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畫展

畫展

離開林墨的家，尹奈奈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脫身而出。

那是一個近在咫尺的現實的世界，沒有任何浪漫幻想，身處其中時她還沒有多想，但一呼吸到外面凜冽的空氣，看到熟悉的屬于人類的生活百相，她便一下子糾結了起來。

那個女孩怎麽樣了？她被剜去了一只眼睛，後來會有人救她嗎？還有那個叫做陸塵的家夥，竟真的是一系列虐殺案的兇手，簡直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還大搖大擺參加校園宣講會，不知道他看着臺下那些嗷嗷待哺的大學生，是否就像餓狼看見送上門的小野兔、小松鼠。

或許是拜自己慢吞吞的性格所賜，她的情緒和思考也總是後知後覺。昨晚學長和他講述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劇，她滿腦子都是對他的同情，完全忽略了他敘述中傳達出來的其他信息。

比如，行走于人間的怪物，并不都像秦沐一樣無害，它們有的以殺人為樂，有的害得別人失去家庭，甚至連秦沐，她都不敢保證沒做過任何在人類眼裏很可怕的事情……

她打了個哆嗦，裹緊羽絨服的領子，沿着街道尋找車站。

學長堅持要送她回家，她随便找個借口推脫了。

雖然她覺得學長并不相信，但或許是那頓家鄉味十足的早餐勾起了他心底的溫情，他沒有追問，也沒有像昨晚那樣，用手指掰過她的臉，以銳利的目光逼視她的眼睛。

學長變了很多，這也正常，畢竟遭遇了那樣的事件，他所承受的痛苦肯定是常人難以想象的。

尹奈奈是個共情能力強的人，她很心疼他的遭遇，所以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讓他多少開心一點。

只可惜她沒有太多的技能，做飯算是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了。不過從結果上看，似乎蠻成功，學長一掃昨夜的陰霾，又露出了和幾年前一樣陽光溫暖的笑容。

僅這一點她就很滿足了。

一輛線條優美的銀灰色進口車，忽地從她身旁擦過，吓了她一跳。

車子駛過的時候，也不知道是不是刮起氣流的緣故，尹奈奈覺得有什麽快速而無形的東西，從她衣服裏面裸#露的皮膚上輕輕碾過，帶來一陣奇怪的顫栗。

她連忙裹緊衣服往馬路邊上靠攏，不經意看到前方商場大門旁，擺着幾個色彩很濃烈的大型立牌。

她好奇地走近，發現是一家新開業的畫廊，第一天免費展覽。

長這麽大，還從來沒去過畫展這種富有小資情調的場所，忽然起了好奇心，便探頭探腦地邁了進去。

雖然是上午，人卻出乎意料地多，大家都穿着考究，氣度不凡，一副成功人士派頭，似乎只有她格格不入。

她有點打退堂鼓了，不過牆上的新概念油畫着實吸引眼球，色彩是她從未見過的絢麗，且混合得十分巧妙，仿佛都出自同一人之手。

尹奈奈立刻被迷住了。她從小就很喜歡豐富的色彩，買到第一套蠟筆時，曾廢寝忘食地往紙上塗塗沫沫，勇敢地嘗試不同色塊的組合。

綠色的太陽，黃澄澄的天空，藕粉色的小河，淡紫色的山峰……她的想象天馬行空，又頗為另類，為此，還被從家長會返回的媽媽，揪着耳朵數落了好一陣。

她自認為沒什麽天賦，想象力豐盛然而創造力堪憂，不過對繪畫的喜好倒是一直保持了下來，翻看雜志或小說時，往往會被一張插圖拖住目光，完全忽略了文字內容。

她沿着牆壁，一副一副地看，畫框周圍沒有标注任何名字，她不知道畫師的身份，也不知道他或她的經歷，更不知道這些與衆不同的作品背後，是否充斥着一個又一個奇谲的故事。

或許是看得太投入，她沒注意到有一個高個子的男人，正在她身後和她觀賞着同一副畫，一不小心，竟踩在了人家腳上。

“啊，抱歉抱歉。”她連忙轉身道，說完才擡起頭。

她的頭頂剛剛擦到他的下巴颏，必須得仰起脖子才能看清他的臉。

那是一張相當英俊、帶着點傲氣的臉，鼻梁高挺，薄唇輕勾，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看上去不過27、8歲，卻有着股淩厲而不失沉穩的氣勢。

他的俊美是個猝不及防，讓她短暫地愣了一下。她尴尬地抿抿嘴，又補了一個表達歉意的微笑，然後轉回身，繼續看畫。

但她的心底被激起了一層漣漪，不是心動，也不是其他什麽浪漫的情愫，而是驚奇。

總感覺在哪裏見過呢？她費盡地在腦海搜索，卻無法找到與這張臉匹配的記憶。

可能記錯了，她揉了揉眉心，決定不去想了，繼續向前看畫。

可那個人就像一道影子，跟着她移動，讓她多少有點不自在。

“你喜歡這些作品嗎？”

他居然開了口，聲音完美符合他的外形，磁沉而帶着一絲倨傲，不過沒有惡意，反倒充滿驚喜。

尹奈奈再度側轉身體，禮貌地點了點頭，語氣坦誠：“很喜歡，色彩的搭配特別戳中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另類又熱情的作品。”

男人顯得十分高興，那股仿佛與生俱來的傲慢氣質，被一種孩子氣的神情所取代，他沖着牆壁揚了揚下巴，下颚線條緊致流暢：

“你能喜歡我很開心，其實，這些都是我的作品。”

說罷，笑盈盈地看着她。

“……”尹奈奈愣住了。

“真、真的嗎？”她有點傻氣地問道，仰起臉，睫毛向上抖了抖。

男人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專注地看着她，烏黑的眼仁深不見底，釋放着攝人心魄的光芒。

那種曾在哪裏見過的感覺越發明顯，尹奈奈不易察覺地瑟縮了一下，她有點緊張地垂下眼睛，将視線落在他考究的酒紅色領帶上。

領帶夾是黃金質地，造型精巧優美，彰顯着佩帶者卓越的財力和地位。

她抿了抿唇，感到氣氛有些微妙，剛想努力找話打破僵局，男人卻笑出了聲。

“當然不是真的。”他咧開嘴，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我開玩笑的。”

尹奈奈登時紅了臉，覺得被當成傻子耍了。她憤憤然地轉身，盡量留給他一個惱怒的背影。

果然還是自己看上去太好欺負了，如果是陳夢瑤那種級別的冷豔美女，絕對不會被這樣對待。

她氣鼓鼓地想，決定無視他。

然而男人好像沒看出來她正在生氣，自顧自的站到和她平齊的位置，指着他們面前那副畫，愉快地說道：

“注意畫中央那顆向日葵，盯着它看，你會收獲與衆不同的感受。”

他笑着說，眼光猶如一張網，從高處罩住她，讓她有種淪為黏在蛛網上的小蟲的錯覺。

明明打算不理睬他的，可他的話仿佛有一種神奇的蠱惑力，唆使她遵照他的意思，将目光投向他所說的位置。

盯着看了半分鐘後，奇跡發生了：

向日葵金黃色的圓形花心和淺黃色的花托，忽然開始向相反的方向分別旋轉，最後竟幻化成了一個色彩的漩渦。

尹奈奈覺得頭暈目眩，趕緊閉上眼睛，然而那個高速轉動的漩渦，仿佛印在了她的視網膜上，仍清晰地轉個不停，她前後晃了兩下，身體最終向後栽倒。

一雙修長有力的手，撐住她的後背，穩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我說得沒錯吧。這幅畫的奧妙無窮無盡，只要你肯探索。”男人的聲音從她頭頂飄落下來，在她站穩後，很紳士地移開了手。

尹奈奈揉揉眼睛，她本想說聲謝謝，但又覺得不妥，最後只發出一聲含混的咕哝。

她不敢再去看那副畫，總覺得其中蘊含着某種無法解釋的超自然現象。

“去喝杯咖啡怎麽樣？”男人毫無征兆地邀請道，“作為剛才那個玩笑的補償。”

原來他知道自己做了冒犯的事呀，尹奈奈一下子竟有點哭笑不得。

和陌生男人喝咖啡，是件完全違背她性格的事，所以她一開始就沒打算同意。

不過，這算是搭讪嗎？她心裏想，餘光朝男人瞄了瞄。

無論看幾眼，下一眼看過去時，仍會驚嘆于他的英俊。寬肩窄腰的挺拔身姿，也讓他看上去分外性感，屬于很能激起異性荷爾蒙的那類人。

他身上毫無四處獵豔之人的輕浮，恰恰相反，他的氣場沉穩中帶着一絲張揚，甚至有點攝人，絕對不是慣常與女人缱绻調情的類型。

也不是女人敢輕易招惹的類型。

尹奈奈甚至都懷疑，他那雙總是向上輕輕勾起的略顯傲慢的薄唇，能否纡尊吐露出女人喜愛的甜言蜜語……

所以她很不明白，他為什麽要請她喝咖啡。

“難得遇到喜好相同的人，一時有點得意忘形了。”他笑道，似乎在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平易近人，“給個面子好不好？”

尹奈奈動搖了。一杯咖啡而已，應該不要緊吧……

不，不行，誰知道他人模狗樣的外表下，包裹着什麽樣的內在呢？搞不好又是一個連環殺人狂之類的。

“我，那個……我一會兒有考試……”她想出了一個無法被駁斥的理由。

“這樣啊，真是遺憾呢。”男人沒有再堅持，卻綻開了一個別有深意的淺淺的笑，“那祝你考試順利。”

尹奈奈手指繞着背包的帶子，心虛地“嗯”了一聲，掏出手機假裝看時間。

“快到點了，那我……先告辭了。”她小聲說，視線始終浮動在他下巴和脖子之間，不知為什麽，她有點怕看到他的眼睛。

也沒等他回答，她便逃也似的跑開了。

剛跑到門口，手機嗡嗡響了兩聲。

是短信。通知她明天上午去駱氏集團面試。

她的簡歷不是被學長扔出去了嗎？難道有哪個好心人把它從地上撿起來又投了進去？

她帶着疑惑，把短信又讀了兩遍。沒有看錯，是面試通知。

心裏滾過複雜的情緒，不過她還是決定試一試，就當作是積累寶貴經驗了。

觸手怪也好，殺人魔也好，她未必會恰好碰上，畢竟這個世界中還是正常人類居多，她樂觀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