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鸠
鸠
江路遼猶豫不決,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水瓶身上凝結了一些水珠,滴在了他的褲子上,看着水珠泅濕衣料,才道:“……如果我說有人不想讓我見你,你信嗎?”
“我信。”陸合予立即給了肯定答複。
江路遼啞然,“你不怕我再騙你?”
“不怕,而且你為什麽要騙我?”陸合予又喝了一口冰水,感覺到從胃部沁上來的冰涼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江路遼靜靜看着他,最終還是搖頭,“是我自己不想看見你。”
陸合予沒有接話,自顧道:“上次你走後,宋文竹要我離你遠一點兒,那他跟你又說了什麽呢?”
江路遼在說與不說中猶豫,最後選擇先問清楚陸合予的想法,“那你答應他沒有?”
“答應了,如果不答應,他會一直煩我、糾纏我,像一只趕不走的蒼蠅。”陸合予十分坦誠。
江路遼聞言有些錯愕,“你答應他了為什麽還要來找我?”
“答應了又怎麽樣,我還答應過我爸考清華北大呢,最多考個地瓜。”陸合予哼了一聲,“所以宋文竹跟你說什麽了?”
江路遼垂眸不語沒有應聲,陸合予趁着這個空閑靜靜地打量他的側臉。
只是這樣安靜沒有維持多久,宋文竹就氣勢洶洶地推開門闖了進來,“陸合予!你為什麽又把他帶回家了?”
“跟你沒關系,我的事你少管。”陸合予看都沒看他一眼,不等人開口,低聲道:“滾。”
這個字的聲音甚至還不如前一句的一半大,卻讓宋文竹真的帶上門退了出去。
江路遼目瞪口呆,本以為會是打起來,可宋文竹一觸即發的如火氣勢就這樣被陸合予的一個“滾”撲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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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用怕他,以後想來找我就來找我。”但對方不一定想來找自己。
陸合予嘆口氣又道:“算了,那以後一三五來找我,課間也好、放學也好,必須讓我見你一面。”
江路遼還沒反應過來,但身體先回答了陸合予,“好。”他覺得自己答應得太過爽快,忙追問道:“為什麽?”
“因為我有很多不會的題要問你。”陸合予深吸了一口氣,“時間差不多了,你打車回去吧,明天……周三見。”他從茶幾抽屜裏抽出一張百元鈔票遞給江路遼,揮揮手示意人離開。
江路遼沒有接錢,拿上書沉默地離開了。
耽誤了這麽久。回到家果然已經鎖門,抱着僥幸心理他再次推了推門,最後還是抱着書蹲在家門口靠牆睡了。
第二天一早,在任何人發現他之前,江路遼又悄悄帶着書離開了,他不想被養母冷嘲熱諷言語奚落。
記得剛到這個家時,養父養母對他還是很不錯的,就算後來有了他們自己的孩子,對他也沒有不好,那麽冷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
大約是弟弟江路闊又一次被鄰居嘲笑成績不如自己這個撿來的孩子之後。
江路闊上學時成績不好,那些老家的親戚指指點點的話題就從“江父江母沒有親生孩子”變成了“親生孩子還不如抱養的孩子”,所以江母生氣之下一定要離開老家,來到在這裏安家了。
江路遼和江路闊随之遷學籍到城裏讀書,可弟弟依舊不愛學習,不肯讀初中執意要學美術,這也是養父養母不想讓江路遼繼續讀書的原因之一。
血緣的隔閡讓他始終游離在江家之外,養父母越因此介懷,他就越是恐懼越是疏離,最終演變為了今天這個局面——他在家成了徹徹底底的透明人。
養父無視自己,養母讨厭自己,都覺得是他害的親生兒子沒有前途、沒有未來。
鸠占鵲巢。
江路遼搖搖頭,不再去想這些不好的事,他只能依靠自己讀書改變命運。
可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昏頭脹腦地度過早讀之後,江路遼摸了摸微微發熱的額頭,遲鈍地意識到自己似乎生病了。
多喝熱水、裹緊自己,他繼續學習,實在熬不住就課間趴下休息了會,閉眼前有些擔心宋文竹來找自己的麻煩,但好在沒有。
同桌祝餘發現他的不對勁,遞過來兩片退燒藥,“江路遼?你要不吃點藥吧,或者去醫務室看看。”
江路遼搖搖頭,“謝謝,我下節課再去醫務室。”他要去找陸合予,盡管對方昨天說周三見,但他還是想盡快去找他。
祝餘眨了眨眼,想不明白對人來說還有什麽比身體健康更重要的。
第一節下課正是困的時候,陸合予趴在桌上睡覺,被同桌推醒的時候差點發飙打人,“別煩我!”
“陸哥,外面有人找你。”杜姜吓得急忙閃到一旁,指了指外面的江路遼。
“陸合予。”江路遼沖他招了招手。
陸合予眯了眯眼睛,看到對方的時候收斂了周身戾氣,起身朝他走去,站定在走廊上,笑嘻嘻道:“你來了呀,诶,怎麽臉色不太好?”
他湊近看了看對方,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又看了看他的衣服,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你發燒了,昨天沒進家門嗎?走,我帶你去醫務室。”
“不去。”江路遼扶住欄杆平衡輕微搖晃的身體,“我回去了。”
“別走,跟我去醫務室!”陸合予态度強硬,不管不顧地拉住江路遼,不忘回頭對着杜姜說道:“我去趟醫務室,記得幫我給老郭說一聲。”
下樓路過一班,陸合予猶豫了一下,還是去了前門對門口旁邊的學生說了句,“幫江路遼跟老師請個假,他有些不舒服要去醫務室。”
門口的學生愣愣地點了點頭,“哦哦。”“謝謝了。”
後排的宋文竹盯着陸合予遠去的背影,暗暗捏緊了拳頭。
“醫生姐姐,有溫度計嗎?我同學生病了,他有點發熱。”
陸合予對着不熟的人總是裝的很聽話懂事好孩子,接過溫度計塞給江路遼,“諾,快點量一□□溫吧。”
江路遼的手有些發顫,無力地拿住溫度計夾在腋下。
陸合予看着他因發熱而潮紅的臉,起身用一次性紙杯接了熱水,“喝點熱水吧,也是我不好,昨天耽誤太久才讓你生病了。”
江路遼搖了搖頭,接過熱水貼在嘴上潤了潤幹燥起皮的唇,開口道:“沒關系,你不是故意的,咳、咳!”
“慢點、慢點。”陸合予握住對方的肩頭,“你是不是冷啊?”他脫下了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江路遼身上,“正好我熱,你穿着吧。”
十月份的清晨并不算溫暖,江路遼看了看他身上的單薄長袖,想把衣服還回去,又被強制否決了。
陸合予伸手把拉鏈拉上,江路遼的兩只胳膊因此被束縛在了校服裏。
“你生病了,一定要注意身體,時間差不多了,溫度計給我看看。”
38.9℃。
陸合予吓了一跳,忙向醫生道:“給他挂水吧!39℃了。”
“39℃了?那确實要打吊針了。”醫生指了指病床,“同學你躺着吧,挂吊針會好得快些,38.9℃,是快39℃了啊。”
醫生接過溫度計又看了一遍,走到後面配藥水。
江路遼張了張嘴正要拒絕。
陸合予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要說什麽,立即道:“今天必須挂水,你生病有我的原因,我要照顧你。”
他有些慶幸對方沒說出來什麽負責不負責的話,否則羞也羞死了,“謝謝你。”
陸合予又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嘿,別跟我客氣,你早點好起來就行。”
醫生拿了酒精和吊瓶過來,陸合予忙把自己的校服拉鏈拉開好讓醫生紮針。
陸合予看着他像是困了,放緩了聲音道:“你睡會吧,有我在這看着呢。”
“那你怎麽辦?也不學習嗎?”江路遼用左手推了推陸合予,“你回去上課吧,謝謝你送我來醫務室。”
“老師講的我聽不懂,還不如守在這等你早點好起來,然後你給我講題,怎麽樣?”
江路遼搖搖頭,“我哪有老師會的多。”
“那我就想讓你給我講題,我覺得你講的比老郭好,雖說你只給我講過一道題。”
陸合予無意譴責,江路遼卻聽着很不好意思,“等我病好了吧,有不會的就來問我,我教你。”
“所以我更要在這看着你啊,你躺下睡會吧,睡得好病也好得快。”
江路遼最終還是躺下了,合上眼之前他看到的是陸合予坐在對面床朝着自己笑了笑,他勉強扯出一個難看的笑,心裏無比動容,這是他很久沒有感受過的溫暖。
沒想到願意照顧自己的是剛認識沒多久的陸合予,明明他們才見過幾次,卻像認識了很久了一樣,難道這就是緣分嗎?
江路遼想不明白,燒的稀裏糊塗的他什麽也想不明白。
為什麽陸合予對自己這麽好呢?為什麽宋文竹讨厭自己和陸合予接觸呢?陸合予和宋文竹是什麽關系?自己在陸合予心裏又算什麽?
那些睡夢前胡思亂想的問題,在江路遼清醒後忘了一幹二淨,畢竟于他而言,弄懂數學題比搞清這些奇怪的人際關系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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