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二十六

二十六

喬淩跟着林亦楚走出別墅門的時候，心依然高高懸着。

等到那門在身後關閉，那聲響猶如驚雷竄入耳中，那塊石頭才終于落下。

确認了她如今已經安全，林亦楚把手從她身上放了下去。喬淩張了張嘴，還未把謝說出口，就被林亦楚打斷了。

他向前邁開腿，聲音低而急切。

“走吧。”

說完未等她反應，步伐便已經動了。

那樣倉促而急切，仿佛現在，急着要脫離這個地方的并不是喬淩，而是他自己。

喬淩擡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背影在夜色的籠罩之下依舊挺拔，讓人難以拒絕，千言萬語，最後只化作一聲嘆息。

她最後仍然什麽都沒能說出來，邁開步子，跟了上去。

“我來吧。”

林亦楚站在她的車旁邊，駕駛位旁邊的位置，手放在門把手上。

喬淩開口阻止他的同時，也站到了駕駛位旁邊。

林亦楚擡眼看了她一眼，那目光深邃，又帶着一點微微的寒涼。

喬淩下意識地往旁邊偏了一下頭，避開了他情緒厚重的目光。

“你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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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解釋道，然後試圖伸手去抓門把手。林亦楚看着她冷笑了一下，神情幾乎是倨傲的。

她看得懂他的眼神，所以一時之間有些尴尬。

剛剛醉得人事不知，把自己置于危險之地的，明明是她自己。

喬淩略微嘆了一口氣。

“我也沒喝多少，醉過去只是體質原因，你知道的。”

林亦楚的手已經握着車門把手，沒有放開，目光涼涼地看着她。

喬淩被看得心裏發毛，幾乎有要棄甲逃脫的欲望，心裏血流成河地想。

卧槽我求你別看了，不就是要開車嗎，給你開就是了嘛，那麽焦躁幹什麽嘛。

然而心裏這麽想，神色卻還是淡漠的，眼神因為思緒的翻飛，呆滞裏顯出幾分倔強來。

林亦楚冷哼了一聲。

“知道自己喝不了，還逞什麽強。”

“你今天又回來幹什麽？你不是明知道他們對你心懷忌憚嗎？之前一知道這個事情，連我都不要了，急急忙忙要和我離婚，還死皮賴臉地去纏着楊君瀾，你現在又抽什麽風，回來送死？”

他的聲音幾乎立即變得急切了起來，倉促裏，滿懷着擔憂。

喬淩默了片刻，許久之後才艱難地開口。

“我想知道當年……”

一陣風忽然而來，吹起了她的發，也吹散了她的聲音。

那聲音的尾調飄散在四周被酒意侵染的空氣裏，顯得有些荒唐又可笑。

林亦楚的眼睛驀地睜大了，而後雙眼裏有了通紅的血色，他握在門把手上的手終于放開，而後忽然擡起，放到了她的肩上。

兩只手死死地抓住她，讓她動彈不得。出口的聲音裏有氣急敗壞，是濃重又明确的鄙夷，夾雜着一點別的東西。

“這麽久了，我還以為你變得聰明一些了。”

他臉上帶着一點邪性的弧度，近乎于笑，卻又分明不是笑。

“這麽久了……你怎麽還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你以為你是誰？你想知道什麽就能知道什麽嗎？你以為你能怎麽樣？知道了又能如何？你以為就憑你一個人，可以和我們對抗嗎？”

那聲音裏飽含着的情緒，濃烈又刻薄。

他的身體因為情緒激動，劇烈地顫動着，雙眼裏，血色鮮明。

那一刻，喬淩幾乎以為自己的眼睛出了差錯，她幾乎以為，面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什麽從地獄中爬出的惡鬼。

可她卻出奇地沒覺得恐懼，大概……是因為面前的人，眼中有許多焦急和擔憂。

林亦楚大概已經查出來什麽了，偏他此刻，又按照命運的索引，找到了對“喬淩”的愛。

關于當年種種，他不齒又無可奈何。對于喬淩，他深愛，又無法保護。

所以他才會如此糾結，一邊想要她，一邊又想要推開她。

喬淩抿了抿嘴唇，什麽也沒再說，只靜靜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發洩完畢。

良久後，狂風驟雨結束，他眼中的血色褪去，只帶着一點茫然無措看着她。那神色裏半是憂愁，半又是無奈。

“我知道了。以後，我會更小心的。今天晚上，謝謝你了。”

喬淩見他恢複了平靜，徐徐開口，聲音溫柔，如春日裏被風吹開的湖水。

林亦楚看着她的眼神裏，忽然便有了痛苦。

他放開了她，轉過身去。

“你走吧，別再回來了。”

那聲音已變得低沉，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分明是從前她便熟悉的淡漠，卻又帶着某種明确的絕望。

喬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什麽，拉開車門，上了車。

車啓動的時候，她下意識看了後視鏡一眼，林亦楚的影子出現在那鏡子裏，像是在守護着什麽。

心裏的歉疚漸漸開始積攢，她仿佛被什麽東西灼傷了一般，移開了眼。

分明是冬季，車內沒有開空調，按理說，應該會很冷的。可是汽車行駛在空曠的道路上，兩邊的綠植向後飛馳的時候，喬淩卻莫名感覺周身發熱。

她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挺直了腰背，專注于呼吸，試圖使自己平靜下來，卻未能如願。

——她周身的溫度越來越高，幾乎要化作一團火焰，把她就此燃燒。

片刻之後她放棄了，把車窗降了下來。徹骨的寒風立即竄進了車內，讓她下意識打了一個寒戰。

周身的溫度幾乎立即被撕碎，她終于是感覺好一些了。然而還未等她徹底恢複平靜，系統的聲音卻忽然出現在心裏，撕心裂肺，焦急萬分。

“危險！離開那裏！”

喬淩的神經忽然一震，下意識想要反問，卻沒來得及。只是還依舊放在車窗的開關按鈕上，聽了這話，下意識地動了一下。剛剛才打開的車窗，再次關閉了。

——此時車輛正好行駛到一個十字路口，一輛貨車自拐角處忽然出現，大燈開着，喬淩看不清情況，下意識一閉眼。

然後，她就沒能睜開。

突如其來的沖擊力，混合着劇烈的疼痛，加在她的身上。只是轉瞬之後，又消失了。她疼暈過去了。

貨車司機罵了一聲，而後搖搖晃晃地推開了車門，到喬淩的車旁來查看。

轎車被撞得不成模樣，喬淩俯趴在方向盤上，裸露的潔白脖頸處，有刺眼的血紅色。碎掉的前擋風玻璃落在血泊裏，觸目驚心。

貨車司機被這場景一驚，酒意立即醒了，他擡到空中的手顫顫巍巍的，像是在害怕什麽。

那只手沒能伸出去，而是被另一股力量阻擋了。

楊君瀾冷着臉出現在車旁，伸手抓住了貨車司機。司機的動作忽然被人制住，愣了一下，回過頭來看到那樣一張陰沉沉的臉，吓了一跳，罵了一聲。

“你他媽誰啊？神出鬼沒的。”

楊君瀾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還什麽都沒說，貨車司機便感覺到背後襲來的寒風，陰冷得像是被人窺探着靈魂。

他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而後腳下一個趔趄，竟然就那樣摔到了地上。

“你……你要幹什麽？”

他吞了一口口水，聲音打着顫。

楊君瀾眼中帶着厭惡又帶着刻薄，欲言又止，而後目光艱難地轉向車內。

目光移動的路徑分明十分平和，偏偏格外艱難，目中的鮮血，分明在她白皙的脖頸上流淌着，卻又像是流淌在他的心上。

他感覺自己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了，卻又不得不強迫着自己看下去。

記住這一刻。

他聽到自己心裏有個冰冷的聲音這樣說着，一聲一聲，割得他心裏鮮血淋漓。

他拿出了手機，報了警，又叫了救護車，而後又把手機收回。全程，目光都沒有從她身上移開。

他周身帶着森冷的意味，未發一言，卻莫名讓人不敢妄動。

那個貨車司機就那樣癱坐在地上，呆滞地擡眼望着他。冬日的夜晚，寒風呼嘯，猶如財狼過境。司機身上的酒意，就那樣被撕成了碎片，和那一同被毀滅的，還有他本就不多的膽量。

到救護車和交警來了，帶走了喬淩，那司機都未從地上起來。

然而紛至沓來的聲響，終究是把四周，楊君瀾來鬼神難近的氣質驅散了些，救護車載着喬淩走後，他總算還是找回了一點神智，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

貨車司機被帶到了警局，楊君瀾猶豫了一下，沒有跟上去，而是去了醫院。

“喂？是我，楊君瀾。幫我一個忙，你現在去一趟交管局，我要查一些事情。”

他開着自己的車到了醫院，路上還不忘拿出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這個時候，他的聲音是近乎謙和的，卻又帶着如自地獄中來的寒氣。

今天晚上的事，不會是意外。他會讓他們，付出代價。

抓在方向盤上的手收緊，他的眼中幾乎有洶湧血色，他一遍一遍确認着今夜，确認着她剛剛的情狀，又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起誓。

仿佛只要這般，他便可以理所當然地原諒，自己疏忽的事實。

仿佛只要這般，今夜一切，便可都假裝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