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她回來了（二）

她都快記不起來她曾經的世界了。

葉流卿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 葉家嫡長女美名遍京城， 奈何身子太弱，她曾是太子妃的最佳候選人之一，但是在那一年卻中了風寒， 由此落下了病根，成了一個病弱的嫡長女，病弱的女子， 向來是很難入那些大家貴婦人的眼的， 正妻這兩個字往往也需要承擔許多， 例如中饋、各家往來、後院上下， 更重要的是， 萬一她生不出來嫡子嫡女可怎麽辦？

在這個嫡庶分明的世界裏，沒有嫡子就跟斷了一家後脈一般，各個世家夫人都願意找健康的姑娘做自己的兒媳婦，從不考慮體弱的姑娘，畢竟可是關系重大。

也正因為如此，葉流卿被蹉跎到現在， 然後被那暴君賢章帝下旨入宮為後，曾經的葉流卿，就死在這幾日。

還是自殺。

過不了多久， 她的母親葉夫人應該就過來了吧。

葉流卿漫不經心地想道。

葉家不需要她這樣的病弱嫡長女。

曾經她還年少的時候，也就無傷大雅， 等到她年紀大了， 也就越發讓人覺得礙眼了，門當戶對的不要她，低嫁太傷他們葉家的門面，葉流卿可是嫡長女，像葉家這樣的豪門世家，又怎麽可能将嫡長女低嫁？嫡長女低嫁，之後葉家其他的姑娘怎麽辦？

随着葉流卿的年紀漸漸大了起來，葉家嫡次女、嫡幼女也快到了适嫁的年齡，葉流卿的存在，就更礙眼了。

但是曾經那個愚蠢而不自知的葉流卿，卻并不知道這一切。

葉夫人來找她，說着說着就哭了起來，面對着葉流卿即将離她開去那吃人的宮廷中去的難過讓她像每一個擔憂孩子的母親一般泣不成聲，說着一些似是而非的話，例如葉家目前尴尬的地位以及那位賢章帝對于她們葉家的恨意與報複，都讓這位母親泣不成聲，她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兒，只感覺一顆心都要碎了，最後竟然扶在葉流卿身上哀哀痛哭起來。

那個時候的葉流卿，到底是怎麽樣的痛苦與難過？又是怎麽樣的感激與擔憂？那種深深的被愛的感覺席卷了她，讓她像一個普通的閨閣少女一般對自己的未來産生了連綿又痛苦的想象。

她裝作若無其事地送走了母親，然後日日夜夜輾轉反側，葉夫人臨走前的一句話更是讓她忍不住整顆心都在發顫，經常每晚每晚都是那一句話，“……早知有今日，娘寧願你早夭，也不願意你受這般苦楚之後再絕望離世，而為娘卻什麽都不能為你做！”

那種凄清又絕望的語調，盡顯凄涼與痛苦。

葉流卿夜夜都夢到這些話，又看盡史書，知道那些不受寵愛的皇後過的有多麽凄慘，有一些最後還歹還能活下去，但是更多的卻活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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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幹脆利落的死去，都還是好的下場，還有一些到最後連累家族，父母兄弟具沒有好下場，而本人也落了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場，而葉流卿自那之後，更是噩夢連連，有的時候是自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夢境，有的時候則是葉家被抄家的畫面，夢境裏真實無比，父母的憔悴與淚水，姐妹那種憤怒與怨恨、絕望與掙紮，都一一在她眼前輪番上映，夜夜不絕，到最後，葉流卿甚至在白日裏都出現了幻覺。

最終她死于自殺。

但是靈魂因為惦念親人而不散，

她很怕因為她的死，給她的親人們帶來什麽傷害，很怕她的夢境變成真的，很快會有什麽更可怕的事情出現，但是沒有——

——她看到的，則是讓她震驚的一幕。

葉家根本沒有因為她的去世而悲傷，不，應該說葉家根本沒公布她的離世，葉家離世的，不過是一個庶出小姐。

而她的二妹代替了她的身份，一個庶女則代替了她二妹的身份，她則成了那個庶女。

葉流卿因為體弱，所以發育較為遲緩，也幾乎從不出去見人，她十三歲那年體弱風寒之後，就再也不曾出門，而葉夫人更是常常說：“卿卿作為長女都不出面，你們又怎麽能出去？”

因此，葉家幾女竟然很少出門，外人無人知。

畢竟是一母同胞，葉流卿和她的二妹還是有幾分相似的，再加上她的二妹身形也與葉流卿差不多，葉流卿幾年未出門，現在長開了也能說得過去，葉家這種彌天大計，到底是演了下去。

那一瞬間，即使葉流卿怎麽騙自己，也不由心涼。

原來，葉家并不是不想讓女兒進宮，只不過是不想讓一個體弱多病沒辦法坐穩皇後之位沒辦法生出賢章帝嫡長子的女兒進宮；原來，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從不讓葉家的女兒們出門之前，她的父親母親就已經開始算計了；原來，她之所以夜夜做夢，甚至出現幻覺，都不是簡單的日有所夢夜有所思；原來，她的母親來找她，也不僅僅只是為了表達一下難過與痛苦，更是為了之後所有的布局；原來，那些史書與故事，都是被人精心算好時間送到自己面前的，裏面還有其他的某種藥粉；原來，她的妹妹們不親她，是父親母親故意為之，就是為了之後的這個局；原來，自己只不過是一個累贅，是一個讓父親母親妹妹們都十分讨厭的燙手山芋；原來……

真相太過可怕，這讓葉流卿怎麽接受？

她連去世，都是別人一手算計的，要不然她怎麽可能恰恰好得到了那種藥？

她走了，頂着別人的名號走了，草草地葬了，不過一口薄棺，上面甚至都不是她的名字，而她的父親、母親，乃至她的妹妹們，都歡欣鼓舞，一手準備着她的二妹進宮的事宜，仿佛從來沒有葉流卿這麽一個女兒或者姐姐一般。

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不過是一個真相，——當年葉流卿的風寒，并不是偶然染上的！

——之後迅速的惡化以及那病弱的身體，也不是那麽簡單。

而一切，都直接指向她的那對父母。

“卿卿——！”

一個聲音陡然打斷葉流卿的思路，她仰起頭，恰巧看到葉夫人含淚跑過來，還踉跄了一下，低泣道：“……我苦命的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