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天若有情

天若有情

“為什麽？”段辭雪極其不解的反問道，“我明明已經修好了，和原來一樣，為什麽要丢棄她？”

“已經壞過的東西，沒用了。”

這話涼薄的就好像此事與自己毫無幹系，甚至連随意的視線都不會落下分毫。燕凜仍舊坐在那兒，他的眸子烏黑，沒有半分動搖。

“已經壞過的？”段辭雪覺得這話格外好笑，她忍不住的嗤笑一聲後，直接質問起了燕凜，“壞過怎麽了？壞過她現在也已經被修好了，她存在這個世上就一定要是自始至終都是完美的嗎！她曾經是個人啊，她也有自己的故事啊，難道這個故事稍微不那麽完美，就毫無價值了嗎？”

“難道你這一生都是完美的！”

不知為何，或是對謝禾的經歷格外心疼，又或是忽然想到了自己成為一個玩偶醫生的初衷，她對于此事，竟然沒有半分的退縮。

她完全不能忍受一個人偶最後的下場會是被主人抛棄。

你擁有過它，就證明你喜歡過，你願意花時間與它度過一段時光，或是由它在心底生出過一股暖意，後來的你可以不愛了，但你絕對不能丢棄它。

段辭雪也堅信，每一個願意找自己修複玩偶的人，那個玩偶，對他來說必然有一個很獨特的故事。

燕凜靜靜地聽着段辭雪的話，他眉眼微垂，房間裏的光亮本就不多，顯得他的眸子越發晦暗不明， “講得大道理啊～”

段辭雪：“沒什麽道理，但是我不可能讓你把她給埋了。”

話一落地，整個房間就陷入了長久的沉寂，三個人，心裏所想皆不是一事，倒是燕凜指尖随意撥弄着被繃直的絲線，給人一種完全沒有生氣，悠然自得的錯覺。

段辭雪緊握着拳頭，仿佛這般就可以不必感受手心裏冒的細汗，她擡頭看着那個如雪般的少年，心裏卻被他的冷淡而惹了滿腔的怒火。

沉默良久後，燕凜終于将眼眸擡了起來，他對上了段辭雪的雙眼，僅僅一瞬，他就挪開了眼，“我有說是我不要了嗎？”

他緩緩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衣衫，繼續補充道：“我的意思是，謝禾得有一個體面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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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辭雪微怔，不可置信這話是從燕凜的嘴裏蹦出來的，她甚至下意識的開口問道：“什麽？”

不過燕凜沒有理她，他自顧自的走到了段辭雪的身邊，面向着被自己吊起來的高律，因為疼痛，高律已經陷入了昏迷，全然不知自己正像個獵物一般，被捕食者欣賞玩味。

“讓他去埋吧，然後讓他跪在謝禾墳前好好想想。”

難得的，段辭雪竟覺得這話格外好聽，但這時也确信了燕凜肯定是病了，不是病了就是被奪舍了，反正開這口的決計不會是他本人。

“不過，你倒是會罵人，”燕凜突然側過身子，一動不動的盯着段辭雪，彼時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倏然吹過，段辭雪感覺脖子一涼，全身幾乎僵硬的站在原地，“我這一生完不完美，用得着你來評判？！”

瞬息之間，燕凜握住了段辭雪的手腕，這力氣很大，惹得她生疼。

她強忍着疼痛用另一只手去掰，可效果甚微，疼痛不減反增，似乎下一秒自己的手腕就會承受不住，就此斷裂。

燕凜一步一步逼近，段辭雪完全招架不住，在她被逼到靠住了石柱後，燕凜直接扣住了她另外一只手，毫不留情的摁在了石柱上。

銀絲不知從何而來，僅在片刻之間就纏上了石柱，将段辭雪困在了石柱上。

這姿勢格外屈辱，段辭雪緊抿着唇，怒視着眼前的男人。

燕凜玩味的看着滿臉緋紅的段辭雪，然後伏在她的耳邊開口調戲道：“怎麽這般不争氣，剛剛的氣勢呢？你瞧瞧，臉都紅了。”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廓，理智在一瞬間如弦崩裂，她咬緊牙關，逼迫着自己不要發出任何聲音，導致眼前的人覺得他又勝了一籌。

看見她沒有回應，燕凜這才無趣往後退了幾步，銀絲也順着他的步子，緩緩撤走。

在禁锢被松開的一瞬間，段辭雪如同脫力一般，直接癱倒在了地上。

“別想着去為別人做決定，你有什麽權利管我的事？別忘了，你不過一個僥幸逃生的人，在我這裏混日子呢。”

他的聲音低沉，帶着明顯的厭惡，直戳戳的敲打着段辭雪的腦袋。

他垂眸看了一眼段辭雪後，轉身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繼續撥弄起了那根連着高律的絲線，“你來找我應該不是為了高律的事。”

段辭雪微喘了幾聲，在自己稍微冷靜下來後，她驚覺自己的背後已經被冷汗浸濕，惶恐如同蟲子一般，在受到沖擊之後，毫無章法的四處亂竄。

她竟然因為得到了燕凜的一句贊同，而忘了他本就是一個危險的存在。

“我……”她準備開口，卻發現自己喉嚨幹涸的厲害，話語也被困在了裏面，她下意識的咽了咽口水，擡頭望向了燕凜，“我聽到皇帝對雲家一案格外上心。”

燕凜：“哦，所以你來幹嘛？”

段辭雪：“我來和你商量一下，畢竟是去過現場的。”

燕凜：“我和你有什麽好商量的？皇帝對我真的起了疑心，把你交出去不就行了。”

“……”段辭雪突然發現自己的擔憂是這般的多餘，多餘得像個小醜一樣跑過來和燕凜商量，還一副關心不已的樣子。

段辭雪沉沉嘆了口氣後，支撐着身子站了起來，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開口道：“行吧，那燕公子要把我送出去的那天記得和我說一聲，我留個遺言。”

說完，也沒等他回複，自顧自的就走了出去，或是有些脫力，她走的搖搖晃晃的，燕凜看着她的背影，并沒有多說一句。

＊

“恭喜宿主，增加壽命五個月，總計壽命九個月！”021在段辭雪回到房間後蹦了出來，極其興奮的分享着剛剛段辭雪得到的戰利品。

段辭雪坐在桌邊，借着昏暗的燈光差看着自己被燕凜扣住的手腕，她的皮膚很白，紅色就像一條蛇一樣，死死的纏繞着，觸目驚心。

不知為何，聽到021的話，她的心裏突然翻湧起了一股情緒，完全沒有緩沖的時間，她的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了出來。

“哎，宿主怎麽哭了？難道是因為太感動了嗎？”

“滾開！”段辭雪忍無可忍，揮手去打那個藍色的屏幕，可是徒勞無功，021仍舊漂浮在自己的身邊。

021：“宿主要是覺得委屈，可以和021說的。”

藍色的光屏隐隐綽綽的閃動着，而這一次，它的聲音卻柔和了起來，就好像真的是身為一個人，理解了段辭雪的委屈。

段辭雪沒有理，而是自顧自的将頭埋進了臂彎，整個房間都格外安靜，靜的連她強忍着的抽噎聲都顯得無比清晰。

021：“宿主……”

在021還想說什麽的時候，房門被敲響了，若生清脆的聲音傳了進來，“小姐，我能進來嗎？”

段辭雪擡起頭，擦幹了臉上淚痕後，朝着門喊道：“進來吧。”

若生推門而進，然後看向了段辭雪，幾乎只是瞟了一眼，她就擔憂的問道：“小姐你怎麽哭了？”

這層紙捅得太過迅速，段辭雪還沒來得及反應，若生就連忙跑了過來，蹲在自己身旁看着她，她那雙眸子靈動的就好像，原來的那一切都是假的。

“沒事，剛剛眼睛裏進了個蟲子。”段辭雪摸了摸她的頭，解釋了一句。

段辭雪：“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若生：“公子他要若生去辦件事，可能會有幾天不在小姐身邊，小姐能照顧好自己嗎？”

這種擔心，自從段辭雪進入這個小世界後就再也沒有感受到了，如今卻在這樣一個人偶身上找了回來，她眸子微閃，最後握起拳頭揮了揮，一副自豪的樣子，“怎麽，你小姐我還要你照顧不成？你大可放心的去，等你回來了，我給你做好吃的。”

“好啊！”聽到吃的，若生直接蹦了起來，她握住段辭雪的拳頭，激動的說道，“那小姐等我回來！”

“嗯，等你。”段辭雪看着她離開的背影，久久無法平靜，燕凜他到底是誰，有這般造化要殺一個人簡直是易如反掌，她一個弱女子又如何去阻攔。

人偶化人，就連每一個關節都被抹去了痕跡，甚至連體溫都是那般的，讓人無法忽略。

“021，燕凜的信息還不能看嗎？”

身後的藍色光板輕輕跳動着，最後停在了資料的一面，“很遺憾宿主，就連最基本的信息，都還沒有解鎖。”

段辭雪看向光板上的信息，開口問道：“解鎖有什麽契機嗎？”

“有，但是021不清楚。”

“……”除了天天報自己還有多久壽命，這廢物系統真沒什麽任何用。

021：“不過，021總覺得，要是能夠做一些和任務有關的事，這個鎖應該會開。”

段辭雪嘴角一抽，直接咆哮，“我天天做的事都沒什麽用是吧，這麽個低級鎖都開不了！”

“哎喲，宿主冷靜點嘛，畢竟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還得靠自己接觸，靠系統有什麽用呢。”

“你給我滾。”

＊

往後幾天，整個聽離苑裏都沒見過若生的身影，倒是一直不見身影的燕凜，一直沒有出去，悠哉悠哉的喝着茶，吃着段辭雪做的飯菜。

亭內，桌子上已經擺上了菜肴，香氣毫不掩飾的滿亭飄着，燕凜坐在亭中，指着其中一道菜說道：“這個有點鹹。”

“……”俗話說吃人嘴短，可燕凜絲毫沒有這種覺悟，反倒是一直說着飯菜的不行。

“那你別吃了。”段辭雪沒好氣的回道，然後準備去端那份“有點鹹”的白菜。

可不曾想，燕凜直接用筷子壓住了盤子，段辭雪完全端不起來。

段辭雪： “燕公子，你這是何意，既然都鹹了，還放在這裏幹什麽？”

燕凜：“不鹹，放那，別浪費了。”

理解不了燕凜的腦回路，段辭雪百無聊奈的退到了一旁，撐着臉靠着橫欄朝外看着。

這裏環境極好，竹林包圍着這個小亭子，在整片綠意之下，随意吹來的風都混着竹香。

段辭雪吹了一會兒，然後聽到了竹林裏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她有些疑惑的看了去，只見一名身着青色羅裳的女子走了過來，身後好像還跟着一個女子。

“公子，人帶來了。”若生向前，恭敬的給燕凜行了個禮，段辭雪默默看着，沒有吱聲。

說完，若生就将女子推向前，女子踉跄了兩步後，站直了身子，這時段辭雪才注意到，此人臉上有傷痕，若是去除的話，本是一張玲珑可人的臉。

她身上穿着被補得不成樣子的破爛布衣，頭發有些淩亂的披散在身後，段辭雪能很清楚的看到她露出的脖頸處有一條明顯的鞭痕。

“說說吧。”燕凜下達了命令，可眸子依舊落在眼前的飯菜上。

女子有些猶豫的看了一眼段辭雪，最後低着頭說起了被交代的事：“青錦謝過公子的救命之恩了。我有證據，我會去衙門告發高家，為小姐讨回公道。”

段辭雪有些發愣的看着眼前這般落魄的女子，那個為了保護自家小姐而被賣去青樓的人，如今的眼裏依舊滿懷堅貞與不屈。

“嗯，若生你帶她下去處理一下。”說完，又從盤子裏夾了一片白菜，放進了碗裏。

看着兩人一前一後離開了亭子，段辭雪有些坐立不安的看向了燕凜，可男人沒有絲毫動搖，仍舊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段辭雪試探性的咳了一聲，想着引起沉浸在飯菜裏的男人的注意。

燕凜慢悠悠的夾了一塊魚肉，放進了碗裏。

“……”

忍無可忍，段辭雪直接開口：“燕公子，我想去看看。”

“不許去。”似是知曉段辭雪要開這個口，他沒有半分猶豫就開口拒絕了。

段辭雪：“為什麽啊，我在這裏看你吃飯我也沒事幹啊，還不如讓我去看看……”

燕凜：“說了不許，等會和我出去辦件事。”

這人使喚起自己來簡直心安理得，段辭雪內心翻了個白眼，沒好氣的說：“那燕公子何時動身？”

“先吃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