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适應人身
适應人身
不知道是不是睡前提起過往的原因,林清久違的又夢到了兒時的記憶。
他一如既往地躺在厚實的雪層下,後背抵着硌人生疼的岩石,近乎平靜地感受着被抽離的體溫。
過去十七年,那場雪崩意外總會化作夢魇出現在他的夢境裏,有時是全沉浸的噩夢,有時則能保留部分意識。
譬如這次就是屬于後者。
被雪層壓住的身軀有着成年人的體格,意識也仍舊保留,林清甚至知道他是在做夢。
正因如此,他才能夠保持基本的平靜。
心理上的陰影仍籠罩着他,在身處雪層之中時,他的身體立刻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可他的情緒是鎮定的,甚至好整以暇地偏過頭,無聲地估量着空層的面積。
因為他知道這不過是複刻記憶的夢境罷了。
夢境又不會真的威脅到他的生命,頂多是視覺沖擊、導致醒來時精神狀态不太好罷了。
十七年間,這樣的噩夢做了上百次,他多多少少已經習以為常了。
除非再次遇到雪原危機,否則僅僅只是虛假的夢的畫面,根本不足以擊垮他漸漸設起防禦牆的內心。
又盯了一會雪層,林清無趣地收回視線,索性閉上了眼睛。
估摸着時間所剩不多了。
要不了多久,這個毫無意義的夢就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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滲入雪層的光線愈發明亮,是陽光照到了這片區域。
每當夢境進行到尾聲,不論先前他有多放松、多不在意,到此刻都會乖乖放緩呼吸、阖上雙眼,盡可能模拟他當時遇險的狀态。
等待着最後的結局,等待着雪層被刨開、那只銀灰色的“精靈”降臨在他的生命裏。
他永遠也忘不了,奄奄一息的他與雪豹灰藍色眼睛對上的那一幕。
這是他在百無聊賴的噩夢裏唯一的執着,一遍又一遍地複刻這段最珍貴的記憶,直至它牢牢地刻在腦海最深處。
出意外以後,他再也沒有踏足過雪原,自然也沒再見過那只救了他性命的雪豹。
野生雪豹的壽命有限。從年齡上推算,那只雪豹估計已經去世了。
他只能在夢境裏一遍遍感謝它、懷念它。
頭頂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林清知道是它來了。
他滿懷期待地睜開眼,尋找那雙熟悉的眼睛。
可當眼睛适應光線後,林清卻愣住了。
雪層縫隙外的豹眼無比熟悉,卻不是來自于記憶裏的那只雪豹。
在夢境裏找到了他、自上而下焦急盯着他的,是雪豹白崖。
“林清?”
熟悉的聲音在虛幻裏炸響,強硬地撕開夢境。
林清瞬間睜開眼,直直對上一雙與夢境相同的灰藍色……人眼。
夢境與現實産生詭異的相似感,令林清一時間有些恍惚。
人形的白崖正站在床邊,俯下身擔憂地望着他。
薄唇無聲開合,林清聽到白崖的心聲對他說:“你還好麽?”
我?我為什麽會不好?
林清還沒反應過來,白崖先他一步伸手輕點他的額頭,召喚出他的智腦屏幕。
智腦屏幕上赫然顯示着一列消息框,全部都是錯過鬧鈴的提示語。
保險起見,林清向來會設置“階梯式”鬧鐘,每隔五分鐘定一個,一口氣定上四五個,來确保不會睡過頭。
這次不知是不是被夢魇住的原因,他竟然一個鬧鐘都沒聽見,硬生生錯過了所有鬧鈴。
但要說睡得死吧,白崖叫了一聲他的名字,他反而瞬間就聽見了。
林清無比迷惑,也只能歸結于夢境正巧到了尾聲的原因。
這會功夫,林清已經緩過來,意識重新回籠。
他的目光落在白崖的臉上,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聲音一下子攀得很高:“你怎麽這就變人了?!”
一天就十五分鐘,還要适應人類生活,這麽寶貴的時間,這家夥怎麽現在就使用了!
白崖一頓,讪讪收回手,心聲有些虛。
“見你一直不醒,以為出了什麽事,有些着急就變人了。”
白崖很顯然是出于擔心他的角度,林清也無法狠下心責備他。
他嘆了口氣,認命道:“那你今天就跟着走一遍清晨起床和早餐流程吧。”
白崖乖巧點頭,跟在林清身後,擡腳就要邁進衛生間。
“——我上衛生間的時候不許跟進來!”
林清聲音羞惱地制止白崖,衛生間的門在面前砰地關上。
白崖向後退兩步,眼裏的遺憾一閃而過。
白崖變人的時間很短,要學習的內容又很多。
再加上這人杵在邊上直勾勾地盯着,林清渾身不自在,洗漱的速度從來沒這麽快過。
他胡亂地抹幹淨臉上的水珠,領着白崖匆匆下了樓。
時間緊迫,林清沒工夫準備特別繁瑣費時的早餐,最終選擇了牛排。
他彎腰從冰箱裏取出兩塊半成品牛排,遞給白崖示意後者幫忙拆封,他自己則忙着開火熱鍋。
在林清的指示下,白崖順利地看明白了鋸齒包裝的作用,不甚熟練地撕開了包裝袋。
林清往平底鍋裏倒油,一邊問白崖:“你現在能吃人類的食物了?”
白崖把袋子遞給他:“可以吃,只是不太習慣。”
林清“唔”了一句,捏着袋子讓牛排滑入鍋中:“那給你煎三分熟吧,慢慢适應。”
牛排在鍋中滋滋作響,很快便出了鍋。
林清将兩塊牛排分別裝盤,讓白崖端着放到餐桌上去。
“端住了,可別掉了啊。”他囑咐道。
區區兩個盤子,對于雪豹來說根本算不上多重。
但對剛變人總共不到半小時的人類白崖來說,同時調動雙手雙腳無疑是一種挑戰。
林清關了火一回頭,就看到白崖端着盤子的上半身僵硬得一動也不敢動,下半身兩條長腿半身不遂地挪着走。
再配上白崖那張英俊的臉,那畫面簡直是又割裂又滑稽。
實在不應該嘲笑還在适應期的化人雪豹,但林清還是沒忍住樂出了聲。
他趕緊彎下腰開櫃子拿餐具,掩蓋住他的笑容。
選擇牛排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配套的餐具是刀叉。
筷子的使用難度太高,白崖現在肯定無法掌握。
兩人在餐桌前坐下,林清上手演示了一遍。
“左手拿叉、右手拿刀,一劃——”
牛排順勢被割開,林清盡可能将動作放慢,好讓白崖能看清楚。
白崖同樣有模有樣地握住刀叉,手指發力向下一切——
“滋啦——”
牛排确實被劃開了,但他使的力氣太大,刀刃切過牛肉落在盤子表面,發出尖銳刺耳的摩擦聲。
“輕點,輕點。”
林清“嘶”了一聲,有些無奈地指正:“不用那麽使勁,控制着點就好了,熟能生巧。”
又劃拉了幾下,白崖很快便掌握了要領,不會再割到盤子了。
白崖将叉起的牛肉送入口中,林清期待地望着他:“怎麽樣?能接受麽?”
白崖克制住猛獸囫囵進食的本能,努力放慢咀嚼的速度。
細細品味、吞咽下去後,他才回道:“味道很特別,不過我很喜歡。”
林清眼睫彎彎:“那就好。”
接下來的時間兩人沒有再溝通,而是迅速地解決了早餐。
他們的時間把握得剛剛好,白崖咽下最後一塊牛肉、将刀叉放回盤子的下一刻,重新由人形變回了雪豹。
林清故作失望地嘆了口氣,開玩笑道:“真可惜不能讓你刷盤子了。”
林清說什麽白崖都會願意順從,他立刻說道:“下次我一定會幫你刷。”
“算了吧。”林清輕笑一聲。
他可不想被摔壞好幾個盤子。
休園日,且沒有什麽緊急工作任務,生活就變得非常悠閑起來。
也不能說是完全悠閑,畢竟園裏還有剛出生不久的幼崽和懷孕的大貓呢。
懷孕的豹貓和荒漠貓由蘇姐負責照顧。三只“虎二代”東北虎幼崽由虎媽親自喂養,非必要不允許科研員靠近,但科研員們可不放棄,大多執着地以雲游形态跟着觀察。
分配來分配去,落在林清身上的就只有兩只雪豹幼崽了。
傲雪淩霜入住觀賞館、和白崖合籠後,白崖就因為變人被林清薅走了,兩只小崽兒還沒來得及多适應适應呢。
于是林清就帶着白崖回到了觀賞區,讓成年雪豹去帶兩只幼崽。
解開心結之後,林清總算“單方面”與兩只雪豹幼崽化解了“芥蒂”,不再排斥傲雪和淩霜了。
其實他真的沒有不喜歡傲雪和淩霜,它們畢竟屬于他最喜歡的雪豹一族,他又怎麽可能讨厭它們呢。
回避雪豹幼崽、尤其是傲雪的互動,只是因為他在吃醋罷了。
林清在心裏捂臉,實在不想承認。
多大年紀一個人了,竟然跟一只剛出生的小雪豹吃醋,真有他的。
現在白崖變人了,又被系統嘲笑點醒傲雪和淩霜的“娃娃親”關系,他也總算清醒過來了。
兩只毛絨絨的灰團子在雪地裏快樂地打滾撲騰。成年雪豹将自己的大尾巴當做逗崽玩具,勾得雪豹幼崽不住撲向豹尾,又毫不意外地頭朝下栽進雪堆裏。
林清噗嗤一笑。
望着一大兩小只雪豹的有愛互動,他心裏感到格外幸福。
他正專注地盯着白崖的時候,身後靠着的玻璃牆突然被人輕輕敲了兩下。
林清回過身,蘇姐站在外面,正招手示意他出來。
“蘇姐?怎麽了?”
林清走出雪豹觀賞館,陪蘇姐再次坐在了館外的長椅上。
蘇姐的視線落在館內的白崖身上,腦海裏回想着她剛剛看到的、林清望着白崖的眼神。
情感是一個人的隐私,她本不該插手管這事的。
但回想起這一個月來青年低迷的狀态,和他愈發深沉的目光,她實在放心不下。
迎着林清疑惑不解的目光,蘇姐深吸一口氣,沉聲道:
“小林,你是不是……喜歡白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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