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害怕了?跳下來我接着你

害怕了?跳下來我接着你

九月初秋,地火還沒過去。海城的氣候一向是熱到熱死,絕不降一絲溫,水泥路面被曬出水鏡,蟬叫一陣一陣,有氣無力的。

學校開學第一天,教室裏八個大風扇都開得呼呼轉,學生家長離校後,這幫學生就開始互相打着招呼聊成一團,絲毫沒有被炎熱天氣打擾興致。

一名穿着藏藍T恤的男生忽然沖進教室,大聲喊道:

“裴宋陽!誰是裴宋陽?”

相熟的男生應和:“裴宋陽!有人找!”

聲浪從前湧動到後。

教室後窗旁,皮膚白到反光的校服男生疑惑舉手:“我是,什麽事?”

他不緊不慢的語調惹得周圍學生哄然大笑,可本人卻沒什麽反應,安靜地等待藍T說話。

頭發絲垂到他的眼睛上,像一尊沒表情的瓷娃娃。

笑聲過後教室逐漸安靜下來,藍T抓抓頭發,喊:

“老師叫你去辦公室!”

辦公室在五樓,走廊上幾乎沒人,只聽見各個教室都在鬧騰。

“老師叫我去做什麽?”

“你去了就知道了。”

“難道你一點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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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兩層樓,藍T煩的脖子都一層汗。

裴宋陽淡然地看着他,仿佛他不回答就是對裴宋陽最大的欺騙。

藍T惱道:“就一個胖女人,帶着一堆人來找你,具體的我真不知道!”

裴宋陽慢吞吞地哦了聲,又問:“多少人?”

“沒數,四五個……不,五六個……”

裴宋陽想了想,他姨就算把她男人公婆都叫來也湊不到藍T說的這個數,肯定是有別的事。

他饒過藍T,悶不吭聲往辦公室走。沒想到藍T反而主動貼了上來,把眼瞅着他,一臉老成的沉吟。

裴宋陽也把眼睛瞅他:有事說事。

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會說話一樣,藍T登時就憋不住了,說:“你家裏那麽有錢,怎麽還穿着初中校服?紅……鎮中學?沒聽過啊。”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家裏有錢?”

裴宋陽忍住翻白眼的沖動,沒好氣問道。

“切,有錢就是有錢,裝什麽裝,又沒誰要跟你借錢。”

藍T是那種特別喜歡巴結老師的學生,剛開學就自告奮勇地幫老師搬書發書,都沒來得及和同學介紹自己。

裴宋陽懶得理他,卻從他的言語裏嗅到不太尋常的味道。

他姨家窮得叮當響,日常菜市場十五一件大花襯衫布褲衩,絕對不可能穿出什麽上檔次的衣服,更不可能讓人覺得他家裏有錢。

裴宋陽留了個心眼,快要到辦公室時,他沒急着進去,而是閃身到窗戶邊上探頭向裏看,旁邊的藍T還噓了他一聲。

辦公室确實烏泱泱擠了一辦公室的人,大部分人都站着。他姨的身材一眼就能看到,肥墩墩地擠在人群裏,對一名黑色長連衣裙的大波浪卷女性點頭哈腰。

她身上的鑽石項鏈閃的比外面的太陽還要刺眼。

其他幾個不認識的人像保镖似的,西裝革履帶墨鏡,在一邊站得筆挺。

這辦公室他進不得。

裴宋陽不想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更擔心他姨把他賣了,于是轉身就跑。

藍T莫名其妙:“裴宋陽!裴宋陽你去哪?”

“肚子疼,去廁所。”

裴宋陽頭也不回,聽見辦公室裏有人叫“徐志強?你們趕緊進來!”他跑得更快了,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樓道口裏。

外面熱得要死,廁所味道熏人,裴宋陽回不了班級,一狠心決定先溜出學校找人幫忙想想辦法。

海中是海城的重點學校,安保很嚴,加上今天開學第一天,門衛全副武裝嚴陣以待。裴宋陽想要借口出去比登天還難,他順着圍牆慢慢摸索,還真給他找到了一個比較好爬的缺口。

臨近學校側門的圍牆有一段稍微矮一點,牆根處還抵着好幾塊磚頭,看樣子是海中以往前輩所留。

裴宋陽對着磚頭雙手合十念叨了好幾句感激不盡,便踩着磚頭上翻。

牆面被太陽曬得滾熱,燙的他嘶嘶直叫,好容易才翻上牆頭。

就像一種定律說的,人往往怕什麽就來什麽。

裴宋陽撐住牆頭要跳時,學校外面的主幹道上一輛車緩緩停在對面的樹蔭下。那輛車看上去就價值不菲,車身的光亮比辦公室裏那道鑽石項鏈還要閃。

裴宋陽被吓回牆頭,向伸出牆的樹枝下挪動,自以為隐蔽地盯着車看。

車上先下來的是司機,他繞到車後拉開門,大約一兩秒的時間,好像世界靜止了一樣,而後才有一個男人從車後門出來。

那是一個十分英俊的男人,裴宋陽從上往下看都能看出他身高腿長,絕對是黃金比例身材。深藍色的襯衫絲光滑順服帖在身上,突出胸肌的流暢弧度,最後收束腰間。

他拿出一副墨鏡帶上,亮藍的鏡面像星空一般,側過頭迎陽,像在看他。

裴宋陽一陣緊張,不禁又往樹幹處挪了一小步。

“要掉下來了。”

醇厚低沉的男聲提醒道。

裴宋陽沒以為是男人在提醒他,左顧右盼地,一回頭,驟然看到男人穿過馬路向他走過來。

長腿交叉來回擺動,仿佛在走T臺。

他眼睜睜看着男人走到牆根一米遠處,仰起頭,手臂張開,說:“害怕了?跳下來,我接着你。”

裴宋陽愣了愣,從牆頭跳了下來。

他沒好意思讓男人接他,而是跳到男人身旁的一塊地,腳踝杵到地面,一陣鈍痛。

蹲在地上,裴宋陽仰視男人。視角置換,男人的腿顯得更長,褲子材質是那種一看就知道非常非常好的,和襯衫成套,包裹住肌肉緊實的大腿,看得人臉紅心跳。

男人已經轉過了身,沒介意他自作主張,俯視他道:“現在腳又傷了?”

那倒沒有,裴宋陽身體素質一向很好,運動神經算不上發達,但也沒那麽弱雞。

他慢吞吞站起來,撇開視線,說:“不小心頓了下,沒事。”

為了證明自己說的話,裴宋陽伸出腳踢了兩下給男人看。

男人悶聲笑了起來,像是覺得有趣。

笑過後,他介紹自己,說:“我叫景蔭。景色的景,蔭蔽的蔭,你是裴宋陽小朋友,對不對?”

裴宋陽哪裏還能不知道,這個男人也是來找他的。他收回腳,側頭看景蔭,問:“你是辦公室裏的那個女人的丈夫?”

“為什麽這麽想?”

“……”

裴宋陽貧瘠的想象裏,無論是收養還是資助他這麽大的男孩兒,都是夫妻一起親自上門查驗,不然人家不放心。

察覺到裴宋陽的戒備,景蔭說:“不是,我就是來找你的。”

裴宋陽不解:“找我?”

“對,車上說?”景蔭擡手幫裴宋陽遮住陽光,“你身上都汗濕了。”

高大的身材特別具有安全感,裴宋陽偏着頭緊盯着男人看了好一會兒,慢吞吞道:

“好。”

“不怕我拐跑你?”

“你那麽有錢,我怕什麽。”

裴宋陽淡定道,他只有面對他姨時會下意識跑,不然不是被他姨罵到腦仁抽疼,就是社死,才開學第一天他不想以後都在學校裏擡不起頭。

而且,他看得出來,景蔭的身份絕對驚人,這樣的人找他有事,要麽是找錯了,要麽就是他身上有什麽他不知道的故事。

前者,他得解釋清楚;後者,他好奇。

車上冷氣十足,裴宋陽被涼氣一激,頓時打了個寒顫,脖子上一層雞皮疙瘩起舞。

一件西裝搭到他肩上,布料涼涼的,又暖暖的,感覺很神奇。

副駕上坐着另外一個中年人,西裝,公文包抱在腿上,見到裴宋陽,視線略略瞥過來一點,又趕緊收了回去。

景蔭指揮司機将溫度調高兩度後,問裴宋陽道:“你還記得自己父母多少?”

提到父母,裴宋陽挺直腰,看上去像只戒備的小貓:“怎麽說?”

前排遞過來一瓶水,景蔭拿給裴宋陽,然後敲敲司機的椅背:“去學校。”

車緩慢行駛在馬路上。

“我的資料顯示沒錯的話,你的父母應該是在你十歲時候意外車禍去世,你的姓名當中,裴是媽媽的姓,宋才是爸爸的姓,和大衆的取名不太一樣。”

都對。

景蔭喝完自己的水,才有興致慢慢和裴宋陽說話,而且一開口就說中了裴宋陽的身世,他不由得更警惕,說:“你查這些做什麽?”

景蔭笑了聲,他笑起來更是魅力十足,側臉的線條拉緊,唇角微微翹起,興味十足地問了句題外話:“有沒有做過夢,自己是哪一家流落在外的……小少爺?”

“……”

累得不行、氣得不行時,裴宋陽确實有過希望自己父母健在衣食不愁的念頭,但豪門流落在外的小少爺?

他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像聽到了什麽笑話。

只是面對身邊的男人,他不好意思,只能趕緊捂住嘴。

景蔭自己先笑了起來,靠上身後的真皮座椅,說:“別笑,是真的,開心嗎?”

副駕的那個中年男人适時遞過來一份檔案袋。

景蔭接過後,順手遞給裴宋陽:“自己打開看吧。”

檔案袋厚厚一沓,按鈕揭開,裴宋陽抽出資料,裏面有很多照片,最後才是份報告。

他看到自己父母十六七歲時穿着校服的照片,婚紗和西服兩個人甜蜜笑着的結婚照,還有自己的嬰兒照,一件西瓜服從頭套到腳,尿不濕兜着,被吸引着睜大眼睛看向鏡頭,特別蠢。

裴宋陽翻看了會兒照片,有些無措地看了眼景蔭,身邊的男人也在看他。

那雙眼睛深情款款的,卻又帶着笑意,黑珍珠似的閃着星點光澤,仿佛包容一切,鼓勵一切。

裴宋陽在這雙眼睛的鼓勵下,抽出最底層的那份報告,仔細閱讀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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