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考核

考核

白戚，今25，曾經的名門白家之獨子，12歲時被親生父母親自送往A市坤岱療養院，那是一家專為富人提供服務的精神病療養院，一年後因表現良好被接回，宣布立為白家繼承人，然不久，再一次被父母送回療養院。

那本是一場秘密行動，卻因為接下來的一件不可預估的大事件變得人盡皆知——在去往療養院的途中，載着白家一家三口的轎車發生了車禍，司機、白家夫婦全部罹難。

但少年活了下來。

在那樣慘烈的車禍中，不滿14歲、身形還很纖細的少年活了下來，只有他活着。

媒體聞風而至，少年白戚登上各大媒體頭版。

【那是一個完美近妖的漂亮少年。】

【他待人溫和，對待任何人都不吝微笑，看起來沒有一絲攻擊性。】

【那都是假象！據悉，白家的這名繼承人已經在療養院待了一年多了，他的叔叔接受采訪說他精神有問題，他看人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堆會流血的新鮮材料，他對血液抱有超乎尋常的渴望，為此，他甚至會拿刀子割傷自己，他是個變态！】

少年白戚的叔叔悲痛欲絕，含淚在多家媒體揭露自己的這個侄子的怪行，隐晦表示兄嫂的去世跟少年脫不了幹系。

【不要被他的外表欺騙了，他就是冷血怪物！】少年的叔叔到處呼喊。

一家名為《方端異事》的新興媒體采訪了少年的叔叔後撰稿寫道：少年是異端，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但一年多的療養院生活讓他學習并學會了人類情緒，他将自己精美包裝起來，讓自己看起來人畜無害，可他早已對将自己送進療養院的父母恨之入骨，他忘記了父母十多年的生恩養恩，在父母的骨血之上熱烈綻放。

他是寄生于一草一木，吸收寄主的養分，綻放在禹嶺六月的鬼月花。

《方端異事》是第一家響應少年的叔叔的暗示的媒體，接着是第二家，第三家……

一時間，少年白戚有了一個大家都認同的聳動的稱號——六月鬼月花。

少年白戚的白家繼承人之位因為這個稱號搖搖欲墜，白家産業逐漸向白戚叔叔傾移，但十分突然地，白家夫婦唯一的弟弟……死了。

毫無征兆地，他心髒病突發，死于家中。

響應過白戚叔叔的媒體忽然安靜了，他們原本是收取了白戚叔叔的好處，這才以一天發十篇新聞稿的頻率散播少年白戚的謠言，以助白戚叔叔奪取白家家産，但白戚叔叔莫名其妙就死了。

這些媒體突然間害怕起來，他們撰寫的稿子太多，竟真有些相信了，白家的那個漂亮少年也許……真的是一朵嗜血鬼月花。

當周家出面插手這件事的時候媒體幾乎已經不發關于少年白戚的稿子了，周家出手後，更是連漏網之魚也都處理幹淨了，關注這件事的人一致認為少年白戚會在周家的保駕護航之下順利繼承白家家業，但……沒有，叔叔的葬禮結束之後，少年白戚主動回歸了療養院。

自此，少年再也沒有出現在大衆視野當中。

鮮有人知，少年在15歲那年離開了療養院，搬進了青積山的一幢別墅中，十年未出。

十年後的現今，他被偷拍于13歲時的短視頻再度出現在網上，火了。

僅僅一夜過去，他的過往随着視頻的爆火被翻出，鬼月之名再出。

A市城北周家。

“少爺，調查結果已經出來了，發布視頻的人是《方端異事》的實習記者，叫郝思思。”

周家管家向正在書房書架前選書的白發少年報告道。

“《方端異事》？”周野抿着這家媒體的名字，眼中閃爍着冷光，又是這個《方端異事》！十年前就是這家媒體帶頭搞事！

他的嘴角抿起一個不悅的弧度，“目的呢？”

管家回報：“暫時不知。”

同一時間，A市城西葉家。

天還未大亮，葉堇卻已早于生物鐘的時間醒來，她盯着天花板幾秒，鯉魚打挺般坐起，穿上鞋走出房間。

她一路摸黑下樓，黑暗中，一道視線精準朝她射來。

她停住腳步。

“這麽早準備去哪？”

一道幽幽的聲音從樓下客廳傳來，話落，燈光大作，露出樓下沙發上葉母的身影。

葉堇：“……”

她摸了摸自己亂糟糟的頭發，寒暄：“你起得還挺早。”

葉母揉了揉自己因為睡眠不足而隐隐發疼的額角：“不然怎麽堵到你？”

葉堇沒接話，她這個時間起來的确是想逃開今天的行程來着。

葉母道：“既然起了，就先去洗漱，然後等着你妹妹。”

她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葉堇這一下出聲了，道：“不好意思，我還沒起，十點之前都起不來，你讓葉玖玖等我。”

說完，轉身回去睡回籠覺了，留葉母在她背後幹瞪眼。

葉堇說到做到，進了屋反鎖了門，睡到十點才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等她下樓，葉玖玖的臉都要青了，卻還要顧及葉母在旁，勉強維持着自己善良體貼的好妹妹形象。

不過葉母的臉色也沒好到哪裏去，一見葉堇就立刻繃着臉把她扔進家裏的車裏面，她倒是想教育教育這個不聽話的女兒，但沒時間，因為鋼琴家陳馳約定的考核時間就快到了！

于是葉堇連飯都沒吃就這麽匆匆忙忙被送到了鋼琴家陳馳的家裏。

音樂家陳馳才29，是近年來最炙手可熱的青年鋼琴家，他剛剛才結束了一場國際遠征，現在正休憩在家。

他是在半個月前放出自己下半年想招個學生教教的消息的，那時全國半個富人圈都因為他的這句話開始活動了起來，一場明争暗鬥之後，五名候選人新鮮出爐了。

準确來說是四名，葉堇只是附帶的。

四名真正候選人的配置是三男一女，他們從小就開始接觸鋼琴，實力與天賦兼具，來陳馳這裏拜師，主要目的不是學技術，而是來給自己的身份鍍一層華光，這也是他們家裏人的想法，要知道做有錢人家的孩子，競争是很大的！

這也是為什麽葉家夫婦更喜歡多才多藝的養女葉玖玖，而不是流落在外的毛雞葉堇，長面子嘛。

但葉家還沒有完全放棄葉堇，至少葉母沒有，所以葉堇才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個地方。

音樂家陳馳的家是大平層，裝修非常有品味，兩面裝具落地窗的設計使得這個家采光極佳。

葉堇和自己這個假妹妹進陳馳家的時候另外三名候選人已經先她們到了，這會兒正在聽陳馳彈奏鋼琴，後者彈奏的是一支抒情曲，手法流暢，情感飽滿，他本就長得豐神俊逸，此時坐在三角鋼琴前，頗有王子風範。

葉玖玖聽得激動極了，丢下葉堇，跑去跟另外三名候選人站一塊兒，四個人一邊擠眉弄眼地眼神交流一邊看陳馳彈琴。

葉堇也在看，不過她不懂鋼琴，只能當個外行看個熱鬧。

即興一曲結束，陳馳立馬就被四名候選人的全方位誇贊給包圍了，不過此類贊美他聽得太多，并沒有露出太大反應。

他倒是個實幹人，廢話不多，立刻上考核，讓自己的候選學生們排隊去彈奏自己最拿手的曲子，以此來當做測試。

葉堇沒參與排隊，也不關心這幾個候選人誰更技高一籌，視線慢悠悠在客廳裏轉了一圈，落在了客廳裏的一名老者身上。

那人仿佛是這套華美平扁平化別墅裏最違和的存在，她身上穿着跟這套別墅完美匹配的華服，但氣質不太好，于是她身上的名牌服飾，脖子上的名貴珠寶沒有給她增添風采，反而像是一種累贅的負擔。

她是音樂家陳馳的母親。

這位老者正在客廳的落地窗前練習插花。

這又是一項跟她的氣質不太相符的風雅活動，大概因為她本身也不太喜歡做這種事，這導致她一直在走神，一個不注意，還用花剪給自己的手指剪了個窟窿。

然而她絲毫沒有留意到自己受傷了，血正沿着手指向手腕流淌。

不疼嗎？

葉堇朝她走了過去，人工提醒了她一下，後者這才反應過來，扯了張紙巾撸起袖子擦拭，這一扯動，葉堇便看見了她手腕上戴着的黃楊木手串，以及……半遮半掩藏在手串之下的青紫傷痕。

她的眸光閃動，說：“你受傷了。”

陳母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走神了。”

葉堇道：“我是說你手腕上的傷。”

陳母臉色微變，緊接着便放下了袖子遮住了自己的手腕。

葉堇：“……”

“姑娘，你看這花怎麽樣？”陳母将自己的插花作品推向葉堇，問。

她轉移話題的意圖非常明顯，葉堇當然看出來了，看她兩眼，發現她在不自在地閃躲自己的眼神之後，沒有不禮貌地糾纏。

“挺好。”她接下了這個話題。

陳母松了口氣，繼續插花。

葉堇發現，青年鋼琴家的手非常漂亮，骨節分明，保養得很好，而他的母親，這位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加蒼老的母親的手非常粗糙，是幹慣了粗活的那種。

客廳的空氣中飄散着一種臭味，是葉堇所厭惡的那種，但很不幸，她今天已經受了很長時間的這種磨難了。而且也許是封閉空間的原因，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這個客廳裏的臭味比她先前在葉玖玖身上嗅到的要更濃厚一些。

她放空思緒以排解這種味道。

“……堇。”

“葉堇！”

“姐，輪到你彈奏了！”

葉堇在一聲接一聲的喚喊中回神，她看向喊她的葉玖玖，驚訝地發現對方正一臉笑容地看着自己，不是冷嘲熱諷的那種笑，而是真正的笑容。

……她壞掉了？

葉玖玖沒有壞掉，她只是一想到可以看到葉堇當衆出糗，心情就格外美妙！

事實上她在出門的時候葉母叮囑過她，說姐姐只是陪她去考核，受受熏陶，培養一下興趣，等她有興趣了再給她找個老師。

是的，葉堇是在窮苦人家裏長大的，連鋼琴都沒碰過，葉母自然不會認為她能夠通過陳馳的考核，所以根本沒準備讓她去考核，她給陳馳打電話，在電話裏說的也是讓葉堇來旁觀，也因為這樣，陳馳才會随口答應讓她上門。

葉母說讓葉堇去參加考核只是唬她的。

然而不久之前，在葉玖玖的說動之下，陳馳答應給葉堇一個測試的機會。

葉堇剛剛發呆去了，不知道這些情況，以為自己本來就是要參加考核的，沒多想，走過去坐在了那架漂亮的三角鋼琴前。

她用手指試探着戳了戳琴鍵，姿勢非常的門外漢。

陳馳當下就皺起了眉頭。

他醉心于音樂一道，沒有關注新聞，因此不知道葉家的長女是剛剛才接回來的，以為以葉家的財力，對長女的培養不會差于妹妹，而他剛剛沒有在四位候選者中挑到一聞鐘情的，這才接受了葉玖玖的提議，讓葉家的長女來試試。

但葉家的這位長女……？

“噗，她是在搞笑嗎？”

“嘻，聽說她回葉家以前在一個小破村子裏養豬，葉家人去接她的時候，她正在給家裏的母豬接生呢。”

候選人一號和二號小聲咬起耳朵來。

三號是候選人中的男生，他沒有跟人咬耳朵，但眼中的蔑視都快溢出來了。

葉玖玖快意地看着一二三號的反應。

陳馳只看着葉堇，眼神沉沉。

他當然看出了她的外行人行為，眉頭緊皺。

他看葉堇還在戳着按鍵試音，朝前走了兩步，張嘴，想喊她下來。但沒來得及出聲，葉堇的手型忽然變了，變成了……相當熟悉的樣子。

沒有停頓，她十指躍動，曼妙的抒情曲從她指尖流淌，每一個音符的情緒都那麽飽滿，如同……如同陳馳坐在那裏。

她流暢地彈奏起了一支抒情曲，呃，從樂曲莫名其妙的地方開始彈奏起。

她幾乎複刻了她先前所聽到的陳馳的演奏。

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包括葉玖玖在內的四名候選人全部變得鴉雀無聲，而陳馳，他的眼神灼熱異常。

在一幹人的注視下，葉堇站了起來。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突然笑了。

“我原來是天才。”她才發現一般。

就在剛剛，她忽然發現自己能夠完全記住陳馳的每一個表演細節，而她的雙手也完全跟得上記憶中的陳馳的速度，甚至還有餘裕。

她想錯了，她感覺要是再給她一次高考的機會，她能讓全國最好的學校為她打起來。

話說過去的自己到底怎麽考出個二本來的？考得這麽差難度不小吧？

葉母在苦等了半天，終于等到葉家的車駛進院子，她再也等不及，迎了上去。

一進院子，看見自己的長女跳下車，手裏拿着一把不知從哪裏買來的烤串，那過分市井的模樣刺到了自視高貴一族的葉夫人的眼，覺得有些丢人。

但她此時無暇訓斥女兒，她急切地看向車中，終于，她的寶貝玖玖出現在了她的視野裏。

“玖玖，考核結果怎麽樣？！”她着急地問道，同時心裏比較着另外幾家的女兒，覺得自家寶貝的勝率還是很高的。

葉玖玖一言不發。

正吃着烤串的葉堇聽到了，回頭提醒葉母道：“那位陳先生只收一名學生。”

葉母當然知道，沒接她的話。

葉堇看葉玖玖始終不出聲，給葉母解釋：“他選中了我，哪裏還有妹妹的名額？”

葉母：“……啊？”

葉玖玖：“……”

什麽？

葉母懵了。

葉玖玖臉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