杜若雪撇了撇嘴，別人都是被娶，怎麽到自己這，兩輩子都要主動？

“什麽？”眼見杜若雪要走，周承睿急了。

杜若雪這時候已經平靜下來，想到自己爹爹的話，頓時反應過來，自己被激将了。

看着猶豫不定的周承睿，她有樣學樣，眼睛轉了轉，高聲道：“你不娶自然有人娶，我不但要嫁別人，還…”

“還什麽？”周承睿簡直驚了，這，這怎麽話題忽然急轉了，自己是要遠離她，可是，她，就這麽大搖大擺要另嫁他人？

想起那日去納彩，杜若雪看着活雁，口口聲聲說要多弄幾只，周承睿微微眯起眼睛。

杜若雪繼續火上澆油：“不但要嫁，還要…”

“還要什麽？”周承睿覺得胸裏燃起火星，還有越燒越大的趨勢。

話都說到這兒了，還沒反應？杜若雪咬着牙，有些接不上話了。

好在周承睿也沒指望她，而是自行将話補全了：“還要風光大嫁，再生兒育女，兒孫滿堂是也不是？”

只是想要激将一下，卻沒想話題越來越奇怪，杜若雪梗着脖子，有些進退兩難。

“你還真想給他生兒育女？”周承睿想到什麽，眼睛越瞪越大，杜若雪之前，可是兩次三番想看別人脫衣服的！

她，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如此行徑，是個男人都會把持不住？她真當所有人，都能坐懷不亂？

周承睿深吸口氣，緩緩吐出，胸中的怒火卻并沒停歇。

還說什麽生兒育女，兒孫滿堂，她到底知不知道，女人生孩子有多艱險？自己小時候在宮裏，隔三差五就要聽聞，這個娘娘滑胎了，那個娘娘難産了，能母子平安的，諾大後宮總共也沒幾個。生上一個半個，都這麽難了，她還想，滿堂！

這人臉色怎麽越發奇怪了？激将是不是激得，過了些？杜若雪抿着嘴唇，沒說話。

就這麽一會兒功夫，周承睿已經從生孩子這事上，想得更深了一層，生孩子、生孩子，那豈不是，難道主要的不是想滿堂，而是？

鴛鴦帳裏成雙夜，他們，他們！

想到這裏，周承睿頓時黑了臉，哪還顧得上什麽害不害，遠不遠離的，自己的女人，要和別人紅鸾帳裏成雙對了，孩子都要有了…

周承睿眼睛越來越紅，一把拽過杜若雪，扛在肩上就走。

“你幹什麽？”杜若雪吓了一跳，一時間甚至忘了掙紮。

“幹什麽？我要昭告天下！你是我的女人，不許給別人生孩子，我…”

周承睿愣了愣，突然頓住了，自己這是在做什麽？

“生，生什麽孩子？我何時說過，要生孩子？”杜若雪臉騰的紅了。

“你，你是不想要孩子嗎？”周承睿有些混亂的思緒，再次被帶偏了。

怎麽突然說到這個？想到前世确實想要個孩子，杜若雪咬了咬下唇，紅着臉沒說話。

“也不是不行。”周承睿頓了頓，只是她身為皇後，沒有子嗣傍身，等自己百年之後，她，會不會過得不好？”

什麽也不是不行？他每天都在想什麽？我們不是在談婚事嗎？杜若雪俯在周承睿肩上，深感自己是越來越跟不上這人的思緒了：“不…”

“不生？”周承睿又繞了回去，“行吧，那就不生，我會控制一下。”

不生也行，反正生孩子又危險又艱難，自己原本也不喜孩子，可是不生，自己死了，她怎麽辦？

自己死後，也許沒人再全心全意護着她，這個認知，讓周承睿為難起來，領個孩子來養，倒也可以，只是領來的，品行如何？日後會不會孝順？

這都是什麽？控、控制什麽？杜若雪錯愕許久，終于明白過來，臉紅得仿佛要滴血。

看見遠處面對着牆壁，垂着腦袋動都不敢動的宮女太監，她更是羞憤難當：“放開我。”

周承睿這會兒，滿腦子都是生不生孩子的問題，既杜若雪不想要，自己就不要了。

可是換個人怕沒這麽好說話，外一，外一杜若雪和別人成婚了，那人逼着她小荷翻處戲鴛鴦，逼着她生孩子，這，自己會不會一時發瘋，氣得将她夫君砍了？那她豈不是，要守寡了？

他越想越覺得，此事絕對不行，連帶着，和自己在一起會受拖累，仿佛都沒那麽重要了。

按着這個思路，他心思回旋，對了，她如果退了自己的婚，那以後，怕是也沒人敢去杜家提親，就算僥幸有不怕死的，和她成了婚，保不住自己日後，還要去砍人。

這樣想着，他仿佛已經看見了杜若雪守寡的悲慘一生，周承睿愣了愣，快速搖頭，不行不行，這樣一來，還莫不如将她娶進後宮。

就這麽七繞八繞的，他莫名改了主意，再次扛起杜若雪就跑。

“你放開我，放開。”杜若雪紅着臉掙紮起來，“再不放開，我真動手了！”

“動手也不放。”周承睿腳下生風，硬是把人扛回書房，尋了紙筆洋洋灑灑寫了滿頁。

看着眼前一氣呵成的聖旨，杜若雪眨了眨眼睛，上輩子賜婚聖旨上的話，一字不差，甚至連落款都一模一樣。

等等？落款？

看着周承睿一筆一畫寫出先帝名號，又鎮定自若蓋上玉玺，杜若雪詫異得揉揉眼睛。

“這？”

“雖在國孝之中，但先帝賜婚，朕不敢不從，為全先帝遺願，只得委屈皇後，帶孝成婚了。”

周承睿說完，捧着新出爐的聖旨，朝杜若雪深深一拜。

翩翩君子，皓然而立。

君子溫潤，自要似玉如珠，可這玉，也不一定都要是白的吧？杜若雪看着眼前的這塊黑玉，眨了眨眼睛。

黑玉就黑玉吧，也算是塊玉不是？

上輩子糾纏不清，兩情相悅而不得善終，這輩子終于将話說開，本以為終于能過上安生日子了，可杜若雪怎麽也沒想到，幾個月後，這塊黑玉在生不生孩子的問題上，又要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