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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我先生。”◎
落了雪, 故宮便成了紫禁城。
先前和商時序提過一嘴,這周五的時候,他會到故宮博物館裏來看展覽, 順便見見她嘴裏一直念叨着的場景。
只是經過前日的那件事後,周晚棠幾乎都不敢拿正眼去看他。
只要一見到他, 腦海中就不由自主地浮現起那日的場景。
因此,這兩日都是選擇避開他。
早上說什麽都不要讓他送自己,寧願去趕公交, 也不願意兩個人獨處。
今日和昨天去得都有點早。
大門還沒有打開, 一個人站在門外等待, 好在今日全副武裝。羽絨服、圍巾、手套,全部上陣。
商時序:[到單位了嗎?]
[嗯。]
站在紅牆旁,人倍覺渺小。一望無際的閣樓殿宇,屋檐瓦片上堆疊着一層厚厚的雪絮。
宮裏頭栽植的植被不少。
但到了冬天, 大多逃不過凋敝的命運。
木器組科室外栽植的那個冬棗樹, 葉子掉落不少。遠遠看去,深褐色的光禿枝幹被白雪勾勒, 自成一幅水墨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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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也是真的冷。
“怎麽今日來得這麽早?”郭文津拿着鑰匙, 正貓着身體開鎖。
笑說,“天冷了, 在被子裏多暖和一會是一會。這外頭也不像夏日的時候, 有擋風的位置。站在這,這腿怕是凍僵了吧?”
“有點。”晚棠将吹開的頭發別到耳朵後, “待會忙起來就會好點。”
“嗯。”郭文津道,“自個兒記得裝點熱開水。”
“好嘞。”
大門被打開, 晚棠和他一起将紅木檻給挪開, 抵在大門上。
“嚯嘿~”
郭文津沖大門裏頭喊了兩聲。
怕這裏頭有小動物, 蹭的一下就竄出來了,措手不及。
巷子裏頭沒有聲音回應,所以這一聲顯得尤為清脆。
晚棠:“郭師傅,大橘這幾日去你們院子溜達了嗎?”
“溜達什麽,它啊怕是不知道找了個舒适的窩冬眠去了吧。前幾日我騎車從鹹福宮的那個長夾道過去的時候,看見戚文做了個貓舍放在那附近。小黑在裏頭舒舒服服地窩着。”
郭文津笑言:
“它和大橘的關系好,倆人現在沒玩到一起去,估摸着大橘也不知道跑哪裏冬眠睡懶覺去了。”
“還是它們好啊,沒煩惱。”晚棠感嘆一聲。
“都說風水養人,這宮裏頭的節奏慢,連帶着養的小貓性格也溫吞、懶洋洋的。不過沒煩惱,也着實是一件令人羨慕的事。”郭文津說,“等忙完這陣子,休了年假,差不多就可以緩口氣了。”
“嗯。”
“對了,”倆人一道往裏走着,“待會你幫我問問老徐,下午下了班,要不要去博物館裏轉轉。”
晚棠點頭:“好。”
*
這周将會舉辦一個小型的文物展覽。
和博物館裏擺着的那些文物有所區別的是,這些文物是先前都是封存在宮裏頭的,後來被文保科技部的帶出來。
損壞的文物送到各個部門搶修,才終于在今年上半年完成。
這次,也是它們第一次亮相。
晚棠和郭文津一齊打開這幾道大門後,就轉回了自己的修複科室。從通勤包裏摸出鑰匙,轉動門把手,将門推開了。
今天來得早,昨夜又下了一場大雪。
院前的平地上,昨個早晨才鏟過的雪,此刻又覆蓋上了一層新的雪花。
避免滑倒。
她拿起放在院門側邊的鐵鍬,開始鏟動這些雪花。底層凍得梆梆硬,鏟動起來過于費勁。
不一會的功夫,晚棠便覺得渾身熱了起來。
“今天怎麽來得這麽早?”
徐有林走進院子,一眼就聽見鐵鍬剮蹭水泥地的聲音。
“醒的早,也沒事情。怕雪天路上堵車了,就早一點出門了。”
“師父。”晚棠看他一眼,而後目光又落向架子下的那些植被,“這些,好像都被凍死了。”
霜凍過後,院落的花架上攀藤的蔬菜全部死翹翹了,只留下已經幹枯沒有水分的主幹埋在覆雪的泥土裏。
“意料之中。”徐有林嘆息一聲,“明年兒,我去琢磨點抗凍的植被。”
她沒忍住笑出聲。
“你說你這丫頭,有這麽好笑麽?”
“沒。”晚棠一秒收工。
而後一板一眼,像彙報工作的語氣,“師父,今早我過來的時候碰上郭師傅了,他讓我問您一句,下午下班之後要不要去博物館裏轉悠轉悠。”
“去呗。”
徐有林放下手頭的包,從裏頭取出保溫杯喝了一口熱水。
轉而走出屋外,拿起鐵鍬,和晚棠一起鏟雪。
這是落雪後,他們每天早上需要幹的第一件事。
前夜的雪不鏟開,等新的雪降下。一層積一層,原本被踩過的雪,踩實後越凍越硬。
“你呢?”
他正弓身,鏟動修複科室通完院落大門的那條路,“不去轉轉嗎?”
“這次恐怕不太行。”晚棠手頭上的動作并未停止,有點不好意思,“有約了。”
“也行。”
徐有林停下手頭上的動作,掌心摁在木頭上,和她閑聊着,“今年春節前的任務,也就是手頭上的這批文物了。對于明年的展覽,時間上來說,确有點趕,但也還來得及。”
“嗯。”
鐵鍬鏟動水泥面刮蹭出“刺啦”的聲音,原本覆蓋的一層薄雪,此刻已經消失,窺見一茬青灰色的路面。
完工。
倆人折回去,将手中的鐵鍬重新擱置在一旁。
晚棠拍了拍手上沾着的灰,尾音帶着笑:“這批工作收尾,一年也算是正式到頭,迎來新的一年了。”
徐有林笑她:“想回家過年了?”
“那倒是還沒有。”
“我記得你家就是在北京吧?”
“嗯。”
徐有林感嘆:“那回家方便,不像小戚,還得趕春運搶車票。”
倆人走進工作室,一眼就看見展臺上的手機在嗡嗡響動。
那是是一串屬地北京的陌生號碼。
他提醒晚棠:“手機有電話進來。”
“最近這幾天,天天都接到陌生來電,一接一個準的廣告推銷,煩不勝煩。”他也有點惆悵,“這不接吧,又是一個地址的,就怕是什麽有急事的。”
“設置一下,攔截廣告推銷。”
晚棠走過去,盯着屏幕上顯示的號碼。這個是商時序的電話號,從剛加上那陣,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給備注上。
乍然接到他的電話,心底莫名發虛。
清了清嗓子,“喂,怎麽了?”
“我到了。”
“哦。到了就到了,你自己四處逛逛吧。”晚棠腳尖踢着地面的碎泥土,“我這還沒下班呢,可沒時間管你。”
“我知道。”他應,“就是想給你彙報一下。”
“你都多大人了,難不成還能走丢?”
對面笑了一聲,“那我等你下班了,再和你彙報。”
“不用。”她語氣故作冷漠。
“誰啊?”徐有林聽她和對方交談語氣熟稔,随口問了句。
“一個熟人。”
既是熟人,也不便多問什麽了。
他沒再開口,只道:“晚棠啊,你待會幫我設置一下騷擾電話攔截。”
“好。”
“凍死了凍死了。”大老遠就聽見邬紫越的聲音,“嗳晚棠!”
她的耳朵帶着淺棕色的耳套,脖子上系着圍巾,也是全身上下武裝得嚴嚴實實。
但還是沒忍住凍得哆嗦,原地站久了,腿就開始自動“結冰”。
說話間哈出白色的霧氣,“徐師傅,您這邊忙不忙?要是不忙的話,借晚棠過去幫個忙。”
“去吧去吧。”
“今天怎麽穿這麽多?”晚棠看着她羽絨服套厚衛衣,“以前不是說還年輕,能再挺挺嗎?”
“挺不了了,我收回曾經說過的話。在這個天氣了,還是保暖最重要。”邬紫越雙手揣兜裏取暖,“一降溫,早上根本起不來。鬧鐘定的六點四十,怎麽都要磨蹭個半小時再起來。”
“誰說冬天只有動物冬眠了,人也要冬眠。都是動物,沒什麽區別。”
“房間裏暖和,出了門,那風要把我吹死。”
周晚棠靜靜聽她絮叨着,等她話說完了,才躲了躲腳,“快走吧。”
長夾道裏的雪,每天都會有人來定點清理,厚厚的積雪撒了鹽。
凍得梆梆硬的雪塊,勉強變得柔軟,穿上防滑的鞋子,就不會有一種在溜冰的感覺了。
只要不是又刮風又下雪的,基本每天還是有騎着小電驢過來的。身體素質再好一點的,就騎着自行車,慢悠閑逛。
晚棠問她:“找我過來,到底是什麽忙?”
“幫忙擡一下那個牌匾。”邬紫越絲毫沒覺得有什麽不對,“師父前幾日不小心閃到腰了,正好你身高夠,咱倆一起把它擡起阖上。”
“你不覺得你的這種行為,找一位男士更合适嗎?”
邬紫越提出合理質疑:“咱倆力氣加起來難道很小嗎?”
“當然不。”晚棠自我肯定,“走吧。”
等幫忙弄完之後,準備回到自己的修複小院,被邬紫越攔下來,順口問了句:“下午要去展廳那邊看看嗎?”
“不了吧。”
“真不去?”她眯着眼睛,咂摸着,“是不是有啥不可告知的事情?”
“沒有。”
上一秒說着沒有,下一秒便坦誠:“不過去展廳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可能會見到一個人?”
邬紫越挑眉:“誰?”
“商時序。”
“這誰?”話剛出口,她反應過來,“這就是你那婚後慢慢培養感情的老公吧。”
“他怎麽來了?”她好奇,“你告訴他的?”
周晚棠:“那還不是前陣子下了雪,雖然在這待了近兩年,但還是覺得落雪的故宮絕美。然後我就和他提了一嘴,推薦他過來。剛好,今天博物館展廳有展覽,他就挑着過來了。”
“啧啧啧。”邬紫越打量着她,“瞧你面若挑花,一副春心蕩漾,墜入愛河的模樣。”
“你說我這個瓦數這麽高的電燈泡,是不是該有點自覺?”話落,她補充,“當然,我并不是一個有自覺的燈泡。”
“走吧,正好去見見對方何許人也。”
“我哥總說我嘴巴毒,但我覺着和你比起來,還是小巫見大巫了。”晚棠咂舌,“你這個嘴巴,不去說脫口秀,真是屈才了。”
“那哪能啊,人脫口秀逗笑觀衆。我上去,那不是尬笑麽。”
邬紫越:“人在江湖飄,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
“行了,不跟你唠嗑了。”周晚棠往門外走,“還得去處理手頭上的事情呢,有什麽事我們下午見着面的時候再說。”
說這話的時候,多少有點心不在焉。
出門跨門檻的時候,沒注意腳下的路,半只腳踩在門檻上,險些溜下去。
“你注意點。”邬紫越在後邊提醒,“門檻外的雪還沒來得及鏟走,走路的時候小心點。”
“知道了。”
回去的時候,徐有林已經戴上老花鏡。
開始研究手頭上的那些特征不明顯的殘片,耐心地給它們進行“找鄰居”的項目,以便後續的修複工作進行。
“小邬找你幫的什麽忙啊?”
他右手拿着放大鏡,左手拿着殘片,觀察鏡片中的特點特征。
“幫忙搬一下那個牌匾。”
他笑了笑,沒再說話。
仔細觀察過後,放下手中的殘片,轉而輕輕拿起另一塊殘片。
這就是近來一周的重複工作。
*
到了下班的時間點,商時序掐點發過來了一條消息,[下班了嗎?]
【圖片jpg.】
月亮西沉:[剛打完卡。]
[知道了。]
“晚棠,我來了。”邬紫越小跑着過來,看得她膽戰心驚,“上午的時候你還提醒我要小心路滑,怎麽到了你自己,你就不知道了?”
“鞋子的齒比較多,防滑效果不錯。”
“好吧。”晚棠應了聲,指了指她的圍巾,“圍巾掉下去了。”
“哦。”
說到這,邬紫越拉了拉自己的圍巾,“走吧。”
冬天非節假日的時間點,是故宮旅游的淡季,也是博物館的淡季。
此刻過去,一路上碰見的人都很少,幾乎忽略不計。
紅牆白瓦,兩人低着腦袋,緊緊抱住自己,在寒風中哆嗦着前行。
邬紫越:“他在哪裏等你呢?”
“不知道。”說完,晚棠補充,“他沒和我說,只是說他過來了。現在沒什麽人,過去也比較好找。”
“也是。”
“不過我可先提醒你一句,紙保不住火的啊。你已婚的消息遲早是要衆所周知的。”邬紫越看她一眼,“徐師傅他們下班可是要過去的吧?”
“嗯。”晚棠聲音悶悶的,“我知道。早上的時候師父還邀請我一起過去,不過我當時婉拒了。”
邬紫越:“待會大眼瞪小眼,你可別尴尬得落荒而逃。”
“萬一呢。”
她拖着邬紫越的胳膊,“走吧走吧。”
“停,我不就不過去了。”邬紫越看她一眼,“實話告訴你吧,我師父和郭師父他們約着一起過去轉轉。你現在要是還不想掉馬,我過去幫你拖拖時間。”
“等什麽時候想清楚了,再請我吃頓飯就好了。”
周晚棠看她:“真不去?”
“不去。”她眨眨眼,“我社恐。”
“你瞅瞅你自己說的這話,你自己相信嗎?”
*
過去的時候,也果真和先前聊天聊到的情形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博物館裏面人很少,偌大的展廳內,周晚棠一進去,一眼就發現了商時序。
他背對着自己。
身前玻璃展櫃裏擺放的是一尊鶴蓮方壺。
雙層镂雕蓮花瓣蓋上立有一只振翅欲飛、引頸高吭的仙鶴。镂空的雙龍耳較大,上出器口,下及器腹。
壺體四面以蟠龍紋為主體紋飾,并在腹部四角各鑄一飛龍。
圈足下以兩只伏虎承器。
1923年在河南新鄭李家樓春秋鄭國國君大墓出土的。
在2002年的時候,國家文物局發布了《首批禁止出國(境)展覽文物目錄》,國寶鶴蓮方壺名列其中,成為首批禁止出國(境)展覽文物之一。
晚棠看着他,一時間不知如何開口。
等走近了,才語氣別別扭扭地道:“下班了。”
聞聲。
商時序立直身體,轉過頭,“嗯。”笑言,“上班幸苦了。”
“也就還好吧。”
她的目光左看右看的,就是不落到他的身上。
瞄着玻璃罩裏的銅器說,“你現在面前的這尊春秋時期的鶴蓮方壺是我師父修的,他可厲害了。”
她感嘆着,懷着崇高的敬意,“當時送過來的時候,方壺的器腹裂開不規則形狀的大口子,耳朵也掉了一個。焊接耳朵、補配腹部參差不齊的口子,再往上做舊,差不多花了将近半個月的時間。”
商時序看着她眼睛裏冒出的星星,欣賞寵溺的語氣:“你也很厲害,在這裏工作的人都很厲害。總有一天,你也會達到你師父的成就的。”
“是嗎?”
“那就借你吉言。”
“但我覺得我們祖先在這方面的水平技藝可謂高超。”
職業病大概出來了,晚棠正準備就眼前的這尊銅器和商時序好好說道說道。
耳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脊背瞬間僵住,不知道為什麽,有一種即将被抓包的心虛感。
“這淡季還真就是淡季,人比先前少了不少。”徐有林的聲音從右側方的拐角傳了過來。
“确實。”郭文津道,“今天工作日,等到明日或許會好點。”
“也許。”
“欸對了,你方才說小周那孩子是有事去了吧?”郭文津突然問了一嘴。
“嗯。”
“可我怎麽瞧着那人有點眼熟,像是小周那孩子。”
戚文跟着說了句:“好像是晚棠吧。”
“那你指定是看錯了。”邬紫越跟在身後,朝對面望了一眼後,趕忙轉移話題,“她說有事去了,總不得這事是來博物館轉悠吧。不然,怎麽會不跟着我們一起來呢。”
“也對。”
“但我還是覺得有點熟悉。”徐有林開腔叫了一聲,“晚棠?”
“師父好。”
周晚棠慢慢轉過身體,對上對面一群人探究的眼神,笑得比哭還難看,“真巧。”
“你不是說下午有事去嗎?”徐有林一時還沒回過味,“是到博物館嗎?”
“算是吧。”晚棠欲哭無淚,面上挂着笑。
實則後槽牙都快咬碎了,才勉強維持着面上的表情沒有崩。
戚文問了一嘴:“你身邊這位是?”
“她朋友。”
“我先生。”
作者有話說:
本來打算接着上一章繼續寫的,但是怕被鎖了T-T
明天暫時就不更新了,後天更新一章,然後後天過後的未來一周可能不會更新了。
主要是最近事情堆得有點多,其次是快要完結了,除去後天更新的一章,我算了一下大概還有五章左右就要正文完結了。
後面的幾章都是非常吃情緒的,情緒不對,硬擠出來的效果就會差很多。不想大家覺得完結得太過草率,所以打算停一下,捋一捋思路,将章綱先給理出來。
在這裏,先給寶子們說聲抱歉啦。
修複鶴蓮方壺的是王有亮,王師傅。是他花了半個多月的時間,才救活了這件稀世珍寶!
【雙層镂雕蓮花瓣蓋上立有一只振翅欲飛、引頸高吭的仙鶴。镂空的雙龍耳較大,上出器口,下及器腹。
壺體四面以蟠龍紋為主體紋飾,并在腹部四角各鑄一飛龍。
圈足下以兩只伏虎承器。
1923年在河南新鄭李家樓春秋鄭國國君大墓出土的。在2002年的時候,國家文物局發布了《首批禁止出國(境)展覽文物目錄》,國寶鶴蓮方壺名列其中,成為首批禁止出國(境)展覽文物之一。】源自書籍《國寶修複師》
謝謝“向生活低頭”寶子灌溉的1瓶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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