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寄生

寄生

“你以前想過‘高維生物’這個概念嗎，奈奈？”

林墨把玩着飲料瓶，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尹奈奈搖了搖頭。她或許聽過這個說法，但從未往腦子裏去。

“那‘二維存在’你肯定想過吧。”

“嗯，像是漫畫或者電視機裏的畫面那種。”尹奈奈這會兒認真地點了下頭。

說白了就是紙片人呗，這個她當然知道。

“是的。作為三維生物的我們，大多數從未想過會有更高或者更低維度的生命存在。我要說的故事，就是在這個概念之上形成的。”林墨泛起苦笑，身體向前傾，胳膊搭在膝蓋上。

尹奈奈緊張地吞了吞口水，表情就像是閱讀推理小說到揭秘章節，屏氣凝神。

“那天晚上和你分開後，我就有種很不安的預感。我的直覺一向很準，所以在打開家門前，多少做了些心理準備，但還是被眼前看到的一幕驚呆了。”

林墨的雙眼出現了片刻的恍惚，尹奈奈能看到記憶的陰影正一點點漫上他眼底，給他整個人都添了一抹古舊的色調。

“我的父親對植物有着不可言喻的熱情，在家裏面養了很多綠植，你去過我家，應該還記得窗臺上滿滿當當的花花草草吧？”

“嗯，相當壯觀，叔叔還很自豪地為我介紹了一番。”奈奈回想起自己因為挨了澆，被學長領回家救急的那一天，想起了林叔叔慈祥溫和的笑臉，心裏又是一陣酸澀。

“你可能沒注意到，還有一盆和它很像的熱帶植物，擺在客廳裏。”林墨指了指自家門口那盆熱帶闊葉植被，“事故就發生在它身上。”

這個走向是奈奈始料未及的。她本來以為會聽到長着觸手的怪物蟄伏在學長家裏，殺害了他的父母——

“那盆植物，原本只有半人高，可我打開門，卻看見它膨脹到幾十米，而且橫生出上百條粗細不等、流溢着詭谲色彩的藤蔓，貼着牆壁、天花板和地板慢慢游走，而我的父母，就纏繞在其中的幾根藤蔓裏，血肉已經被吸幹，只有皺巴巴的表皮和衣服貼在枯骨之上——我被這似乎只存在于電影中的畫面震驚了，吓得很長時間都無法動彈，等回過神來之後，我先想到的不是逃跑，而是複仇。”

尹奈奈捂住嘴，腦中不斷完善着林墨描繪的悲慘場景，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因為這是現實中發生的事，無法像看故事那樣輕描淡寫地掠過。

當然，她若沒有接觸過秦沐，肯定會以為學長在編故事，可現在，她對他講的一切都深信不疑。

“我注意到靠近窗戶附近的一根藤蔓，十分粗大，中間部位有一只巨大的綠色眼睛，那應該就是本體，我想，于是抄起門口桌上的水果刀就朝那裏刺去。不知為何，它的反應很遲緩，這種遲緩不像是笨拙，更像是不以為然，它沒有反抗，任由我将整片刀刃都刺入眼球。

然而，詭異的一幕發生了，水果刀連刃帶柄都被那只眼睛吸收，就像是陷入了沼澤。若不是及時松開手，我整個人也會被它吸進去。

爆發性的憤怒過後，理智重新占了上風，我意識到自己根本不是這個鬼東西的對手，非但無法為父母報仇，甚至自身也難保，冷靜下來後，我摒棄內心的自責，打算立刻逃走。可那東西似乎感應我的想法，我剛剛轉過身，就被一根迅疾而來的藤蔓束縛住了身體，你看，它可以很敏捷，只要它想。”

講到這裏，林墨頓了頓，擰開蓋子又喝了一口金桔檸檬，像是在緩解口渴，也像是在尋求某種安心。

尹奈奈的心則提到了嗓子眼，她一眨不眨地望着林墨，等待着下文。

林墨也很快開始了敘述：

“當時我心想‘完了，我也要被吸幹血肉，變成一具骷髅’，但想象中的尖刺紮入身體的痛感并沒有發生，我反而感到一陣眩暈，接着我沒有任何過渡地暈倒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在地板上醒來，身邊是一片狼藉。而那鋪天蓋地的藤蔓，消失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只有那盆綠植，恢複了原本的大小，從根部開始斷裂開來，歪倒在地上。

“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那個鬼東西跑到哪裏去了。但我知道，從此以後我的世界翻了天，一切都徹底改變了。只是，我遠沒想到，這僅僅只是個開始。”

林墨站了起來，繞着沙發慢慢踱步，仿佛接下來的話會令他很不安。

尹奈奈追随着他的動作，眼裏充滿焦急和心疼。

“後來我才發現那家夥并沒有走，奈奈。”林墨停住腳步，側身對着她，慘然一笑，“它鑽進了我的身體，直到現在，都在我的體內。”

“啊！”尹奈奈發出一聲驚呼，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害怕還是震驚。

“不要害怕，奈奈。大部分時間它都在沉睡，只在短暫的片刻清醒過來，但很快就興趣索然地繼續沉眠。我能感應到它的波動，覺得它似乎只是想找一個安穩的軀殼進行長久冬眠。而我顯然是個比闊葉植物更好的選擇。”

林墨又擠出一抹苦笑，夾雜着痛苦：“不過拜它所賜，我擁有了一些超越普通人的能力，比如愈合速度驚人，力氣倍增，行動和感官能力更靈敏……但也僅限于此，我沒辦法像今晚你看到的那個男人那樣，釋放出靈活的觸手，進行高強度的攻擊和防衛。”

“你、你是說，那個人也被寄生了嗎？”尹奈奈急切地問道，在沙發上蹲坐起來。

“是的。只不過寄生他的生物主觀意識很強烈，陸塵這個人原本的意識早已被他抹殺，不複存在了，只是一副沒有靈魂的軀殼。”

尹奈奈垂下眼睛。

這樣的話，那秦沐也是被寄生的嗎……

這個想法令她有種很難受的感覺。倒不是說她開始嫌棄秦沐或者其他什麽的，只是她希望她喜歡的人，最好獨一無二，而不是兩種靈魂厮殺後的勝利者。

“竟然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尹奈奈抱着膝蓋，嘟囔道，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林墨，而且他看上去也不像是想尋求安慰的樣子。

“都怪我，如果那天我沒有纏着你，你們早就離開家了，那個怪物或許就會換個人寄生，你的人生也不會亂套……”她歉疚地小聲說，臉埋在膝頭，眼睛盯着地板上的縫隙。

林墨很久都沒有回應，她有些緊張地擡起頭想看看他是不是在生氣，卻發現他不知何時竟已經在她身旁坐下，正以一種很奇怪的眼神望着她。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識往旁邊躲了躲。

林墨卻伸出一只手，輕輕掰過她帶着滾燙溫度的臉，讓她能夠直視他的雙眼。

“學、學長？”尹奈奈短促地驚呼了一聲，被他突然的舉動弄了個措手不及。

“奈奈，你——有沒有對我隐瞞什麽吧？”林墨探究地望進她琥珀色的眸子裏，目光銳利。

“诶？”尹奈奈怔住了，但很快，她就意識到學長指的是什麽了。

“聽完我的故事，你居然這麽快就接受了，甚至都不懷疑一下，這很反常啊，奈奈。”林墨說出了她的猜測，視線像網一樣籠罩了她整張臉，讓她無處躲閃。

嘴唇輕輕抖動，尹奈奈的眼中劃過短暫的慌亂，而這一切，都被觀察力敏銳的林墨收入眼底。

他想起了陸塵方才的話，再度陷入了對她的懷疑。

“我沒有……”她努力穩住情緒，“學長，你從來都不是個會胡言亂語博關注的人，我一直很信任你，所以才會在受欺負孤立無援的時候總去尋求你的幫助，這樣的你說出的話，我自然都是深信不疑的。何況，有誰會拿自己的親人編故事呢？”

她的聲音細小，卻像小股溫泉般，擁有着令人溫暖又信服的力量。盡管深知她在撒謊，林墨卻莫名覺得很受用。

“你變了許多，奈奈。”他輕笑一聲，松開了手指，離開前指腹意猶未盡般地在她的肌膚上輕輕剮蹭了一下，“不愧是交過男朋友，變得更會拿捏男人的內心了。”

尹奈奈的臉一下子紅成了熟番茄：“你……調查過我？”

林墨往旁邊掃了眼，輕描淡寫道：“你想多了，我們公司有很多你們學校的實習生，不過是一些校園裏的風言風語傳到耳中罷了。”

真的是這樣嗎？尹奈奈也深表懷疑，但是她明白今晚不是個追問的好時機。

“時、時候不早了，多謝你救了我，學長，那我就不再繼續叨擾了……”尹奈奈仔細疊好羽絨被，放在沙發一角，站起來小聲說道，顴骨上還彌漫着些酡紅。

“已經快淩晨了，今晚你就睡在這兒吧。”林墨指了指右手邊的一個房間，“房子大的好處就是空房間多。”

尹奈奈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和林墨學長同住一個屋檐下，不禁有些尴尬，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何況，他幾分鐘前還告訴她，他的體內正沉睡着一只怪物。

“……”她猶豫了半晌，擡頭向拉了一半窗簾的落地窗外望去。

濃黑的夜色打消了她獨自打車的念頭，她也不好意思麻煩學長送她，便只好蚊子般嗡嗡了兩聲，算是妥協。

“放心吧，我不會突然挖你眼睛或者偷襲你。被寄生了這麽久，我尚且還沒發展出任何嗜血的愛好。”林墨笑了笑，轉身向另一旁的房間走去，“這是我的卧室，有事可以敲門。洗手間你随便用，洗漱用品不介意的話就用我的吧。”

說罷，旋開門把，進了卧室。聽見房門吧嗒咬合的聲音後，尹奈奈頓時舒了一口氣，癱坐在沙發上，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簡直比面對怪物時壓力還大。

忽然，她察覺到，學長并沒有把全部故事告訴她。比如一開始提出的“高維生物”概念，完全沒了後續。

就好像他原本打算講的，但卻不知因為什麽，改變了主意。

她感到腦子又脹又痛，索性不想了，蹑手蹑腳在洗手間裏簡單洗漱了一下，盡量不弄出太大的動靜，然後潛回指配給自己的房間，四仰八叉地倒在松軟的單人床上。

床具上也缭繞着令人放松的薰衣草味道，令她很快放松了下來。她掏出手機，看着不知點開過多少次的日歷，難過地撅起了嘴巴。

已經過去三天了，秦沐是不是該回來了呢？

等他回來了，她可要好好詢問一番，雖然她對世界上是否有很多怪物橫行，并沒有多大興趣。

她把手機捂在胸口，很快便在催眠的香氣下，進入了夢鄉。

只是她不知道，在她熟睡的時候，一只冰冷的手拽出了她的手機，熟練地破解了密碼，飛快地浏覽着她的聊天記錄。

最後停在了她和秦沐的對話框。

拇指憤怒似的抖動了一下，慢慢向下滑動，目光也越來越冰冷。

過了許久，他才将手機放到她手邊，默默盯着她毫無防備的側顏，終于忍不住用指腹輕輕刮了刮她柔嫩的臉頰。

他伫立了許久，直到她嘟囔了一句夢話，翻了個身，才戀戀不舍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