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禪院家
禪院家
直哉少爺沒有像以往那般回寝室,而是帶我出了學校。
這是我自離開禪院家,第二次來到市區。
一如上次,來來往往的人群,不絕于耳的歌聲gg……我感到些許壓抑,回憶起了上次經歷這些時、仿若在陌生世界裏只有自己一個人時的無助跟窒息。
有路過的不少女高中生,她們穿着高校制服,裙擺及膝,穿着短筒襪,背着書包。
在瞧見我時,大多露出了驚詫的目光。
我捂了捂衣服上多次縫補的痕跡,埋下臉去,不再觀察四周。
等我回過神來,已經跟着直哉少爺走進了一家店。
我被一個女人拉過去,摁在了椅子上,還将一塊灰色的寬布圍在了我身前。我滿臉無措地望着身前的落地鏡中的自己,扭過頭,就想尋找直哉少爺。
但沒找着。
我好像是在一個獨立的小包間內。
“他在外面等着呢。”
我的下巴被輕輕擡起,女子英氣的長相映入我眼簾。她剪了齊耳短發,燙得微卷,穿着露臍裝,工裝褲。
與她酷酷的裝束所不同的是,她擁有很柔和的聲音:“額發太長了,還很厚重,你的眼睛長得那麽好看,就這麽遮住未免太可惜了點?不過你的發質很好呢。”
是在跟我說話。
我視線垂下,不敢跟她對視,但也知道不接話十分不禮貌,所以結結巴巴:“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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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高校生嗎?”
我快速搖頭。
“初中部?”她微微有些驚詫,以為是猜錯了我的年齡。
我交疊在身前的雙手,緊張地捏在一起,“不……我、我沒上過學。”
她露出了跟外面看我的女學生們同樣的詫異目光,覺察到我的尴尬,很快就收了回去,一如方才帶着輕柔的笑,問我:“你男友已經幫你決定好了發型的款式,你要不要先看看,确定喜歡之後我再幫你做。”
我小聲:“聽他的就好。”
之後我才反應過來她居然稱呼直哉少爺是我的男友,連忙擡起頭,慌亂擺手:“他不是——”
她摸了摸我頭發受損的那塊,打斷我:“被家暴?”
我下意識跟着她的話題跑:“不是他做的。”
是在教學樓的時候,被拓人少爺扯的。
“嗯,不過,女孩子還是要多多有自己的主見才好哦,以及,你這個年齡還是要上學的呀。有了知識才能改變命運,不能将未來全部押在一個男人身上。”她低頭挑選剪刀,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嗯。”我重新低下頭,沒想再繼續做解釋。
外面的人,應該根本沒辦法理解禪院家吧,也無法理解我想要活下去和吃飽飯就已經很努力了。
主見和學校,向來離我遙不可及。
新發型跟原先的區別并不大。只是将及腰的的長發修剪出些層次感,額發剪短、打薄。
我之前用來綁長發的白色發帶,換成了櫻粉色的、墜着細碎小鈴铛的發繩。鬓邊也別了只櫻花狀的流蘇發卡。
我看着鏡中的自己,一時間有些微怔。
女子也很滿意,但還是有些可惜:“看起來還是太乖了點,像個舊時代的人。如果将頭發剪短點,發尾卷一卷,再換個發色,要更時尚一點呢。”
外面。
直哉少爺已經等得百無聊賴了,坐在椅子上,擡起胳膊蓋到臉上,沒什麽勁地打哈欠。
直到覺察我出來,他才放下些胳膊,露出那雙帶些懶意的金色眼瞳,盯我。
盯一瞬後,他勾勾手指。
我明白地緩步朝他靠近過去。
他伸手撥弄了下我鬓邊發卡的流蘇,面上沒什麽波瀾,但語氣相較以往多了那麽一絲的滿意,“總算順眼點了。”
“是。”
周圍的人似乎都被他逗小狗似的态度震驚到了,對我投來可憐、或是怒其不争的注視。
我通通忽略。
接下來,他還帶我進了家一看就很高檔的和服店。
他似乎找到了新樂趣,發現不錯的衣服就拿來我跟前比劃。店裏還有不少和風的發飾耳墜,他也一并卡在我發間。
到最後,我甚至覺得腦袋重極了,上面卡滿了花花綠綠的發飾。
店員似乎發現了點什麽,對直哉少爺很是熱情。
但也頂多得到直哉少爺斜斜瞥去的一眼,“那就都包起來吧。”
店員立即欣喜若狂,她趕忙又推銷來一套和服,是玫瑰粉和淺杏配色,玫瑰粉占了主色調,杏色主要集中在花紋和腰帶上,很有夏日氣息。
“這一套是昨天推出的新款,純手工制作,目前只到貨了五款已經賣掉了四件,這是最後一件了。”
直哉少爺這次連眼皮都懶得擡一下,在回複簡訊,“帶她去試試。”
“好好好。”店員點頭哈腰,谄媚不已。
來了位出手闊綽的少爺,店員連帶着對我都滿臉堆笑,我第一次被人如此熱情對待,很不自在。
拒絕了她進試衣間幫我穿和服的好意,簾子拉上,呆在封閉的空間內。
我輕輕舒出一口氣。
我刻意在試衣間多呆了一會,用以緩解壓力。直到直哉少爺不爽的質問我為什麽還沒出去的聲音傳來,我才拉開試衣間的門簾。
直哉少爺看過來的視線,微微怔了一瞬。
但很快就收回了目光,神情不屑,好似我是個什麽髒東西,多看一眼都是精神污染,“你這種姿色也就配這種衣服了。”
店員卻拍馬溜須:“這位小姐長得漂亮,身材又好。穿什麽衣服都奪人眼球,這件衣服穿在她身上比模特還好看。”
直哉少爺哼笑了聲,像是聽見了什麽笑話,但最終卻沒說嘲諷的話。
店員将直哉少爺之前看上的衣服全都打包在購物袋裏,足足有十多個。店員的個子比我要高些,抱起來都十分困難。
她步伐不穩地來到直哉少爺跟前,要将購物袋遞給他。
直哉少爺沒接,保持着雙臂在胸前交叉的姿勢,臉上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表情,只是多了絲鄙夷之意:“你是在搞笑嗎?”
店員有些不明所以,正要詢問。
我趕忙上前去,将店員懷裏的購物袋接過來,抱住。購物袋太多了,幾乎将我的臉擋住,我抱得很艱難,一不小心就會有購物袋掉地上。
直哉少爺神情傲兀地在一旁冷漠看着,絲毫沒有上去幫忙的意思。甚至在看到我抱住購物袋後,便擡步走了。
店員徹底被眼前一幕震住了,都沒了剛才的谄媚模樣,“這……”
我朝店員笑笑,便搖搖晃晃、努力跟在直哉少爺身後。
路過我們的人,我偶爾能聽見幾句譴責。
其中有一道男聲最響亮:
“那人也太不是男人了,居然讓女朋友拿那麽多東西,他自己卻輕輕快快的。”
下一刻。
說話的人就猛地腳步不穩、在地上摔了個狗啃屎。
磕得滿臉血。
直哉少爺噗嗤一聲,好似看見了什麽好笑的東西,還特地繞回去重新走一截那段路,只為了從摔在地上的人身上跨過去,甚至還用腳狠狠碾了下那人的手。
那人發出殺豬般的慘叫。
直哉少爺卻心曠神怡,邁着悠哉悠哉的步子走了。
我強行将目光從驚慌的人群收回,亦步亦趨跟在直哉少爺身後。
可直哉少爺的步子邁得很大,我一邊要護着購物袋不從懷裏掉下去,一邊要注意過于束縛我步伐的和服下擺,再加上這間商場很大,人流量很多。
不一會。
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人堆裏。
且我能感覺到,有很多人在往我這裏看。
我更慌張了。
想大聲喊直哉少爺,但我生長在禪院家,深受那些規矩的熏陶十多年,從不敢大聲說話。即使鼓起勇氣用比平日稍稍大點的聲音喊了,也很快就被鼎沸嘈雜的人聲、歌聲掩埋掉了。
有三個男生靠近過來。
穿着統一的制服,背着書包,彎腰問我需不需要他們幫忙拿購物袋。
我後退一步,快速搖頭,“不、不用,謝謝。”
他們感到可惜,随即又問我是不是跟朋友走散了,因為看我站在這裏好一會了。
見我點頭,并形容出直哉少爺的穿着後。
他們對視一眼。
笑嘻嘻撓着頭說看到了,好像是出商場了,可以帶我去找。
我滿臉驚喜。
正要跟他們走,我懷裏忽然一空。
購物袋被人抱走了。
随即,我的胳膊也被人大力拽住了,拽得很緊,我感到吃痛,眉頭緊蹙起來,眼眶裏都有些眼淚冒出來。
他将我扯到身後,把我擋得嚴嚴實實,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暴露出去。
熟悉的、故意拖長顯得有幾分傲慢的腔調:“這種姿色的你們也看得上?平時是多沒見過女人啊。該不會除了你們的母親,連女人的手都沒碰過吧?還真是爛啊。”
“你……你什麽意思!”
三個男高中,脾氣較焦躁的那個最先坐不住。
直哉少爺似乎懶得搭理他們,扯着我走了。
那個男高想追過來問清楚。
被另外兩個同伴攔住了,勸他:“那個人看起來不太一般,最好還是別惹事了……”
直哉少爺的手依舊拽着我的胳膊,至于十多個購物袋,他也沒還給我,單手拎着。他的手好大,力氣也是,一只手就能拎住,看起來還輕輕松松的。
“你的腿是怎麽長的,那麽點路都能跟丢。還有,不管是什麽人,只要找你搭話你就跟對方走的嗎?”他聲音聽起來有些不悅,“如果腿沒什麽用的話,幹脆砍掉算了。腦子蠢到随時會被騙的話,那幹脆變成聾子啞巴好了,這樣總不能再聽見別人的搭話了吧?”
我渾身一僵,趕忙怯生生道歉:“對不起……”
我沒敢找借口,例如購物袋太重之類的話,盡管這是事實。
因為我明白。
不管是什麽樣的解釋,都無異是火上澆油。
他哼了聲,态度緩和了點,抓我胳膊的手也沒那麽用力了,下滑,抓住我的手腕。
過了會。
又往下滑了滑,抓住我的手。
他的掌心很燙,還有些薄繭,抓住我的手時刺癢癢的,在夏天不是很舒服。
但我沒敢掙紮,乖順任由他抓着。
與此同時,悄悄側擡起頭,觀察了下他的表情。
依舊是往常那副非常高傲、看不起任何人的神态,但能從他嘴角細微的變化分辨出來,他目前的情緒尚且還不錯。
我松了口氣。
緊繃的身體逐漸放松下來。
回到學校,天色已經黑了。趁直哉少爺泡澡的空隙,我去女寝的儲物間裏也洗了個澡。
回去時。
直哉少爺已經洗好了,正躺在床上,打着哈欠翻看少年漫。
最近一段時間,明顯能感覺到他對少年漫正逐漸失去興趣,翻看時越來越不耐煩了。這次也是,沒翻幾頁,他就一把丢開了。
問我:“你去哪了。”
“洗澡……”
“哦。”他沒關注我去哪洗的澡,而是示意我過去。
我靠近。
他拍拍床邊。
我小心翼翼地坐到床邊,只挨了一點點。
他出聲:“再上來點。”
我照做,只又多坐了一點點。
他逐漸不耐煩起來,伸手抓住我胳膊,将我整個人都一把扯了上去。
床墊好軟,很有彈性。
如果抛開坐在床邊上給直哉少爺按摩太陽穴那次,這是我第一次完完全全、整個人都待在上面。
我誠惶誠恐地跪坐在直哉少爺的枕邊,整個人都僵硬住了,一點兒都不敢亂動。深怕随意挪一下,就把這軟趴趴的床墊弄壞了。
下一刻,我的腿上傳來重量。
直哉少爺枕上我的大腿,似乎燈光太過刺目,他擡手蓋住眼睛,下達命令:“關燈。”
燈的開關按鈕離我有些距離。
光伸長胳膊夠不着,還需要彎點腰。
我顧忌着躺在我大腿上的直哉少爺,不敢将腰彎得太狠,伸長了手去摁,可眼看就只剩下一點點距離了,我心下一橫,多彎了點腰。
“啪嗒。”
燈被關掉了。
直哉少爺炙熱的呼吸也隔着薄薄的衣服布料,傳達到我胸口。
我趕忙直起腰。
房間陷入黑暗,直哉少爺閉着眼睛側翻了下,臉對着我的腹部,呼出的呼吸全都撲灑在了上面,癢癢的,還有些燙。
他聲音變得懶洋洋起來:“你會唱歌嗎?”
空間很安靜,我聲音比平常還要小一些:“會一點。”
“唱。”他打一個哈欠。
我會唱的只有一首,是幼年母親常用來哄我睡覺的小調。我一邊回憶着,一邊輕輕唱出來,等我唱到第四遍的時候,直哉少爺徹底不耐煩了掐住我的臉,以阻斷下一句小調的詞從我嘴裏冒出來。
“歌詞我都快記住了,你是只會這一首嗎?”
“嗯。”我被他掐住臉,回答的聲音怯懦又含糊。
他嗤了聲,又捏了捏我的臉,直到在黑暗中看清我眼眶裏冒出一點晶瑩,才松開:“那跳舞呢?”
“……不會。”
“彈琴、茶道、插花之類的呢?”
“也、也都不會。”
直哉少爺又嘲笑一聲,說話時震動的感覺傳達到我的腹部,“我勸你最好還是多學學,否則日後想釣個能看上你的男人都釣不到吧?真的是,我真為你的未來擔憂,你不會七老八十了都嫁不出去吧?”
我怯聲怯氣:“我會努力的,不讓直哉少爺為我的未來擔憂……”
不知怎的,這句話好像觸到了他的逆鱗。
他瞬間變臉,猛推開我,“滾下去。”
“——是!!”
我被吓到了,手忙腳亂地爬下床,待在地鋪上。
依舊是那個鋪了很多件我衣服的地鋪,早上的時候本來打算收拾掉的,直哉少爺沒準。
床上,直哉少爺扯過被子,蓋上了臉,并翻身背對我。
不知為何惹怒了他,我不是很敢躺下,更別說睡覺了,所以只雙手抱膝地坐在那裏。
陽臺的窗簾沒拉。
只有要給直哉少爺做那種事的時候,直哉少爺才會拉上窗簾。
我透過陽臺的門往外看。
郁郁蔥蔥的茂密枝葉,看不見、但能聽得很清楚的蟬鳴——是盛夏。
忽然,我的胳膊傳來一股拉力。
我徹徹底底受到了驚吓,大叫一聲。
直哉少爺把我的嘴捂住,惡狠狠瞪來一眼,“吵死了,閉嘴。”
我連連點頭。
他這才松開捂我嘴的手,轉而緊緊摟住我的腰,将腦袋埋我頸窩裏,聲音聽起來沒什麽勁,一副困到要死的感覺:
“睡覺,如果敢出聲吵到我,就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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