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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等村民們氣喘籲籲的趕到梨樹林中，脫缰的豬已經倒在地上，兩個服飾古怪的人站在旁邊，其中一個還是個孩子，蹲在地上拿樹葉在蹭着一把帶血的匕首。

拿着長刀的殺豬匠走上前用繩子把豬重新捆好了，幾個壯漢連拖帶拽扯不動，有人朝父子倆喊：“你們是哪個生産隊的？來幫幫忙搭個手，中午一塊兒吃殺豬席。”

父子倆打扮古怪，像是從電視匣子裏走出來的人，長得也精致利索，跟他們完全不像是一個世界裏的人，村民們好奇卻沒有多問，眼下把豬解決了才是要緊事。

殺了一頭豬的朱深淡定的大步上前，開始和村民們一起做搬運的活兒，既然當了一回殺豬匠，拖個豬更不在話下。

朱成慈還沒有适應現下的狀況，在邊上慢慢的走着，有人忍不住問：“哎，你們打哪兒來的呀？看着面生，不是咱們奚山村的吧？”

朱成慈斟酌着回答：“我們是外面來的。”

“你們的衣服怎麽做的？穿着不難受嗎？你們是唱戲的？”

朱成慈點頭：“嗯，唱戲的。”

村民感慨：“花鼓戲還是京戲？黃梅戲會唱嗎？難怪長得幹幹淨淨怪好看的。”

父子倆把黃袍脫了下來，身上是純白色的中衣，朱成慈毫不客氣地接受了誇獎，難得地露了個笑臉：“我們穿上戲服更好看。”

豬被拖到村子中央的曬谷場上，一番折騰下來，熱水已經涼了，村民們重新燒熱水，生産隊記工分的和隊部會計也沒閑着，統計一年下來每戶的總工分，按工分分豬肉。

家家戶戶都來了人，圍着會計的一張木頭桌子七嘴八舌，為着一兩個工分吵鬧不休。

張春林在人群裏擠了幾個來回之後，看到曬谷場外圍站着兩個看熱鬧的人，眼睛一亮，興奮的朝他們招手，幾步竄過去：“你們不走了嗎？留在我們隊裏了？”

朱深笑道：“你們這裏誰是管事的，小哥哥幫我問問能不能讓我們留下來？”

張春林抓起他的手：“走，我帶你找隊長去，瞧你老子這身板，能幹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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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山村三組人丁不旺，共計四十五戶，張姓和趙姓大約各占一半，祠堂裏供着的祖先是趙姓，老舊泛黃的族譜上記載，二百年前一個分支改了姓氏姓張，原因不明，經過四五代的繁衍形成兩姓同宗的局面。

隊部就在小祠堂旁邊的兩間空屋子裏，擺着兩張破破爛爛的桌子，幾把坐下去咯吱咯吱響的木頭椅子，桌椅漆皮掉得斑斑駁駁。

這會兒會計和記工員都在曬谷場上跟村民們扯皮分豬肉，屋子裏只有隊長趙彪。

張春林進門就喊：“姨父姨父！添丁啦！”

趙彪把這對奇形怪狀的父子看了幾眼，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卻又說不上來。

父子倆都長得挺光鮮，皮膚看着像省城裏出來的人，一看就不是幹活的料。

中年人看着不到四十年紀，面皮白淨，完全看不出風霜的痕跡，只是精神看着不太好，約莫有些腎虧。

旁邊的孩子七、八歲年紀，一臉精神，小身板站得筆挺，像一顆青蔥怒長的小樹苗。

趙彪狐疑地打量他們：“你們，從省城來的？”

朱深點頭，一對烏黑眼珠灼灼地看着他，帶着點期待和懇切：“對，一路飄着，想找個地方落腳安身，不知這裏方便不方便？”

“家裏還有人嗎？”

朱成慈道：“沒人了，就父子兩個。”

趙彪笑了一下：“真是大城市來的人，爺兒倆說話都一樣的像念書，一股子紙味兒，你們能幹活嗎？村裏糧食緊，養不起閑人。”

朱深脆生生地答道：“什麽活兒都可以，我剛剛殺了一頭豬。”他五歲習武六歲進學，沒想到在這裏派上了用場。

他并不是炫耀他的本事，他看出來了，這個村莊非常貧瘠，村民們個個面帶菜色，為了一二兩豬肉的多少恨不得捋起袖子打起來。他們父子兩個外人要留下來，必須有足夠的理由。

趙彪把眼前長得結實笑容讨喜的小男孩看了看，點頭，目光轉向朱成慈：“你呢，能幹活兒嗎？”

朱成慈幾個深呼吸，勉強點頭：“能。”

趙彪有些懷疑，他看得出來這個人有些勉強，一臉強壓下來的不情不願。

他看着朱成慈一頭保養得烏黑油亮的長頭發，身上閃着光華的絲質長衣：“你們常年唱戲的，不知道幹農活的辛苦，你們可以先留下來試試，到時候吃不了苦，你們接着唱戲去。”

朱深聽到這句話，立即露出個燦爛的笑臉：“謝謝您收留，我們一定盡力，為社會主義建設做一點微薄的貢獻。”

趙彪笑了：“行啊，小家夥！我看好你，一來就給咱們宰了一頭豬，要知道殺豬可是個技術活，咱們請的這殺豬匠是隔壁村兒的，還沒出師，鬧了個笑話，明年殺豬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朱深初來乍到就接了一個要緊的任務，他覺得很滿足，朱成慈在旁邊表情別別扭扭。

祠堂後面是一片竹林，竹林邊有一座青磚老房，四十年代初蓋起來用作祠堂，十年前村裏有了祠堂以後便廢棄了，遭了一次火，牆面漆黑斑駁，經年的風吹雨打，沒有人氣的滋養，門檻都歪斜了。

趙彪安排他們暫時住在這裏，從公家賬本裏支了兩斤稻米、一捆棉花、一塊藍布、兩床被褥，在雜物堆裏翻出一個生了鏽的鐵鍋，一把斷柄的鏟子，還有些缺胳膊少腿的家什。

父子倆提着東西一腳踏進自己的新家，眼睛都瞪直了：三間青磚房，牆外焦黑，牆裏生着青苔，房梁牆角挂滿蛛網，一股潮濕的黴味撲面而來。

朱成慈驚嘆：“這裏是人住的地方嗎？”

朱深恐吓他：“小牧童說，以前地主住在牛棚裏。”

朱成慈打了個抖，嘆氣：“比咱們皇家的地牢還不如。”

父子倆開始動手收拾，先用笤帚把地面和牆面清理幹淨，臨時找了幾塊木頭板子疊起來當床用，村裏的泥瓦匠給他們砌了一個粗糙的竈臺，架上兩口鐵鍋，吃和睡算是解決了。

父子倆坐在床沿上歇氣，朱成慈向兒子說道：“以後爹的名字就叫朱望山，不要在外面說錯了。”

朱深好奇：“為什麽叫望山？”

“村野庶民的名字應該土一點，爹又不想名字土得太掉渣，望山這兩個字簡單，又不失意境。”朱成慈略擡頭，從窗戶望出去是綿綿不斷的青山。

朱深小巴掌一拍：“那我就叫觀水！”

朱成慈瞪他：“小崽子一天不氣我渾身不自在是吧？”他覺得望山和觀水，聽起來像是一個輩分的人。

朱深一點兒也不怕他：“你望你的山，我觀我的水，又沒礙着你什麽事兒，哼！”

朱成慈鼓起眼睛：“朱觀水！你給我老實點兒行不行？”

朱深笑出兩排小白牙：“謝父皇賜名！對了，以後稱呼也要改過來，爸爸！”

朱成慈對“爸爸”這個稱呼萬般別扭，不過人要識時務，懂得入鄉随俗，既然大家都這麽叫，只好随大流了。

他勉強“嗯”了一聲，接受了這個新稱呼。

屋子裏只有一把椅子，還是從隊部要過來的，朱成慈往上面一坐，椅子叫了一聲“咯吱”，朱成慈麻溜的站起來。

朱深笑嘻嘻的把它搬到桌子跟前一放：“這是我噠！”

朱成慈心情不佳，被一道雷劈到幾百年後，天翻地覆，九五至尊跌到陷坑裏，跟一幫庶民一起幹活，吃苦受累的搶一口吃食，還要随時捂緊自己的馬甲……

據說這個時代人人平等，他的一身龍鱗掉個精光，從前手握萬物生靈生殺予奪大權，如今灰頭土臉蹲在小破屋裏生計都成問題……

他沉沉的嘆一口氣：“觀水兒啊，爸爸怎麽感覺這麽惆悵呢？”

朱深掏出幾顆炒蠶豆“咯嘣咯嘣”地嚼：“小牧童哥哥給的，爸爸要不要吃？”

朱成慈搖頭嘆氣，他怎麽吃得下呢？

朱深安慰他：“爸爸不要灰心，權力沒有了就靠本事呗！”

朱成慈知道自己長子是臉嫩心熟，這個時候就想跟他交個心：“權力沒有了靠本事，說得好，說說你的想法。”

“很簡單啊，比如說你想弄死誰，以前靠權力，現在靠本事。”

朱成慈有點驚悚，想到他小小年紀不蹲在東宮裏玩就想着篡位，驚覺這孩子是不是長歪了，他板着臉：“誰教你的？動不動把死活挂在嘴上！”

朱深撇嘴：“不是你教的嘛？我就說一件很簡單的事，五歲那年你給我挑宮女，叫她們站成一排回答問題，有個問題我記得可清楚了，看見一只受傷的兔子要怎麽辦，說帶回去養的，包紮傷口的通通打發去幹粗活，說抓住烤來吃的留在我身邊伺候。”

朱成慈想想，确實有這麽回事兒，他只是希望他的兒子未來的君王不要太過仁厚，身邊人的安排就刻意挑了些心地冷硬工于心計之輩。

沒想到矯枉過正了，這孩子八歲稚齡就敢煽動禦林軍逼宮篡位，還叫他把事做成了，他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以前的事就不提了，現在開始扳正應該還來得及。

“觀水兒，以前是爸爸做得不對，以後要乖乖聽話，說話做事要像個孩子樣兒，不要想些沒邊沒譜的歪心思知道嗎？”

朱深咧着小嘴一笑，神情天真爛漫，一雙明亮的眼像最純澈的琉璃：“爸爸，我哪裏不像孩子了？”

朱成慈嘆氣，這孩子一會兒天真可愛得不得了，一會兒早熟得令人心驚，好像有兩張面孔無縫切換，伸手摸摸他的頭毛，手指彈彈他的後腦：“這裏不像。”

朱深突然委屈起來：“大家都誇我聰明能幹呢，爸爸覺得這樣不好嗎？”

朱成慈為難道：“好是好，聰明能幹過了頭就不對了，這樣吧，以後你只管吃睡玩就行了，不要用腦子心計。”

朱深眨眼：“不動心思吃睡玩，我懂了。”

“真的懂了？”

朱深點頭：“就是做個地主家的傻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