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喝酒夜話

雖說是要請蘇朗喝個痛快,可顧衛卿确實有許多事,他只能暫時安置蘇朗在外院客房。

蘇朗倒也不在意,揮手道:“你只管忙,我這些日子一直沒能安枕,且先睡會。”竟果然大喇喇睡下。

顧衛卿先去見顧大太太,母子相見,顧大太太有如劫後餘生,問道:“上次你回來,說是病了,如今病得如何了?”

顧衛卿簡短的道:“只是傷及肺俯,并不嚴重,現下經過太醫調理,已經無礙,娘不必操心。”

顧大太太咬咬牙:“你受的苦,已經夠多了,看眼前這情勢,也不知什麽時候是個頭,可越是這樣,你越是不能放松,堅持走下去,早晚能有撥雲見日的那天。”

她并不知自己兒子受的是什麽苦。

顧衛卿許久才道:“娘所言極是,兒子也這麽想。”這樣的話,他從小就聽得多了,從不知道,奉之為圭鎳的東西,原來是這樣的蒼白無力。

母子不過略微說了兩句,顧衛卿便要去處理生意上的事,顧大太太只能戀戀不舍的放他走。顧衛卿見過茶園的管事,安排了活計,又叫了茶莊上的夥計,交待下去,他明日便去茶莊,新的一批茶也該制作了。

最後是茶鋪裏的夥計送來了一摞帳本。

等到顧衛卿忙完,天早黑透了,外頭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小雨。雖說是杯水車薪,但好歹是求雨有功,顧衛卿背着手,也不打傘,就站在臺階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燈籠的紅光在地面的水窪裏形成紅通通的倒影,有點暖昧的旖旎。可來來去去,也不過他一個,頂多再多個影子相陪罷了。

顧尚打了傘過來,道:“公子,蘇公子還等着呢。”

顧衛卿恍然回神,只說了一句:“下雨了呢。”

顧尚點頭:“都在傳是王爺的功勞,可小人倒覺得,這大半功勞該是公子的。”可惜,人們只記得公子做了王爺的“男寵”,全然把他做過的功績給抹殺了。

太不公平了。

顧衛卿對此不置可否,只道:“備辦酒菜,請蘇公子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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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尚應“是”,率先退下去。

蘇朗果然安安穩穩的睡了一大覺,又泡了個舒服的熱水澡,一身清爽的進來,問顧衛卿:“你都忙完了?”

顧衛卿的神色間滿是疲憊,瞞不了人。

蘇朗坐下,道:“從前我挺羨慕你的,雖說身世不顯,但好歹比我強,像我朝不保夕,食不裹腹,甚至連個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沒有,可現在看你累得跟頭驢似的,覺得你這樣的生活也沒什麽意思。”

顧衛卿呸了一聲道:“你就不能用好好的話來形容我?”

蘇朗嘿嘿的笑。

顧衛卿替他斟了酒,道:“這世上哪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但凡想要什麽,總得有所付出,你覺得我累不值得,可你不是也說曾羨慕我好歹能飽腹蔽體麽?”

蘇朗道:“那倒也是,我現下雖看着自由自在的挺好,但整日刀口舔血,永遠沒個安寧的時候,确實也不是什麽好營生。”

顧衛卿朝他舉杯:“活着就這樣,說起來都是沉重的東西,好活賴活,想開了其實就那麽一回事。今日我們不說這個,只喝酒。”

蘇朗一飲而盡。

顧衛卿按着酒壺道:“酒為媒介,你我今日不是為着胡吃海喝的,你悠着點兒。”

兩人喝得慢,喝得卻不少,蘇朗看顧衛卿都重影了,他大着舌頭道:“顧,顧小兄弟,我,我怎麽,看你,是兩,兩個?”

顧衛卿淡淡的笑道:“你醉了。”

“呵呵呵呵,我沒醉,都說燈下看美人,我現在瞧着你可真是好看。你別惱,我是說真的,打小你就生得唇紅齒白的,和個小姑娘一般,我時常想,這小子怎麽生得這般娘倆兮兮的,将來可有人肯嫁你?”

顧衛卿白他一眼道:“你私下裏這般诋毀我,我惱你還不應該怎麽着?這世上男子生得好看的又不只有我一個,傳說中的潘安、宋玉,我可是遠遠不及,怎麽我就不該存活似的?”

蘇朗道:“說也奇怪,你這幾年倒是沒以前那麽精致、好看了?我,我瞅瞅,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的臉……怎麽不像從前那樣白晰了呢?”

蘇朗晃晃悠悠的伸出手,想要摸摸顧衛卿的臉。

顧衛卿輕輕一躲,撥開他的手,略微用力,将他推回座位,道:“那有什麽新鮮?我整日泡在茶園、茶莊,風吹日曬,曬黑了不稀奇啊。”

蘇朗捶着桌子:“哈哈哈,曬黑了有曬黑的好處,起碼你現在瞧着還有幾分男兒氣。”

顧衛卿道:“我的事有什麽可說的,來,喝酒。”

蘇朗又灌了幾杯,将兩只手臂都搭在桌子上,一副爛泥似的模樣,問道:“你和王爺,還,還好吧?他,有沒有,難為你?今天的事,我都聽說了,他們那些無知的愚蠢小民,說的都是什麽狗屁,你別往心裏去。”

提到賀琮,顧衛卿神色淡漠的近乎霜雪,聽到蘇朗蹩腳的安慰,又笑了,道:“我沒往心裏去。”

看他這般雲淡風輕,蘇朗只覺得他是在強顏歡笑,尴尬的哈哈笑兩聲,道:“那就好,那就好。”

不知想到了什麽,蘇朗猛的一拍桌子,震得盤盞都在動,他怒然的道:“我知道你心裏一定很難受,可惜啊,我這做兄長的什麽都幫不上你。”

顧衛卿很是看得開:“別妄自菲薄,也許哪天你就幫上我了呢。”他頓了頓,道:“要說難受,有那麽一點兒,不過人都是賤胚子,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受不了的罪,受着受着也就無所謂難受不難受了。”

蘇朗長嘆一聲:“我他麽的就是個蝼蟻,活得比只耗子都不如,何況是和王爺比?其實你……咳,就算真的做了男,那什麽,我也不會瞧不起你。他們說話都太難聽了,太難聽了,恨不得用一張臭嘴刨了你家祖墳,可說到底,礙着他們什麽了?還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呸吧,別看他們各個裝得道貌岸然的,誰知道心裏頭都是些什麽肮髒的東西?”

顧衛卿輕笑道:“人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愛怎麽說就怎麽說,于我有什麽損傷?他們不過是羨妒罷了,看我一時風光,他們卻求而不得,所以不惜用惡語來中傷、诋毀。蘇兄能這麽安慰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以為蘇兄會就此和我絕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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