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心魔境1

第43章 心魔境1

鬼域，蔣城。

大概是因為還算大鬼城，所以這裏的鬼族并不太放肆，除了沿街擺的貨物賣的都是類似眼珠子替換裝、畫皮、腸子等貨物，其餘的與凡人城市沒什麽區別。

“誰說沒有區別！凡人會吃大血腸和這種白花花的蟲子嗎！”晨衣捂嘴小聲尖叫。

“客官，你這見少了。凡人吃啥的沒有，怎麽的在我們鬼域就讓你這麽害怕呢！”小二把自己的腸子塞回肚子裏，苦口婆心道。

“那也不會吃香燭和供香吧……”仲奎指着面前的菜單上寫着的“香燭供香優惠套餐”，幽幽道。

“害！拿錯菜單了。你們要的是人族菜單是吧！”小二腸子一甩，急匆匆地跑去換菜單了。

“想要神族菜單你們也做不出來。”祈音支額，打哈欠嘀咕道。

其實是鑒于在座的有不同族的，所以才取中用人族菜單。

不一會兒，小二又咧着大嘴跑了過來，殷勤地遞過菜單道：“幾位客官，這就是人族套餐了，您們請看。”

晨衣接過來，臉色一白。

仲奎湊過去看，臉色也不大好看，他道：“這個血煞白骨……？”

“糖醋排骨。”

“腦髓青筋蔥花湯……”

“害，豆腐青菜湯。”

晨衣深吸一口氣，道：“香燭炒眼珠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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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豆子。”

“長發纏心肺湯？”

“海帶炖豬肺。”

祈音額角抽了抽，看向這個把嘴角咧到詭異角度的小二，眼神很涼，聲音更涼：“你再吓他們，我讓你骨頭和皮肉分開，骨頭丢北邊墳山頂，皮肉丢南邊護城河底。”

小二被看得頭皮涼涼，舔了舔唇道：“開、開個玩笑嘛，這是我們鬼域特殊的歡迎外賓形式。我好久沒見外域人了。看見你們超開心的。”

祈音捏緊紙扇，小二腿腳一軟，把菜單翻了個面，道：“這裏這裏，都是正常菜名。”

晨衣瞧見背面果然是正常人族的菜名，瞪了小二一眼，才點了起來。

被小二鬧了一通，幾人反倒放松了些。

“之前我們在鬼域酆都的時候，那裏的小二可沒這麽愛捉弄人，哼。”晨衣道。

“一方水土養一方小鬼。”仲奎道。

吃完東西後，幾人就上了樓，回早就訂好的房間歇息。

祈音回房才沒多久，就有人過來敲門了。

“誰？”

“是我。”

祈音打開門，見北昊和鐘離嬰就站在門口。

“有事？”祈音道。

“我與鐘離有事出去一趟，明早回，同你說一聲。”北昊道。

祈音挑眉，語氣微妙地“哦……”了一聲。

北昊瞧他那副故作理解的神情，眉頭動了動，他轉頭對鐘離嬰道：“你到門口等我。”

鐘離嬰點了點頭，臨走前掃了兩人一眼，總覺得這兩人之間的氣氛有些奇怪。

北昊不像是來通知死對頭兼暫時同伴自己的去向，反倒像……像是要外出的丈夫給妻子報備。

鐘離嬰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吓了一大跳，莫名抖了抖。

北昊将祈音推入門內，把門關上，低聲道：“我曾經在你的手背上印了一個追蹤連音符，你若有事找我，可通過它來聯系我。”

祈音愕然，翻開左手背，催動神識，就見有一個紫金色的印子浮現，他道：“你什麽時候給我印的？”

“你還是貓的時候。”

“這麽早？！你……”祈音有點生氣，因為北昊做這事根本沒通知他。

“若不是這樣，你在冰天雪地落水的時候，我根本沒這麽快找到你。”

祈音瞪他，又無可奈何。畢竟這個印子也算是救了他。

北昊想說什麽，但卻又沒說，兩人大眼瞪大眼好一會兒，北昊才道：“我走了，很快回來。”

祈音：“哦。”

又過了半晌，北昊的手擡起，頓了頓，還是放到他的頭上道：“等我。”

祈音：“趕緊走。”

北昊無聲笑了笑，轉身開門走了。

祈音站在原地少頃，才關上門。

翌日早晨，北昊并沒有如約回來。

原本他們計劃好了今天早上就走，沒想到一直拖到中午，北昊和鐘離嬰還沒回來。

祈音看了看天光，蹙起了眉。

祈音道：“你們誰知道他們去哪了？”

仲奎和晨衣對視一眼，晨衣觑着祈音的臉色，小心翼翼道：“尊上是等急了嗎？”

祈音聞言，便知道晨衣可能知道些什麽，他問：“他們到底去哪裏了？”

仲奎道：“他們去給鐘離采藥了。”

“采藥？”

晨衣點了點頭道：“鐘離說他要和尊上去采藥，可能還順便游玩，就會遲點回來。”

“遲點是什麽時候。”

“他沒說。”

祈音的神色變冷，站了起來，道：“不對。北昊說早晨會回來。”

晨衣：“啊？可能路上游玩耽誤了點時間。”

祈音沒有說話，而是調動神識探進手背的追蹤連音符，符咒亮了亮，他嘗試聯系北昊，北昊那邊卻遲遲沒有回應。

他臉色沉了沉，道：“出事了。”

晨衣、仲奎大驚：“什麽？！”

該死的，北昊若真因為太相信那個假鐘離嬰出了什麽事，他也要背上幫兇的罪責。

祈音凝神，啓動追蹤，待追蹤連音符指出方向後，他便朝着方向追了出去。晨衣與仲奎也沒有猶豫，緊跟着祈音走。

……

鐘離嬰要是知道北昊會突然發瘋，打死他也不跟着北昊進入山洞找什麽煙珑花。

結果就是現在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麽，就被發瘋的北昊在又多又窄的洞道裏疾速追殺。

北昊的速度實在太快了，快得哪怕是以速度著稱的鬼族都不敢放松一口氣，他跑的每一步都好像是他臨死前的最後一步。

鐘離嬰欲哭無淚，跑得幾欲要吐血，跑着跑着，他突然意識到好像有一段時間沒感覺到身後的追蹤氣流了，他大膽地回頭掃了一眼，見北昊在很遠的地方停下了，正舉起手，将手背湊在耳朵邊，神情雖仍是暴戾冷漠，但眉眼間卻好像多了一點疑惑。

他瞪大眼睛，快速回頭，趁着北昊莫名其妙停留，以畢生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個危險之地。

直到他躲到覺得很安全的地方時，他才露出劫後餘生和憤恨陰狠的表情，從手臂骨頭裏抽出一個黑玉般的令牌。

“鬼帝令召，山海陰鬼，天地血鬼，八荒厲鬼……”

“鐘離嬰”口中念念有詞，一股陰風憑空而起，空氣溫度驟降至極低，原本安靜的山體內忽地響起密密麻麻的鬼號聲，無處沒有鬼，無處不是鬼。

“殺！”

天地忽然變色，原本還算亮堂的天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陰暗，好像一下子進入了夜晚。

周圍原本來來往往的鬼靈忽地頓住，齊齊仰起頭，神情變得呆滞詭異，繼而又同時轉向正在趕路的晨衣和仲奎。

晨衣和仲奎早就已經跟丢了祈音，現在突然出現這一個變故，兩人頓時臉色僵硬，渾身發寒。

“怎、怎麽了！”晨衣緊挨着仲奎的胳膊道。

仲奎悄聲吸了一口氣，小聲道：“不知道。”

兩人正被數百道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除了覺得心中發寒外，他們連動都不敢動。

生怕一動，這些鬼就撲上來咬他們。

突然一聲空靈廣闊的聲音傳遍整個蔣城上空，是一聲殺氣四溢的“殺！”。

“殺”音一落，所有盯着兩人的鬼族就面目猙獰地朝他們撲跑過來！

晨衣：“啊啊啊啊啊啊啊！”

仲奎：“快走！”

仲奎抓着晨衣的手就狂奔，可才跑了幾步，就發現他們前後左右都有鬼靈！

兩人咬牙，正想跟他們拼了的時候，突然一陣風刮來，然後兩人就感覺自己的胳膊被拉住了，晨衣正欲大叫，就聽到一道熟悉且十分有安全感的聲音道：“別動，我帶你們走。”

原來是祈音察覺到不對，返回來帶他們走。

晨衣感動得眼冒淚花，恨不得死死抱住祈音的大腿，可惜她不敢如此逾矩。

然而緊接着，晨衣就發現祈音帶他們走的方向，好像鬼越來越多，而且越來越厲害，甚至出現了那種萬年以上的鬼士、鬼将……

“祈音尊上……”

祈音自然也發現了，眉頭蹙起，道：“這是北昊在的方向。”

晨衣張了張嘴，沒再說什麽了。畢竟找北昊尊上最重要，如果能找到，他們就更加不怕了。

仲奎神情凝重道：“難道是有人在引陰兵對付北昊尊上？”

他們來到的是一片山地，這裏的山都不算高，但十分險峻，且山體內的穴道彎彎繞繞，十分複雜。

這裏早就被密密麻麻的鬼靈擠滿了，不停有鬼靈來攻擊祈音所設的保護罩，而更多的鬼靈則是往某個山洞裏面擠進去，好像裏面有什麽美味點心似的。

祈音無需再用追蹤連音符，就确定裏面的“美味”一定是北昊。

“你們在這裏待着，我進去看看。”祈音将兩人帶到附近的某個淺淺小山洞，然後在洞口設置了一層結界。

晨衣關切擔憂道：“尊上一定要小心啊！”

祈音颔了颔首，便朝那個有“美味”的山洞飛去。

晨衣和仲奎兩人的心始終提着，眼睛望着祈音離去的方向。

“你說，北昊尊上和鐘離怎麽樣了？”晨衣咬唇焦急道。

“有北昊神尊在，鐘離一定會沒事的，你放心。”

“嗯嗯。”

過了好一會兒，祈音才帶着一個人出來，須臾就到了晨衣他們的山洞。

祈音籲了一口氣，将被他定住的北昊放下。

晨衣左右望望，道：“尊上，鐘離呢？”

“沒看見。”祈音道。就算看見了也不會救。

“不行，他一定還在等着我們救他。”仲奎蹙眉道，然後就想跑出去。

“誰都不準出去。”祈音冷聲命令道。

晨衣兩人愣愣地看着他。

祈音微喘着氣，道：“你們以為這個動靜是誰搞出來的？”

晨衣茫然道：“您說什麽，我們不清楚。”

“不清楚就仔細想一想，用你們自己的腦子想！”

兩人頓時閉嘴，他們也發現了祈音似乎很疲憊和惱怒，緊接着他們又因為祈音的話而進入了一番不安且焦灼的思考。

祈音現在已經沒精力管他們了，現下最棘手的就是北昊了。他見到北昊的時候，北昊正在鬼群裏大殺四方，這也就罷了，他還不懂給自己設置保護結界，任由自己的神軀被那群鬼撕咬傷害。

雖然他神軀強悍，但不代表不會受傷，更何況是被萬鬼撕咬。

并且北昊不僅是神軀受傷，因為他的心魔發作，神魂也在受傷。

北昊又掙脫了他的定身術，祈音迅速又給他使了個定身術，才又把這個不安分的危險分子定住了。

上回北昊心魔發作還把他認作鐘離嬰，不會傷他，現在心魔發作的北昊已經不認得他了，哪怕是他也要殺。

他不能任由北昊這樣下去，這樣下去對北昊，對他們離開這裏都是一個巨大的麻煩。

祈音深呼吸一口氣，望向晨衣和仲奎道：“我要進入北昊的內境去看看他的心魔，需要你們兩個給我護法。”

晨衣一愣，連忙點頭道：“您放心，我們一定給您二位護好法。”

仲奎也點了點頭。

“我進入他的內境後，我和他都會變得十分危險，千萬不能讓其他人傷害我們的神軀。你們一定要守好。”

“就算是鐘離嬰來了，也不能讓他進來，知道嗎。”祈音道。

關于鐘離嬰的事，方才他們思考了一番，已經有了自己的懷疑。這下又聽祈音這麽防備鐘離嬰，他們頓時生出一種沉重的心情。

仲奎咬了咬牙，嚴肅鄭重道：“您放心，我們知道入內境有多危險，我們一定會保護你們的。就算是鐘離嬰……也不會放進來。”

晨衣雖然心情難過沉重，但也堅定地點了點頭。

“嗯。”

祈音沒有再多話，将額頭抵上北昊的額頭，雙眸深深地望進他的眼睛裏，少頃，北昊嗜血狂躁的一雙眸漸漸沉靜了下來，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與此同時，祈音的眼睛也失了神，随即閉上了眼睛。

祈音一進入了北昊的內境，便被驚了一驚，因為北昊的內境布滿了音鈴花樹。

一個人的內境裏全是另一個人的本命花樹，這意味着什麽，祈音根本想都不敢想。

簡直離天下之大譜！！！

他愣了許久，才強行讓自己摁下那些雜亂的心緒，緩緩走向音鈴花樹深處。

風輕輕吹拂，撩起一片音鈴花的叮鈴聲，傳來一陣陣清甜的花香。

某棵巨大的音鈴花樹下，一個俊美少年正安靜地靠着樹幹睡着，一朵音鈴花飄落下來，劃過他優越的挺鼻，落進了他的懷裏。

祈音站在不遠處，靜默地望着那個少年，少年除了模樣青澀了些，五官與北昊長得一模一樣。

像是察覺到有人在看他，少年眼睫緩緩掀開，看見來人的那一刻，雙眸一亮。

“祈音，你怎麽會在這！”少年的神情雀躍又生動，他站了起來，快步走了過來。

“好想你！”少年抱住了祈音高興道，“真好，一醒來就能看見你！”

少年太過直白生動，完全不像那個清冷無情的神尊。

但祈音知道這就是他，因為少年就是北昊心底深處潛意識的投射，也就是“元我”。

每個人長大，總會給自己套上層層盔甲，将自己裝扮成一個成熟的、戴着面具的人，而“元我”則是每一個人剝掉層層外殼後，完全毫無忌諱地展現的，最真實最簡單最純粹的自我。

祈音不自在地将他拉開道：“你的心魔發作了，太嚴重了。我是來找你的心魔的，看看能不能解決。”

“如果是你，當然能解決。”北昊認真地看着他道。

“什麽？”祈音愣住。

“因為我的心魔因你而起啊。”

“不是鐘離嬰嗎？”

“你不就是鐘離嬰嗎？”北昊歪了歪頭。

祈音眼睛微微張大，咽了咽口水：“你……”

“你為什麽不承認你就是鐘離嬰呢，我好難過。”北昊抵着他的額頭，委屈道，“我好難過……你知道嗎。你明明就知道自己是鐘離嬰，為什麽不承認呢。”

“我……那你還相信那個假的是真的。”祈音心情複雜問道。

“因為他知道煙珑花的下落，我只好和他演演戲了。不然他不告訴我煙珑花在哪。”北昊蹭了蹭他的鼻子。

祈音将他推開，道：“不要靠我這麽近。”

北昊難過地看着他，祈音僵了僵，又把他拉近了些道：“煙珑花是什麽，為什麽非要找到。”

“煙珑花的種子赤煙膽是金不換的一味藥。”

“金不換又是什麽？”

“忘塵酒的解藥。你吃了，就能恢複凡下的記憶和情感。”

祈音愕然，道：“我恢複了有什麽用，恢複了也不會喜歡你。”

北昊的眼睛瞬間就紅了，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他十分難過地、無聲地哭着。

“……別哭了。”祈音嘆了一口氣道，“算了，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你趕緊帶我去你的心魔境。”

“我的心魔境……”北昊努力忍着淚意，帶着哭腔道，“那裏好難過，我不想去。”

“阿音……你能抱抱我嗎？”北昊抱住他，“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我想你抱抱我。”

祈音沉默了片刻，擡手在他背上拍了拍，輕聲道：“好了，好了，別哭了。不難過，我不喜歡你，你就看開點嘛。”

北昊靠在他的肩上哭得更厲害了。

祈音本來想等他哭好了，再讓他帶着去心魔境，結果北昊一哭就停不下來，簡直把他的肩頭都哭濕透了。

“別哭了，快到我去心魔境。”祈音知道時間耗不起，只好硬聲硬氣道。

北昊的哭聲頓了頓，過了一會兒就停了下來，擦了擦眼淚，哀怨地看了他一眼，才拉住他的手走。

祈音看着北昊的後腦勺，心裏一陣恍惚，誰能想到冰山神尊表面冷酷無情，其實元我是一個哭包呢。

以後他恐怕再難以直視外面的那個北昊了。

漂亮的音鈴花海深處，有一片沉黑深濃的池水，池水還不斷冒着水泡，看着就像一片黑暗的熱鍋，十分滲人。

而這十分幽暗的池水，就是北昊的心魔境。

北昊一看到這片池水，就又開始掉眼淚，他捂着心口，呼吸困難，艱難道：“我好難過，阿音。”

祈音握住他的手，道：“不要怕，我們一起進去。”

北昊看着他，回握他的手，很緊，咬牙道：“好。”

兩人一起踏了進去，瞬間兩人的身影就被那片黑水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