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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高陵圍場是北齊最大的皇家獵苑，每年清秋時分，皇帝都要到高陵圍場進行一次圍獵。

各國間提起北齊常以重文輕武來形容，今年恰逢各國使者來朝，皇帝便提前了圍獵時間，趕在他們離去前，一睹北齊人的馬上風采。

近來天高氣爽，日和風暖，不失為狩獵的好天氣。

圍獵意味着好幾天見不到人，楚淮之擔心蘇傾若在營地等得枯燥無味，加之她的風寒未愈，楚淮之想讓她在家多靜養幾日，實在想出門也可去鳳鳴坊，畢竟太子同他一樣要去圍獵，晚歌也落得清閑。

蘇傾若卻說，高陵圍場景色秀麗，坐在營地看風景也是好的，心情愉悅了，病自然好得快些。

就這樣，二人一道出發去了獵苑，路途遙遠，北上的空氣較長安更加清冽沁涼，原是想出門看風景養病，卻被這忽熱忽冷的天氣搞得風寒加重，反反複複沒有要好轉的意思。

在路上難受了那麽久，到了營地的蘇傾若卻不願意休息，饒是楚淮之費盡口舌也無法讓她乖乖回營帳，非要跟着一塊兒去訓練場。

身後像跟了一個小尾巴，牽着她走了一段路後，楚淮之才後知後覺地側過頭，恰好與她的目光撞上，楚淮之笑問：“蘇傾若，你老實說，跟我來獵苑究竟是為了看風景，還是想跟着我？”

蘇傾若歪頭一笑：“看風景。”

“哦——”楚淮之拉着尾調，語氣都低落了不少，“原來是我自作多情啊。”

蘇傾若默默抓緊相握的手，踮起腳在他耳邊補充道：“和你一起，看風景。”

*

在高陵成為皇家獵苑前，這裏曾是北齊軍隊的基地，後将此處劃出圍場，餘下地方也沒浪費，設成了圍獵期間可供使用的訓練場地。

他們到的晚，訓練場聚了不少人，各國使者錯開着互相請教，二人往裏走着，忽然蘇傾若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蘇傾若扯了扯楚淮之的袖子，楚淮之循着她的視線望過去便明白了，開口道：“去吧，也有段時間沒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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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秒才大度完的楚淮之，神不知鬼不覺地将寬大的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他和蘇傾若牽得牢牢的手。

尚未走近，時刻保持警惕觀察四周動靜的寒末已經瞧見了他們，遠遠地朝二人行了禮，再回過身告知莫爾提。

莫爾提是本次若羌派遣來朝的使臣，只是不喜太過熱鬧，于是稱病告假，未參加宮宴。想着就要回去了，最後的狩獵還是該出席，才有了此刻的再見。

回頭看見他們，莫爾提放下弓箭，擡腳走過去，越靠近越看清二人的手，稍稍走了神。

三人簡單寒暄幾句，得知楚淮之亦是來訓練，恰好一旁還有一個靶位，便邀請他們一道，也可比試一番。

莫爾提和楚淮之在進行男人之間的對決，心裏是否帶着其他的怨念就不得而知了，總之一箭射得比一箭猛，箭箭射中靶心。

蘇傾若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最後一箭莫爾提手抖了一瞬，堪堪射中八環，最終楚淮之以九環的優勢險勝。

“承讓了，四皇子。”楚淮之放下長弓，客氣道。

莫爾提：“是我技不如人，楚世子矢不虛發，技藝委實高強。”

旁觀了半天的蘇傾若只覺手癢癢，湊上前摸了摸桌上的長弓，先前還在樓蘭時，遇着不開心的事兒便跑到軍營找晚歌，晚歌要麽帶她去跑馬，要麽帶她射箭，讓她将心中郁結通通随着凜冽的風消散。

多年未碰弓箭，也不知現在還能否拿得起。

“想試試？”楚淮之問。

“嗯。”

楚淮之往旁邊撤了一步，留出正中間的位置給蘇傾若，輕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帶過來：“來，站這裏。”

蘇傾若側身立于桌前，引弓搭箭，緩緩拉開弓弦，意料之外的沒有那麽沉重。

用盡力氣将箭射出，終究是太久沒練，手生疏得不行，利箭只射在了外圈。

蘇傾若失落地輕嘆一口氣，嘴角都耷拉了下來。

“頭一回射箭便這般厲害，”楚淮之自我調侃道，“想當年我第一次射箭，當着數十號人的面，卻連靶子都沒射上。”

蘇傾若一怔：“我不是第一次……”

楚淮之低聲說：“可我是第一次看到，很厲害。”

“哄小孩兒呢。”蘇傾若嘴上嫌棄，心裏卻也高興了幾分。

“再試一次，我教你。”

“啊？”

楚淮之上前從背後将人圈在懷裏，握住她的手腕幫她穩住長弓，從箭筒裏取了支羽箭搭上弓弦，抓着蘇傾若的右手拉開弓。

“開弓并非要用大多力氣，蠻力只會傷了自己，要用巧勁兒。”

楚淮之的聲音飄在頭頂，蘇傾若仰頭看他，問：“用肘部對嗎？以前晚歌同我說過。”

“聰明，用肘部發力帶動，直到食指能抵到下颌骨，弓弦對準面下中央。”楚淮之微微低頭，笑道，“好了，不要看我了，低頭，看前邊。”

“哦。”蘇傾若悻悻擺正腦袋。

楚淮之低聲道：“現在，瞄準靶心。”

蘇傾若莫名生出一點緊張的感覺，定睛凝神：“嗯。”

“松手。”楚淮之帶着她張開手指，霎時羽箭如極速飛出，筆直地射到靶心上。

蘇傾若還未從呼嘯的風聲中回過神來，楚淮之已取下她手中的長弓，給她揉着肩膀，道：“找回曾經的感覺了嗎？”

蘇傾若偏過頭看他。

“我一直覺得自己的少年時期是此生最耀眼的，對任何事情都有種初出茅廬不怕虎的勇氣。我不曾見過你少時恣意飛揚的模樣，但我想此刻也不晚。”楚淮之給她捋了捋被風吹得有些亂的長發。

方才射箭時的冷厲神情早已不見，只餘下如秋風般的柔和，他說道，“我希望你能不被曾經的瑣事牽絆，永遠只做任情恣性的自己，只要有我在，你可以百無禁忌。”

少時？

這個詞對蘇傾若來說像是過了許久，或許是因為那并不是一段多麽美好的時光，她其實記不太清楚了。

錦瑟年華裏的楚淮之應當就是标準的金尊玉貴、意氣風發的長安少年郎，唯一吃苦的日子想來就是自己選擇到軍營歷練的時候。

他是有所選擇，而蘇傾若沒有。

自懂事起便一直事事被要求着，只因她生為女子，便多了許多不能、不許……将她本該最無虞的一段時間束縛住，再之後便是翻天覆地的變化，即便是到了長安，幸運被人收留，為了不給蘇朝夫婦添麻煩，許多事情都是自己摸索着完成，大大小小的事早已将她僅存的童真磨滅。

連她都極少見到自己意氣飛揚的模樣，更別提楚淮之了。

在聽到楚淮之那段話之前，蘇傾若一直以為自己要像這樣過一輩子，可現在有人告訴她，你可以放手去做想做的事，無所顧忌地向前。

蘇傾若低下腦袋，随意地應了一聲“哦”，有些手足無措地摸着桌沿。

忍得有點心癢，蘇傾若又仰起頭，直勾勾望進楚淮之的眼裏，看見他墨色的眼瞳裏映出了她的身影。

蘇傾若彎眼笑了笑，傾身湊近些許，用僅有二人能聽見的微弱聲量道：“楚淮之，若不是眼下場合不對，我一定要親親你。”

“……”楚淮之肉眼可見地怔了片刻，随後無奈扶額，同樣小小聲地回答：“知道了，回去給你親，親到你滿意為止。”

蘇傾若張口想再說什麽，一道突兀的敦煌話傳了過來。

“嘁，女人來靶場做什麽，拿得起弓嗎？”

“就是，嬌嬌弱弱的，走兩步都能摔倒，在家繡花得了。”

周圍的漢人聽不明白，或許就當是幾句閑聊，可蘇傾若卻是聽得仔細，尤其這話還刺到了她，她便做不到無視。

循着聲源處望去，蘇傾若驀地嗤笑一聲，這些天碰到的異族人不少，但大多和善有禮，像這樣傲慢少禮，出言不遜的人見得極少，好巧不巧，又是宮宴上嚼舌根的那兩人。

不知他二人是何身份，蘇傾若在原地又聽了幾耳朵，全是諷刺女子不如男子的言論。

楚淮之亦是聽不懂敦煌話的漢人之一，見蘇傾若一直盯着隔壁，便問道：“怎麽了？”

蘇傾若冷聲道：“碰到一些該死的人。”

“嗯？”楚淮之回頭瞥了一眼，這倆人他有些印象，似乎是敦煌的皇子。

“敦煌六皇子穆澤帕爾和九皇子凱賽爾。”莫爾提說着走到他們旁邊，“在敦煌王室裏并不受寵，想來為了能作為使者出使北齊，在敦煌王面前說了不少好聽話，誰承想還是這般口無遮攔。”

聽他這番話，楚淮之大抵明白了什麽：“他們說了什麽？”

蘇傾若：“沒什麽。”

莫爾提：“他們說女子不該來靶場，女子無用，如何都比不上男子。”

蘇傾若：“……”

果不其然，聽完莫爾提解釋後的楚淮之頓時變了臉色，蘇傾若怕他沖動行事，趕忙拉住他的手臂，道：“這件事你們別管，既然他們說的是女人，那便由我來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