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孤獨症05

孤獨症05

“念逅,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蒲煜均将酒杯放在旁邊的吧臺上,玻璃與大理石的撞擊噌的一聲。

念逅不免心頭一顫,她咽了口唾沫,盡力平複心情。

然後側身,對上蒲煜均深邃的瞳眸。

她幽幽開口:“你希望我看出什麽?”

蒲煜均再向前探了半步。

距離隔得太近,念逅甚至能從他未系的領口處,感受到胸腔劇烈的起伏。

時間停頓了很久,但也許只有半秒。

蒲煜均無框眼鏡背後的眼神缱绻又了然,語速被刻意放慢,聲音如同寺廟的石鐘,一字一字敲擊着念逅的心底。

只聽他說:“我在追你。我喜歡你。”

念逅顯然愣了愣,深陷的眼神猛地收回。

她将手半握成拳,白皙的手指感受着掌心的溫度。

而後像是下定了決心,鼓足了勇氣,淡漠地回複:“如果,你只是想來找我喝酒,我可以陪你一醉方休。但如果你是來聊其他的事情,請你離開我家。”

話罷,蒲煜均眉頭微蹙,他推了推眼鏡,随即再向前邁了半步。

念逅預料到他的動作,便也向後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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蒲煜均呆滞在原地,看着她退後的動作,重重嘆了一口氣,又突然化作自嘲。

往常波瀾不驚的神情,如今卻顯然慌了神,溫和的嗓音下埋藏着深沉的怒氣,“這也是我家。”

念逅側身,手臂放在吧臺上,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語氣很是絕情,“如果你不想把房子租給我,不必拐彎抹角,我自己會走。”

蒲煜均急了,慌張解釋,“念逅,我不是這個意思。”

“可我,”念逅轉頭,看向細細喘氣的蒲煜均,“是這個意思。”

蒲煜均再向前邁了一步,皺起的眉頭仿佛在述說他的不甘,最後他聲線顫抖着,“你為什麽總是要把我推開呢。”

念逅咬着牙,手握酒杯的手指顫了顫,“沒有為什麽,只是我想而已。”

“因為,七年前我就不喜歡你了。”

沉默,于夜色瘋長。

荊棘将兩人的心傷得面目全非。

片刻,蒲煜均才回過神,他自嘲般搖搖頭,繞過念逅走到門邊。

但他又極不情願地轉身,将兜裏的玻璃瓶拿出來放在吧臺上,“本來是來送你這個的,但還是送你吧。”

無情的關門聲,沉悶又疏遠。

念逅早已無法确定蒲煜均的愛意,究竟是短暫的停留,還是長久的駐足。

畢竟七年,太久了。

膽小的人,只有非常堅定地确認,才敢邁出下一步,才敢完成人生的大冒險。

因為萬一這段感情的末尾注定虛無缥缈,哪又何必要開始呢。

念逅無措地蹲下,抱緊自己,想起曾經那些為了忘掉他的痛苦回憶,她慶幸自己有勇氣拒絕。

從未得到和得到過後再失去,對于她而言,後者比前者痛苦一百倍。

因為享受過光的燦爛,又怎麽舍得再次堕入無邊的黑夜。

不知道過了多久,念逅踉跄起身,她癱倒進柔軟的大床。

手機在手邊嗡嗡地震動。

埋進被褥的頭稍稍偏轉,手機鎖屏上幾條消息提示。

2月14日情人節 00:07

[微信:您有8條未讀消息]

念逅愣了愣,劃開鎖屏,點進未讀消息。

只有兩個人的消息,備注分別是。

wuli佳佳:念念,情人節快樂喲!

wuli佳佳:雖然應該沒人祝福你,但沒關系姐妹我一直都在。

杜佳佳置頂的下方,還是那個熟悉的黑色頭像框。

蒲煜均這人怎麽還跟自己發消息,難道他聽不出來她的拒絕嗎。

yujun:念逅,本來這句話想當面說的

yujun:但可能不會再有機會了吧

yujun:情人節快樂

yujun:[轉賬 520]

yujun:說了那麽多次早上好,今晚就最後說一聲晚安吧。

yujun:晚安。

果然,蒲煜均的愛說放掉就放掉了,幸好沒有邁出那一步。

不争氣的淚珠從眼角滑落,沾濕了被褥。

念逅扣掉手機,将頭埋進綿軟的被褥裏,無聲痛哭。

從沒想過,時隔七年之久,她還要再放棄一次年少的歡喜。

也從沒想過,她的痛苦和七年前比起來,只增不少。

情人節過後,蒲煜均每日晨時準時的早上好,在那一天戛然而止。

就連見面,蒲煜均也裝作沒看見。

除了按時的房租外,兩人再沒有別的交流。

蒲煜均按照念逅的想法,很客氣地只和她保持了房東的距離。

說不上哪裏,念逅竟會不開心。

時間一點點地走,走過了寒冬,走過了春分。

厚實的羽絨服被擱置在衣櫃裏,天漸漸暖和起來。

念逅的記錄短片在網上放映,即使一個月更新一集,也一直保持着紀錄片觀看量第一的水準。

今天是第四集的拍攝現場,選題為孤獨症。

拍攝結束的那刻,念逅卸下一口氣。

她何時才能向杜佳佳一樣,在鏡頭面前收放自如。

正和蘇拂寒暄,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

而此刻,這個溫和又清亮的嗓音,并不屬于她。

蒲煜均直奔蘇拂,唇角不自覺一彎,“蘇拂,拍完了嗎?”

“剛結束,”蘇拂摘掉收聲的耳機,笑顏展開,“你咋來了?難不成想我了。”

他勾勾唇,戲谑道:“你這樣的大美女,我确實該朝思暮想。”

念逅站在兩人中間,心尖像是被揪住了般,她咬着牙佯裝不在意,走到一邊。

眼不見,心不煩。

現場收工忙碌,工作人員見了她,抽出空來招呼,“念醫生,要走了?拜拜!”

也好,下午念逅還有場演講,她該走了。

“念逅!”

蘇拂叫住快邁出拍攝現場的自己。

雖不樂意,但念逅還是回了頭,并禮貌回了個微笑。

只聽她說:“我記得你下午在禾川大學不是有場演講嗎?”

念逅輕輕點頭,她不知道蘇拂什麽意思。

蘇拂瞄了眼身旁的蒲煜均,眉眼輕彎,走到念逅跟前,“正好逗逗也要去,他順路捎你一程。”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去。”

念逅脫口而出的拒絕,讓蘇拂的笑容僵在臉上。

蒲煜均緩緩步來,眼神直勾勾盯住自己,“你在怕我嗎?”

念逅對上他的眸子,不再膽怯,“我是在怕有人不開心。”

“?”

蘇拂嗯了一聲,念逅說的是誰?

她一副嗅到八卦的樣子,“逗逗,你談戀愛了?”

蒲煜均斜了她一眼,蘇拂沒好氣地吐槽:“八卦一下又不會死。”

“你的八卦,我受不起。”

蒲煜均的視線再次落回念逅身上。

念逅就這樣上了他的賊車。

本想直奔後排的,但蒲煜均像是知道似的,沉悶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後排我鎖了。”

念逅系上安全帶,電腦包擱置在腿上,掏出手機刷着。

“那晚的微信轉賬,你怎麽沒收?”他突然問。

若不是他提及,念逅早就忘記了蒲煜均在情人節當晚轉賬了520元。

念逅的視線還停留在手機屏幕上,并沒有擡起頭看他,而是直接說:“我不收無意義的錢。”

淡漠而疏離的口吻,仿佛在告知蒲煜均她早将那晚的事情抛諸腦後了。

所以他在她心裏,到底算什麽?

蒲煜均握着方向盤的手緊了緊,深沉的眸子極力壓抑着怒火,和不甘。

車內回蕩着長久的沉寂。

車子一開進校門,念逅便用最快的速度逃離。

快步走到禮堂的那一刻,念逅捂住胸口,新鮮的空氣灌進肺裏,她喘了口氣。

半小時後,有關“孤獨症——星星的孩子”科普演講開場。

念逅站上講臺,一手拿着話筒,一手拿着遙控器。

白色綢緞襯衫,胸前的蝴蝶結慵懶地垂下,搭配上淺咖色長裙,衩開到小腿,雪白的皮膚若隐若現。

齊肩的長發順直,自然拂在一旁。

她侃侃而談的樣子,透露出知性的美。

蒲煜均坐在禮堂的最後排角落,手撐在椅子的扶手上,望着臺上的念逅。

人在擅長的領域,都是不可忽視的存在。

念逅也不例外。

她落落大方,“孤獨症,也稱自閉症。他們不是電影裏的天才,相反他們大多伴随着智力的發展遲緩。”

“很多孤獨症,一生都無法與人正常溝通,他們無法理解他人,也無法理解自己。”

“但他們往往在某一方面,有着比正常人更厲害的天賦,比如數學、文字、音樂。而這些恰恰都能使他們的大腦快樂起來。”

“他們往往沉醉其中,每當這時候,我都會覺得他們并不孤獨。”

“他們是宇宙在人間的星星,黑夜越暗,他們也就越亮。”

……

演講的時間不長,大多都用在提問上。

蒲煜均本想站起來,但由于相隔太遠,總是被避開。

散場後,念逅被一堆人圍住,蒲煜均只能悶悶地站在禮堂外的必經之路上等她,百無聊賴。

學弟學妹們極其熱情,念逅被團團圍住,抽不開身。

她只能一一作答,不厭其煩。

終于,她似乎看到了空隙,趕忙鑽出去。

卻不想被人攔住。

攔人的女生很眼熟,她帶着期盼的眼神開口:“念逅學姐,還記得我吧?我是林知晴。”

林知晴?

念逅好像有些印象,沒記錯的話應該是送多雲來禾大報道當天認識的女生。

“你有什麽事嗎?”念逅問道,她實在想溜,不然就沒機會了。

“不知道學姐,有認識這方面的權威嗎?”林知晴開門見山。

說話間,她的視線看向念逅身後的屏幕。

似在說明這方面,指得就是孤獨症。

念逅困惑,“你問這做什麽?”

林知晴立馬解釋,“我妹妹,她可能就是這個病。”

念逅點頭,陷入沉思。

像是想到什麽,欣喜地,“我想起了,我老師在研究成瘾機制以前,就是這方面的專家。”

“真的?”

林知晴嘴咧到耳後根,雙手激動得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我下午還有點時間,”念逅将手中的挎包背在肩上,“可以帶你去見他。”

“謝謝學姐!”

客氣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挎包裏的手機鈴聲便響起。

念逅回了她一個微笑,手伸進包裏摸了摸。

觸碰到手機時,她從包裏一沓并不屬于她的東西。

垂下眼眸的瞬間,念逅的心竟也跟着鈴聲顫了顫。

那通電話是等在外面的蒲煜均打來的。

而手中的那沓東西,用牛皮紙袋包裹着。

念逅認識這袋東西,這是占據她心很久的,潘多拉魔盒。

是蒲煜均的月光匣子,裏面有他的第三種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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