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學長

學長

醒來的時候，尹奈奈嗅到了薰衣草幹花的香味。

身下是柔軟的皮革，身上則蓋着一襲輕盈的羽絨被，她帶着懵懂與遲疑睜開眼睛，被懸在正上方的吊燈燈光刺得又立刻閉上了。

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她腦中陸續閃過暈倒前的所見所聞，心髒頓時緊縮起來。

那個女孩怎麽樣了？自己究竟在哪裏，該不會被怪物抓過來當做儲備糧了吧？

這樣想着，她有點害怕再張開雙眼了，唯恐看見一大團血淋淋的觸手在她旁邊張牙舞爪，或者一坐起來發現缺了身體某個部位……

“奈奈。”

林墨清磁的聲音，伴随着屋內薰衣草的馨香，喚醒了她的最後一段記憶，她小心翼翼掀開眼皮，脖子小幅度轉動，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她看見了熟悉又陌生的學長，靠坐在與她隔了一個矮幾的組合沙發上，白色針織羊毛衫、卡其色長褲，面容沉靜而蒼白，正靜靜注視着她。

尹奈奈的心髒猛擰了一下，感到耳朵微微發燙。她努力撐起身體，以一副迷迷瞪瞪的表情抱着被子在沙發上蜷坐，眼神膽怯地往林墨的方向看去。

出乎預料的是，學長的臉色并沒有她想象中那樣嚴苛，反倒是如冰水般緩緩化開，最後嘴邊綻開一絲淡淡笑意。

與不久前扔出她簡歷時判若兩人，更像是幾年前的模樣，只是，那溫柔中有些東西永遠變了，具體是什麽奈奈也說不上來，卻能清晰地感知到。

“學長……”她輕輕喚了一聲，睫毛抖了抖。

林墨從沙發上站起來，緩步走到客廳一角的冰箱旁，拿出一瓶金桔檸檬，遞給她。

“渴了吧，記得你最愛喝這個口味。”他笑了一下，指尖和她相碰時，比冰鎮過的飲料還要涼。

尹奈奈拘謹地接過來，垂眸看了看，确實是高中時期她最愛喝的，只是牌子太老舊，幾乎買不到了，只有網上偶爾可以淘到。

記得有好幾次和學長一起回家，他總會送她一瓶金桔檸檬哄她開心，飲料的味道和17歲那年的記憶融為一體，那是獨屬于雨季的味道。

回憶讓她對林墨的愧疚更深了幾分，她擰開蓋子，小口小口地喝着，一方面是為了緩解尴尬，另一方面也為厘請目前的狀況。

剛剛她暈倒了，倒在了一個有薰衣草味道的懷抱裏，而這個懷抱的主人，果然是林墨學長。

所以說，她現在獲救了，并被他帶回了家——

家？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正身處陌生的客廳，連忙咽下飲料，帶着一絲慌亂四處張望。

這裏，真的可以被稱之為“家”嗎？這是尹奈奈的第一個想法。

乳白色調的牆壁，淺色的實木地板，勾勒出一個略顯清冷的空間。

偌大的客廳裏只有最基本的生活設施——一套牛油果色的U型真皮組合沙發，淡色調的衣帽架、鞋櫃、儲物櫃，以及門口一盆半人高的熱帶闊葉綠植。

這差不多就是客廳的全部家當了，簡潔得像個臨時居所。然而裝修材料和家具質地卻十分高檔，潤澤着令人舒心的蠟光，讓這個家顯得更像是某個美術展覽廳的會客室。

“學長，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做好了充足的心理準備後，奈奈擰上瓶蓋，小聲地問道，目光漸漸大膽起來，望向他的雙眼。

“你暈倒了，我把你帶了回來。”林墨明顯敷衍地回答道。

尹奈奈眨了眨眼，完全不信地繼續望着他，只是雙手緊緊抓住飲料瓶，籍此獲得些許膽量和勇氣。

見她這幅既膽怯又固執的樣子，林墨嘆了一口氣，雙手抄兜踱步到尹奈奈對面，慢慢坐了下來。

“如果把今晚發生的一切都忘記，會對你更有好處。”他擡起眼，望着尹奈奈微微泛紅的鵝蛋臉，意味深長地說道。

尹奈奈躲閃了一下，她自然明白學長的意思，但這也表明，學長是知道有怪物存在的。他是怎麽知道的呢？在他身上又發生過什麽樣的故事？她很好奇。

還有，身為血肉之軀的人類，又是如何從怪物手中救出自己的呢？

等等……

冷汗忽地從後背層層冒出，她驀地想到了陳夢瑤，她看上去也是普通人類的樣子，可實際上卻是個連眼睛都不需要眨動的怪物──

難道，學長他也……

尹奈奈肉眼可見地哆嗦了起來，望向林墨的目光也随之顫抖，她往後縮了縮身體。

林墨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自嘲似的一笑。他搖搖頭，開口問道：

“你想知道，那天傍晚究竟發生了什麽嗎，奈奈？”

“诶？”尹奈奈愣了一下。

“我父母死去的那天。”林墨以淡然的口吻解釋道，神色毫無波動， “他們并不是被搶劫犯所殺，奈奈，殺死他們的，不是人類。”

奈奈手中的飲料砰地掉在地板上，骨碌碌滾了好幾個圈，最後停在林墨腳邊。

林墨彎腰撿起金桔檸檬，對着瓶身安靜看了片刻，似乎在回憶着什麽，嘴角輕輕彎起。

然後，他毫無征兆地擰開蓋子，修長瓷白的脖頸猛地向後一仰，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尹奈奈大吃一驚，呆呆地望着他不斷上下滑動的喉結，忽然泛起一絲奇怪的感情。

憐憫，還有難過。

至于是什麽激起的這兩種情愫，她也不得而知。或許是學長空蕩蕩的家，或許是他眉宇間始終無法撫平的淡淡愁緒。

抑或者，是因為他存着她最愛喝的金桔檸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