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折中

折中

直到坐在課桌前，尹奈奈的心髒都砰砰跳個不停。

她照舊選了最後一排的位置，一邊調整情緒，一邊将書和筆記一一鋪開在桌上。

她擺弄着熒光筆，發現自己還是無法沉下心來，腦子裏塞滿了秦沐剛剛說的話，以及他們在車內獨處時那微妙緊繃的氣氛。

還有，他很可能搶了別人車這件事。

她的心有點淩亂了，用黑色中性筆在本子上胡亂塗畫着。

“畫啥呢？”一個腦袋湊了過來，陰影正好投在她的塗鴉上。

奈奈下意識捂住本子，然後才擡起頭，發現是齊佳嘉。

班裏少數她能一口叫上名字的同學，兩人一起合作過幾次實驗，印象還不錯。

齊佳嘉梳着一頭富有層次的短發，染成只在陽光下才辨得出的紫黑色，皮膚不算白但十分細膩，經常牛仔服搭配各種顏色、圖案的T恤，整個人有種與衆不同的新潮的調調。

這也是尹奈奈能一下子記住她的原因。

“瞎、瞎畫的。”她挪開手，一只潦草的觸手怪出現在本子上，旁邊還畫了兩坨熱乎乎的便便，顯得不倫不類的。

齊佳嘉潇灑地把登山包往旁邊椅子上一扔，就勢跨坐在了她旁邊的空位上。

“你也喜歡克蘇魯嗎？”她轉過頭看她，又看了眼本子，眼睛裏閃過期待。

“呃……”奈奈遲疑了一下，點點頭，問道，“你很了解克蘇魯神話嗎？”

昨晚睡覺前，她本想用手機搜搜關于克蘇魯的解說，但那些圖片在夜深人靜之時看來太過掉san，她立刻就摁熄。了手機，把臉埋進被子裏。

她的話仿佛打開了某個封印，齊佳嘉立刻往她身旁湊了湊，語調突然挑高：“豈止是了解！”

然後嘿嘿怪笑了兩聲，從書包側兜掏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飛快滑動，幾秒鐘後興沖沖地将一個頁面展示給她看。

那是一個網絡小說的app界面，齊佳嘉用修長的食指，點開其中一本熱度不低的小說。

名為《囚獸之愛》，連載中，字數12萬，标簽有“虐戀”“重#口”“恐怖”“神話”等……

尹奈奈懵懂地眨了眨眼，又湊近了點，只見文案上赫然寫着：

奈亞拉托提普×猶格索托斯 （病嬌攻vs清冷受）

看她一臉不解的樣子，齊佳嘉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你這是什麽表情？喂，你該不會連奈亞拉托提普和尤格索托斯是誰都不知道吧？”

尹奈奈心虛地撓了撓太陽穴，用小狗眼望了望齊佳嘉：“你……能跟我講講嗎？”

齊佳嘉原本以為薅到了一個難得的同好，結果對方竟連克蘇魯神話裏最有名氣的兩位外神都不知道，這讓她有種上當和失望的感覺。

她側頭瞅了瞅尹奈奈那棉花糖一樣的可愛臉蛋，嘆了一口氣，趁着老師還沒來，哇啦哇啦講了一堆克蘇魯神話的核心內容，包括至高神阿撒托斯、三位外神以及舊神和舊日支配者，順便激情安利了一通她癡迷的奈猶cp。

尹奈奈聽得一頭霧水，似懂非懂。最後齊佳嘉提到了《死靈之書》，那是克蘇魯神話的締造者H.P.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全集，她要是有興趣可以買一本，算是入門必讀，就是有點貴。

“可你剛剛不是說，《死靈之書》是一個阿拉伯人寫的嗎？”奈奈現在已經暈頭轉向了，腦子裏不斷轉着各種複雜拗口的名字和種族。

“小傻瓜，阿拉伯人寫《死靈之書》是神話裏的內容，是虛構的！而我推薦你閱讀的，是現實世界存在的小說集，當當上198一本！”齊佳嘉恨鐵不成鋼地敲打着她的本子，尹奈奈被她的氣勢吓到，連連雞啄米似的點頭。

上課鈴響了，尹奈奈的腦子分成了兩半，一半條件反射地記錄着老師傳授的考試重點，一半則回味着齊佳嘉剛才講述的神話體系，課間休息時，她急切地問道：

“那克蘇魯生物，可以化成人形嗎？就是看上去與一般人類無異，行走于人群之中，模拟着人類的生活？”

齊佳嘉思考了一會兒，似乎她也沒細想過這個問題：“我知道奈亞拉托提普有很多酷似人類的分身，尤格索托斯也有，但大多數都是半人半怪的形态，很容易與人類區分開來，至于你說的那種，除了外神應該就沒有了吧……”

她很快又補充道：“也可能我涉獵的不夠多，畢竟只是用來寫小說，算不上鐵杆原着粉，嗯，你可以自己買書看。”

她巧妙地将皮球又踢給了尹奈奈。

奈奈咬着筆杆，在手機上搜了搜，《死靈之書》确實不便宜，但她急于知道秦沐到底是個啥物種，只猶豫了兩分鐘就下單了。

付完款，她突然意識到，萬一秦沐不屬于克蘇魯體系裏的生物呢，萬一他是變種人或者其他外星來物呢，自己豈不是白花錢了——

不不，問題不在這兒，她搖搖頭，又在筆杆上咬了咬，這時手機忽然嗡嗡了兩聲。

是微信，來自秦沐。

她懷着複雜的，甚至是有幾分期待的心情點開。

“奈奈，課間要好好休息哦，多喝點熱水。”

多喝熱水——很好，言語已經徹底普男化了，她把額頭貼在課桌上，感到胃部一陣抽痛。

“好。”她輸了一些字，又删了一些，反複幾次之後發過去的就只有這一個字了。

手機那頭，收到尹奈奈的回複，秦沐立刻神清氣爽起來，他慢悠悠踱步到影城門口，掃了眼正在上映的電影，目光從複仇者聯盟和速度與激情上面冷漠地劃過，最後落在一部日本的慢節奏純愛片。

他對着男女在雪地裏緊緊相擁的海報，滿意地點點頭，然後在售票員驚詫的注視下，買了一張電影票，還有一大桶爆米花，不緊不慢地通過檢票口。

“可能是失戀了。”他離開後，一個售票員對另一位咬耳朵道。畢竟大男生獨自一人看純愛文藝片，還是相當罕見的。

“長那麽帥都會失戀嗎？真是不可思議。”

……

整個影廳裏只有秦沐一個人，一是因為工作日的緣故，二則是這電影确實不叫座。

他舒服地釋放出幾只觸手，一邊往嘴裏塞爆米花（手和觸手并用），一邊看得津津有味，還不忘将爆米花喂給觸手中央那幾張嗷嗷待哺的嘴巴。

電影節奏舒緩，男女主的愛情卻很驚心動魄，尤其是最後兩人沖破重重阻礙和世俗偏見，在漫天飛雪裏深情相擁的那一幕，讓他甚至有點感動。

這是不是說明他已經開始懂人類了，懂他們那複雜又脆弱的感情了？

這是個不錯的兆頭，表明他離奈奈的想法更近了一點。

雖然不理解人類，但他願意為她學習成為人類。

電影結束，差不多就快午休了。他以肉眼根本無法捕捉到的速度瞬移到約定的學校側門，靠在一棵槐樹旁等尹奈奈。

幾分鐘後，他就看見那個總是刻意與旁人保持距離的身影，随着人流一起被狹窄的伸縮門吐出來，心裏頓時一陣悸動。

“奈奈！”他沖她揮揮手，引來一大片圍觀。

尹奈奈尴尬地從人群中擠出來，拉着他的胳膊輕輕把他拽到樹後面。她一貫不大喜歡引起關注。

“上午過得怎麽樣？”他擡起手，在尹奈奈身後比劃了好幾下，也沒想好落在哪裏比較合适，只好又收回身側。

“還……還好吧。”她抿嘴回答。

“想去哪裏吃？”

“嗯，你定吧，哪裏都行。”

“……”他遲疑了一下，“那就去附近新開的茶餐廳吧。你不是很喜歡吃甜食麽？”

尹奈奈點點頭，她确實喜歡甜的食物。

往餐廳走的路上，不斷有學生回頭看他們，并伴随着嘤嘤嗡嗡的竊竊私語，其中不乏牽手而行的一對對情侶。

尹奈奈只覺得尴尬，雙手緊抓挎包的帶子，埋着頭朝前走。

略帶試探的嗓音從高一頭的地方溫柔地落下來：

“奈奈，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尹奈奈腳下一絆，沒料到這個要求來得如此迅速。

或者說，她一直以來都是在懵懂與惶恐中與他接觸的，根本就沒想過這一環節。

她不知道要如何回應。

頭上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炙熱，她微微紅了臉，雙手仍死死絞着挎包的背帶。

如果直接說“不”，他會不會暴走呢？

她強迫自己這樣想，用以掩飾內心真正的矛盾。

他是怪物，你們不會有結果的。她反複告誡自己，并在內心裏不斷強化這個觀念。

他和你戀愛，只是看你挺合眼緣，利用你完成他任性的游戲，等到他厭倦了，或許就會吃掉你。而你作為一道食物，居然還有了片刻的怦然心動，這簡直可笑——

“奈奈？”他遲疑地喚道。

尹奈奈這才意識到，距離他提出請求，已經過了至少三四分鐘，而她則一直勾着腦袋，沒有給予任何回應。

她的肩膀不安地動了動。

“如果不願意，可以直說的，奈奈。”他綻開一個笑容，奈奈驚訝地擡起眼睛，發現那個笑容在正午燦爛的淡黃色陽光中，顯得有些落寞。

她頓時心軟了，心裏滾過千軍萬馬，但爬到嘴邊的，卻只有一個“嗯”。

氣氛一瞬間有點僵硬。

“但我可以挎着你。”她甜甜地一笑，想了個折中的辦法，身體朝他靠近，把一只小手鑽進他的胳膊肘裏。

秦沐的身體微微抖了一下，既是驚訝也是驚喜，他連忙緊緊夾住那只又軟又細的手臂，生怕它逃走似的。

冬日陽光把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從影子上看，倒真的很像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情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