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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春天農忙季節,朱望山每天扛着鋤頭鐵鍬早出晚歸,膚色一天比一天深,站在村民堆裏,依然有那麽一點鶴立雞群的感覺。
王香本來想斷了念想的,只是往人堆裏一瞧,還是一眼就能瞧見那人,亮堂堂的晃眼睛,這就沒有辦法了。
有些念頭一旦在心裏生了根,就輕易拔不出來了,那就讓它長着吧。
王香在做鞋子,指頭上戴着銅頂針一針一線的納着鞋底,時不時把針在頭發上蹭一蹭,沾點天然的頭發油,好讓針走得順暢些,人也省力。
中午,勞動力們扛着工具從田地裏回來,王香坐在門口,不由自主的擡頭望一眼,望到了心目中的山,複又低頭繼續做針線,這幾乎是她的日課了。
朱望山原本就不是個糙漢子,有時候還有些多愁善感,神經纖細,吟詩作賦很有一手,他能感覺到投注在身上的視線,每次都是目不斜視的走過去。
但是眼角的餘光卻暼到王香在做鞋,鞋底長鞋面寬,百分百是一雙男鞋,女人的頭發在腦後挽了一個發髻,整整齊齊的,上面插着一朵豔色山茶花,皮膚不嫩,卻白生生的。
心裏開始九轉十八彎:這是要嫁人了?還是做給我的?他覺得自己不該有這樣的念頭,偏偏忍不住胡思亂想。
吃飯的時候,觀水看他發呆走神,便問道:“爸爸,你在想什麽呢?”
朱望山答道:“想作一首詩。”
觀水眼睛亮了:“爸爸,快做啊,我最喜歡爸爸的禦制詩了。”
朱望山嚴肅起來:“到這裏這麽久,學的東西又簡單,學問沒有落下吧?爸爸給你出個題,你來作一首詩。”
“我試試。”
“春天,一個婦女坐在門口做鞋子,就以這個為題。”
觀水眼珠子靈動的一轉,心裏有了數,脫口而出:“四月春色深,幹媽手上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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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望山麥色的臉突然紅了:“這是什麽鬼?”
觀水委屈:“老師沒教我們作詩,我只會作打油詩啊,爸爸你接下面兩句吧?”
接個鬼啊,被兒子看穿一切的朱望山尴尬不已:“我叫你做詩,你扯你幹媽幹什麽?”
觀水振振有詞:“我幹媽這幾天就在做鞋子啊!為什麽不能扯一扯?”
朱望山沒詞了:“吃飯吃飯,小孩子家想象力不要太豐富了。”
下午觀水就去了王香家裏,把他幹媽放在針線筐裏的鞋底子拿出來比了又比:哇哦,太巧了,這尺寸相當合适了。
他大咧咧的問:“幹媽,這鞋子做給誰的呀?”
“給你的呀?”
觀水提起自己的小金蓮:“我穿不了。”
“等你長大了,能娶媳婦的時候就能穿了喲!”
觀水有些失望:“幹媽,你不要騙我,我讀書少。”
王香笑起來,捏着他的臉:“好啦,幹媽不騙你,做給你爹的,滿意了嗎?”
觀水跟着笑:“滿意滿意,幹媽,請允許我為你做一首詩。”
“好啊好啊,觀水最能幹了。”
觀水把頭撓禿了也沒作出下面兩句,他信誓旦旦的保證:“幹媽,等我學問大了再補給你。”
經過無數道工序,剪樣、糊布面、晾曬、納千層底、做鞋面,這雙男鞋經過了十幾天終于做好了。
王香把它塞到觀水手中,觀水又塞回去:“給我幹嘛呀?”
“帶回去給你爸爸呀。”
“我帶回去不合适。”
王香有些為難:“小觀水,你這是跟誰學壞了?”
“沒有學壞呢,我覺得吧,這份禮物很貴重,應該由幹媽親手送出去。幹媽,加油!”
王香哭笑不得,又有些惆悵,俗話說,“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層紗”,到她這裏怎麽就這麽不對勁兒呢?
她應該再主動一點,往前再挪一步?萬一被當面拒絕就太要命了,還是先收着點兒吧。
“觀水兒,別調皮,送去給你爸爸,這個季節正穿呢。”
“好吧,我要不要說這是幹媽做的呢?”
“你不說他也知道。”
觀水驚嘆:“這麽神奇呀?”大人的世界很奇妙,他爸爸知道他幹媽在給他做鞋子,他幹媽知道他爸爸知道是她做的鞋子……很含蓄,很清晰。
觀水把鞋子抱回家,放在爸爸面前:“爸爸,新鞋子,看看合适不合适,要不要加個墊子。”
朱望山一眼就看出來了,神情不自在,帝王落難至此,還有村婦肯為他做鞋,心裏有些感動,又有些竊喜。
觀水站在他面前,小臉嚴肅:“爸爸,張貴嫔的嘴巴長啥形狀還記得嗎?”
朱望山沉思:“不記得了。”
觀水又問:“劉昭儀的腿多長還記得嗎?”
朱望山點頭:“嗯,大概比張貴嫔的長一兩寸,劉昭儀的腿是後宮諸婦中最長的。”
觀水道:“爸爸,這雙鞋給你了,不過你穿它之前,最好把昭儀的腿忘記了。”
朱望山哭笑不得:“你這小子,咋這麽伶俐呢?”
“爸爸,我心裏可是向着你的,但是幹媽太不容易了,這鞋子做了大半個月呢,她的手指上都是坑坑窪窪的。”
“知道了,爸爸是這麽混賬的人嗎?”
古老的大炎朝,華麗森嚴的皇宮,大概是回不去了,朱望山抱着“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态,慢慢把自己沉澱下來。
他半生耽于享樂,平庸,濫情,社會主義的勞動讓他慢慢變成了漢子。
觀水突然開心起來,他看到一個完整的家正在慢慢的形成,雖然慢了點,有希望就不是問題。
他轉了話題:“爸爸,我想養雞。”
養一只公的一只母的,等公雞能打鳴,等母雞能下蛋,那會兒好事該近了吧。
家裏有爸有媽,窩裏有雞有鴨,打打鬧鬧說說笑笑,這日子過起來才叫熱鬧。
“養吧,爸爸給你壘個窩。”
觀水去找趙芳草:“芳草姐,我想養小雞,你給我兩個雞蛋好不好?”
趙芳草很慷慨:“沒問題,我家今年孵雞多孵兩只,長成雞娃再送給你。”
觀水有些不好意思:“你只要給我雞蛋就可以了,我自己孵。”
趙芳草驚訝:“你…自己孵?”
觀水一本正經地點頭:“我自己孵。”
“你家有老母雞嗎?好像沒有吧?”
觀水搖頭:“沒有。”
趙芳草忍俊不禁:“那你要怎麽孵?觀水做雞媽媽?”
觀水很執着:“我試試。”
趙芳草回屋裏找雞蛋,她媽媽把最近兩個月的雞蛋放在一個抽屜裏,趙芳草拿起來一個個對着陽光看找受精蛋,陽光不是很烈,什麽也看不出來。
趙芳草找出一個鐵皮手電筒,對着雞蛋一個個照過去,透過雞蛋殼看到裏面有黑黃的小點,就是受精蛋了。
觀水看着她折騰:“芳草姐,你這是在做什麽?”
“找受精蛋呀,沒有受精的雞蛋,觀水拿回去捂一年也捂不出來小雞娃的。”
“姐姐真能幹。”
觀水拿着兩枚受精蛋放進口袋裏,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趙芳草忍不住又笑了:“觀水,好好孵蛋喲!姐姐等着看你的小雞喲!”
“沒問題,姐姐看好了。”
觀水把蛋拿回家,晚上睡覺的時候放在自己胸口,他睡覺的時候比較老實,不會随便翻身,但是雞蛋有時候會滾下來,早上起床的時候一摸是冰涼的,他就換了個地方,放在□□裏存着。
他聽教養嬷嬷講過,孵小雞只要有合适的溫度就可以了,朱望山看着他折騰,總覺得不對勁,他雖然不知道怎麽孵雞,但他明确的知道兒子這個方法肯定不對。
“爸爸,你幫我暖暖。”觀水把兩只溫熱的雞蛋遞給爸爸,朱望山嘆着氣接過,在手心裏包着。
“觀水呀,這樣好像不行。”
“為什麽不行?”
朱望山想了一會兒:“因為它們沒有娘。”
觀水恍然大悟:“對哦,爸爸,野娘行不行?”
野娘什麽鬼?朱望山跟不上兒子的思路。
觀水拿起他的小弓箭上山打獵去了,不射地上走的,只射天上飛的。
不射胸脯脖子要害,只射腿腳翅膀。
他把一只撲騰的野雉拎回家:“爸爸,雞娃的野娘來啦!”
朱望山目瞪口呆地看着兒子把兩枚雞蛋放在鋪了稻草的雞窩裏,再把那只翅膀受傷的野雞按在雞蛋上。
野雞當然不會配合,翅膀撲騰得細毛亂飛,觀水按着它不撒手,哄道:“乖,只要把小雞孵出來,我不吃你,讓他們做你的孩子。”
野雞聽不懂人話,拼命掙紮,觀水絞盡腦汁,拿了根繩子把野雞腿綁了,另外一頭連在雞窩上,野雞再怎麽蹦跶還在雞蛋上脫不了身。
幾天下來野雞掙不動了,乖乖的蹲在雞蛋上,觀水拿谷子把它喂得飽飽的。
大半個月後,兩只小雞娃出殼了,一只嫩黃色,一只黑色,站穩了之後就圍着野山雞打轉,細弱的叫喚着。
野山雞也不排斥它們,偶爾用頭蹭蹭它們。
看着這一幕母子相和,觀水很欣慰。
他告訴趙芳草,他把小雞孵出來了,趙芳草不信,到他家來看情況。
只見觀水背着手心滿意足昂首闊步的走出來,身後一左一右跟着兩只活蹦亂跳的雞侍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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