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折紙蓮燈

折紙蓮燈

“夏昭可，我前幾日看見你裝乖賣巧的時候，就應該明白，你一定醞釀着什麽陰謀。你怎麽可能是這樣乖巧的人呢！”

有人一邊說話一邊朝着夏昭可與沈瓒走來。

這人說話語氣強硬，口吻老成，一股子廟裏面快要坐化成仙的老和尚的味道，卻長了一張極其可愛的娃娃臉。

他看上去也不過是個十七、八歲左右的鄰家少年郎，還是長得不太成熟的那種，一雙眼睛飽滿如杏、望着人的時候如同含着點點星光，頰邊有點嬰兒肥，像是糯米團子。

遠遠看過去就像是一個軟軟糯糯、雪團一般的鄰家少年郎。

正是百玄長老。

修真界男子多半喜歡駐顏在青年期，百玄自然也不例外，畢竟他青年時期也是玉樹臨風、蘭芝玉樹一般的人物。至于為什麽他年紀這般大了，卻反而看上去如此稚嫩青澀，就又是說來話長的另一個故事了。

“整整十日一點消息也沒有！發給你的傳音紙鶴也如石沉大海一般杳無音訊！你還知道回來呢？！我們還以為你不是死在外面，就是被哪個野男修拐去當爐/鼎了呢！”

百玄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直直瞪着夏昭可，糯米團子氣得像是要膨脹起來，變成一個十分圓滾滾的糯米團子。

“百玄長老，我很抱歉，不過還是看在我安全把我自己和環環都帶回來了的份上，不要生氣了吧？”

夏昭可滿臉微笑，企圖用懷中綿軟可愛的黎環環分散百玄長老的注意力。

并不是她不想聯絡師門，實在是因為那一段時間身在宴尊主身邊，伴君如伴虎，她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還一直被宴泫以各種各樣的理由纏住，以至于無法找到機會處理師門的密信。

“無牙，今晚的月亮真圓，我想找個人陪我賞月，來陪我坐着。”

“無牙，聽說附近的戲班在演的戲折子很是有趣，随我去看看。”

“無牙，我有些無聊。過來陪我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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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你一定非常不想見我們兩惹禍精。可是，環環許久不見百玄長老，一定是想死我們和藹可親、英明神武的百玄長老了。對吧，環環？”

黎環環被夏昭可頻頻暗示，十分不給面子。

她不為所動，仍舊把腦袋縮在夏昭可的懷抱之中，選擇用屁股對着百玄長老。

“哼，少來這一套。我還不曉得你心裏面打得是什麽算盤？”百玄長老看了一眼黎環環，又看了一眼夏昭可，确認她們兩個都沒缺胳膊沒缺腿之後，語氣終于稍微和善了一點。

“慶典就要開始了，稍微準備準備，別誤了時辰。”

百玄說罷，轉身欲走，臨走時朝着夏昭可懷中塞了一盒裝滿藥的黑木匣子。

“雖然你身體可能好多了，但是還是別忘記吃藥。”

“謝謝，百玄長老。”夏昭可微笑着道。

百玄長老他身為長輩，其實向來十分注意照顧長輩，只是他的性格向來十分別扭，不喜歡把關心表露地太過于明顯，別人感謝他，他反而容易覺得十分害羞，以至于看上去像是有點生氣一般。

百玄長老皺着眉頭，非常不自然地看了夏昭可幾眼“不過是盒藥而已。何須道謝。”

他看了夏昭可幾眼，有點欲言又止，正打算甩袖離去，夏昭可和沈瓒幾乎同時開口。

“長老，我們師尊他出關了麽？”

“他現在在哪裏？還好麽？”

他們兩個的師尊蘇橫川閉關養傷很多年，本來定下是今日出關，說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給他們。

他們兩個其實也很多年沒有見過師尊蘇橫川了，一來十分想念他，二來也擔心他的狀況，不知道他的傷好的怎麽樣了。

十六年前，雲閣之中驟然出現無數可怖妖獸，蘇橫川為了從妖獸口中救下雲閣弟子們，受傷十分嚴重，整個身子像是被人從中撕裂一般可怖，身上幾乎被妖獸啃齧得沒有完整的肌膚，半顆內丹都快被妖獸啄成空空蕩蕩的廢物。

“你們師尊他……臨時出了點意外。”百玄長老頓了一頓，“所以，他可能還會在後山桃花落中多待上一陣子……不過不用擔心，他的情況不是很嚴重。再過幾個月，大概就能徹底好起來了吧。”

夏昭可與沈瓒默然對視一眼。

百玄長老掌心中現出一只金色紙鶴，似乎是有人催他速速回去主持慶典大局，他便迅速道別夏昭可與沈瓒，去了雲閣正殿。

雲閣現在還活着的人中，除了一直閉關養傷、足不出戶的蘇橫川之外，百玄長老輩分最大，為人也沉穩可靠，所以門派裏面的大部分事物都是由百玄來主持。

雲閣慶典由祭祀之禮始——緬懷先祖，祈福後輩。

一大套繁瑣沉重的祭祀之禮行過之後，便是擺在正殿的宴席。

殿內是百花鮮果、脍炙佳肴，葡萄美酒夜光杯。

殿外是煙花無窮，炸開在夜空中絢爛如同流雲蔚霞，映出雲閣登雲臺的清晰恢弘的輪廓來。

最重要的是，師門的人都回來了。

師門許多人常年在外面做任務抓妖，并不太常回來，所以夏昭可重生回來後一直也沒有機會見到他們。

夏昭可見到了許多很久沒有見過面的故人，不由得喜悅萬分，情難自禁，甚至覺得有些想要哭泣。

雖比不得當年身為天下第一仙門時的氣派輝煌，但是大家還能聚在一起，便已經足夠了。

雖然她現在為了遮掩自己重生的事情，取了個假名叫做蘇佑琴，身份算是雲閣的新入門弟子，依舊拜在蘇橫川門下。

畢竟她的重生牽扯到一些被九州仙門所嚴禁使用的禁術，本就越少人知道越好。

正殿巍峨壯闊，雕金碧瓦，依稀能看出雲閣鼎盛時期的尊榮與繁華。

透過施了咒法的殿頂，可以看見一望無垠的夜空。

上面點着無數盞折紙蓮燈，映着溫柔的惶惶燈火，照亮整個大殿。

一盞燈是一個人，代表着雲閣故去的前輩。

“比起十六年前，足足……多了三千四百六十一盞呢……可憐我師尊早早離世，抛下我們一幫幼弱孤苦無依，那些害死她的人卻還活得好好的……”

有位少年已經醉了，抱着酒杯呢喃自語，眼中布滿通紅的血絲。

雲閣十六前，遭遇詭異的妖獸潮，那一夜死了三千四百六十一人，只有幾十人僥幸得生。

祭拜之禮過後，大家都在席間推杯換盞，互訴衷腸。

夏昭可發現了那名醉酒的少年，他的目光好像總是能夠越過人群，若有若無地看着自己。

那少年眼角斜飛，眉間鎖着點點郁氣，目光看向夏昭可的時候帶着點極不友善的戾氣。

于是她低聲問正坐在自己身側的沈瓒“那是誰來着？”

“李瀾方。”沈瓒掀起眼皮，觑了那人一眼“木笙長老的徒弟。”

因為夏昭可和李瀾方并不熟悉，所以沈瓒又補充了一句。

“哦”夏昭可頓了一頓，繼續小聲說道“他這十六年……也該是很不容易的。”

夏昭可雖然依舊不認識李瀾方，但是她卻認識木笙長老。

木笙長老性情溫和，是雲閣最好說話的一個長老，雲閣上下都十分喜歡她。十六年前的妖獸潮，她為了救自己的幾個徒弟，沒能活下來。

她的那幾個僥幸得生的徒弟都沒有選擇離開雲閣，而是選擇繼承她的遺志，想要把她這一派別發揚光大。

只是，這十幾年雲閣本就人丁凋落，還窮得十分不成體統，所以他們幾個沒有師父庇佑的弟子更是過得十分艱難。

李瀾方或許終于徹底醉了，他發現夏昭可似乎正在看着自己，嗤笑一聲，然後端起酒杯，晃晃悠悠朝着夏昭可走過來。

他身側有個相貌溫柔婉約、素衣上系着銀色蓮紋束帶的少年拉了他一把，像是想要阻止他。

可是李瀾方揮袖甩開素衣少年，力氣之大幾乎把那相貌文靜溫婉的素衣少年掼到地上。

素衣少年被他掼到地上，捂着胸口，不住喘氣。

還好沒什麽大事。

“伊商，別吃裏扒外的！”李瀾方冷哼一聲，繼續朝着夏昭可走去。

李瀾方臉頰緋紅，似是醉得厲害。

原本所在夏昭可懷中得黎環環察覺到李瀾方離自己越來越近，不自覺瑟縮了幾下。

夏昭可揉着黎環環得絨毛，小聲安撫着黎環環得情緒“他是你母親的弟子，極其敬重你母親木笙，不是壞人，更不會害你的。別害怕。”

可是随着李瀾方越走越近，在夏昭可懷中的黎環環抖得越來越厲害。夏昭可怎麽安撫都沒有用。

李瀾方終于走到夏昭可面前，端起酒杯，沖着夏昭可微微施了一禮“來，這位師妹我敬你一杯。”

夏昭可不是很擅長應對這種場面，端起酒盞，打算起身回應。

她雖然因為方才他推人的事情，不是很喜歡這個少年。

但是她上輩子的時候，受過木笙長老許多恩惠，木笙又向來極為看重她地弟子們，所以她還是很願意替木笙多多照顧她的弟子們的，起碼對他們得容忍度要比對一般人高很多。

可是她尚未站起身來，猝不及防，就這麽毫無防備地被李瀾方淋了一頭的酒。

摻了靈符的灰白酒液從她的頭頂瞬間傾謝下來，讓如瀑長發變得粘連起來，又弄髒卷翹的睫毛，接着落盡鳳眸中，讓她幾乎睜不開眼。

夏昭可最先下意識的舉動是把黎環環護在懷中，避免她被那肮髒的灰白酒液淋上。

然後她才很費力地睜了兩下眼，才終于緩緩睜開眼睛，安靜地凝視着李瀾方。

李瀾方冷笑一聲“哎呀，真是抱歉了，師妹，有點手滑。”

沈瓒卻已經坐不住了，十六骨節折扇瞬間出手，抵住李瀾方的咽喉。

此時已經有不少人把目光投向此處，目光中多半充滿探究與好奇。

大家都知道木笙的徒弟和蘇橫川的徒弟有着很深的過節，有人說蘇橫川當年為了活命殺了木笙，也有人說蘇橫川其實是為了救木笙才弄地自己一身的傷，到如今都沒好。

反正，衆說紛纭。

大家每每看到這兩人的徒弟鬧事都會從中猜測，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

百玄站在殿首，也朝着他們三人的方向看過去。

他手指微微屈了一屈，終于還是什麽都沒做。

晚輩們的恩怨還是讓他們自己解決比較好。

恩怨，便是只有雙方徹徹底底、歇斯底裏爆發過，把所有情緒都宣洩出來才能完結的東西。

夏昭可拉了拉沈瓒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千萬別沖動。

沈瓒手中這只折扇的扇骨由玄鐵構成，扇骨鋒利、削鐵如泥，扇面刺金紋雲，微微搖動，便可以卷起狂風如許。

很容易就會毀掉這場難得的慶典。

百玄和其他同門上上下下準備了月餘，總不能以這種形式輕易毀掉他們的心血。

她雖然被潑了一身酒，但是就當做是被狗咬了，忍一忍還能過去的。

她對于木笙的弟子，也總是會下意識忍讓。

“我不過是不小心把酒灑在你師妹身上，你卻想要我死。和你那個茍且偷生的師尊蘇橫川真是一模一樣！為了自己能活下來，不惜抽刀向自己的同門。”李瀾方冷哼一聲，又道“是了，是我造次了，蘇橫川的徒弟自然是可以為所欲為的。前幾日迷暈看守守山陣師弟的人，是你吧，師妹？”

在聽到他說‘茍且偷生蘇橫川’之後，人群之中漸漸有了小小的議論聲音。

“當年真的是蘇橫川殺了木笙麽？”

“不是據說是他為了活命舍棄了唯一一個營救木笙的機會麽？”

“那他現在，不是據說在養病麽？”

“我看他沒病，是心魔罷！”

“蘇橫川的徒弟也是，一個個都是驕縱跋扈，還好有人能治一治他們。”

夏昭可聽到這裏終于忍不下了，十指緊緊攥起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師尊他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他明明就是為了救人才變成如今這副模樣……

每一日為了養病被困在後山禁地裏那極苦極幽寒之地，整日不見天日，卻要被這樣诋毀。

“是了，你們這些蘇掌門的徒弟，仗着蘇橫川的掌門身份，做派一向如此，無法無天。”

“我們木笙師尊的女兒環環，被你們擅自抱走當寵物養了，養得這般癡癡傻傻。這也就罷了，你們前些日子，竟然嫌養她麻煩，把她丢給妖獸！”

“一定是因為你們總是虐待她，不然環環為什麽會在你懷中抖成這個樣子！”

“而且，你擅自聯絡妖獸，想要把環環送到妖獸口中的事情，我可是證據确鑿。”李瀾方，勾唇冷笑。

“不錯，我曾經親眼見過這位蘇師妹與一只長滿羽毛的妖鳥在後山私語。她擅闖守山陣就是為了配合那妖鳥偷走黎環環！”

人群中站出另一個少年，正式前幾日被夏昭可迷暈的看守守山陣的師兄。

“只可惜，後來陰謀敗露，擅闖守山陣的事情被我揭發。她怕被百玄長老責罰，才不得不帶着黎環環回來。”

人群中議論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他們。

木笙的女兒黎環環确實在夏昭可懷中抖若篩糠，黎環環被他們幾個虐待的傳聞也一直在門中流傳。

而且，前幾日黎環環的失蹤實在蹊跷，雲閣有抵禦妖獸的守山陣，讓沒有信鶴的外人與妖獸都無法随意進入雲閣。而且，黎環環的住處也設置了無數咒符用來保護她。

黎環環卻在一個安靜的夜晚突然失蹤。

這不由得讓人有點相信李瀾方所言，畢竟夏昭可他們住的和黎環環最近，最容易動手腳了。

衆人看向夏昭可的目光紛紛帶了一絲嫌惡，這個小師妹新入門沒幾天，卻整出這麽大一個幺蛾子，希望百玄長老趕緊把她逐出師門吧。

夏昭可望向李瀾方，鳳眸微挑，目光淩然，緩緩站起身來，逼視看着他。

屬于元嬰修士的無窮威壓瞬間爆發出來，逼迫得李瀾方幾乎要站立不住。

李瀾方看着這個驟然爆發出一身駭人威壓的小師妹，幾乎瞪大了眼睛。

“這……!!!”

這不可能，她竟然有元嬰期的修為！雲閣上下，金丹期修為的人不過寥寥幾個，元嬰期更是少之又少.

為了百玄與其他同門辛苦準備的慶典不被毀壞她可以暫時忍耐，為了報答木笙的恩情她也可以暫時忍耐，可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慶典之時，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把這麽一盆髒水潑給蘇師尊。

還把好不容易的師門慶典攪合成這般狼狽模樣。

李瀾方，我今天就替你師尊木笙好好教訓教訓你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