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章

第 1 章

“小溪，快來吃飯！”

張勇一邊收拾着碗筷一邊沖磨蹭在床上的小溪喊道，小溪揉着朦胧的睡眼問：“爸，怎麽今天這麽早？”

“廠裏這批貨工期緊，今天我得早點走，估計又得很晚才能回來……你快點，再磨蹭我就要遲到了！”

小溪顯然沒感受到張勇心中的焦急，她拿過床邊的衣服，只看了一眼便皺起了眉毛，她說：“我不想穿這套衣服，太難看了！”

“有的穿就不錯了！快點！我真要遲到了！”

……

坐在電動車後座上，小溪還在因身上這身難看又破舊的衣服而委屈，她淚眼婆娑，雙手搓着衣角嘴裏嘟囔着：別人都有新衣服……就我沒有……

張勇坐在小溪身前，一邊聽着她不斷抱怨一邊只得強忍怒火，實在受不了便向小溪吼道：“有那閑錢買點吃的喝的不比買衣服強？”

直到走過那副印有“南山村小學”的牌匾，直到快要走進教室，小溪仍然覺得委屈，她噘着嘴淚眼汪汪回頭看着張勇迅速消失在道路盡頭，并未留下半分承諾，她重重地哼了一聲扭頭而去。

六年級一班，小溪恨恨地拿出書本，對于周圍叽叽喳喳的讨論置若罔聞，她想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但這置身度外的理想很快便被打破。

“小溪，你看我這條裙子漂亮嗎？昨天我爸打工回來特地跑去縣城花了兩百多買的哦！”

羅佳寧說完提起裙子在過道上轉了一圈，白色的裙紗飄蕩，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合着她俊美的容顏，宛若天上的仙子降世，引起周圍的男生女生發出一聲聲驚嘆，小溪眼中放射出名亮亮的光芒，卻又在瞬間暗淡下去，小溪攤開課本，面無表情地說道：“趁着老師沒來，你還是趕緊把昨天的作業補完吧。”

“我知道你這是嫉妒我，嘻嘻。”

羅佳寧停下舞蹈，在衆人豔羨的目光中，嘴角微翹着走回座位，而小溪，用力握住手中的簽字筆盯着眼前的課本，另一只手卻在桌下緊緊攥住衣角。

上課，發試卷，這次月考小溪再次拿到了第一名，但她現在卻沒有往日那般開心，她沉浸在自己幽怨的世界裏無法自拔，亦或者說她沉浸在羅佳寧那件異常漂亮的白色連衣裙中無法自拔，就在這時，一個粉筆頭正中小溪的腦門，小溪猛然擡頭，老師在講臺上狠狠瞪了她一眼說道：“馬上就要考試了，雖然現在是直升，但成績仍然重要，它将決定你是去重點二中還是去普通鎮中，小溪，不要毀在這最後一百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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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溪強打精神，将那件漂亮的連衣裙暫時抛在腦後。

中午，小溪照例磨蹭到最後一個走出教室，然後慢吞吞走向鍋爐房。離家近的，早就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沖出校門；離家遠的，只能去吃食堂；像小溪這種，離家遠、想省錢，或者離家遠、不想吃食堂、不想吃路邊攤，則是另外一種選擇。

小溪走到鍋爐房，假裝不經意四處張望了一下确認沒人看自己，迅速從那個巨大的蒸籠中找到貼有自己名字的飯盒，還沒坐下，羅佳寧再次突然出現，她看向小溪手中的飯盒說道：“你今天吃什麽？”

小溪極不情願地打開飯盒暗自嘆了口氣，果然又是青菜和土豆絲，羅佳寧也皺着眉打開飯盒說：“唉！真羨慕你，每天可以吃這麽清淡，你看我，我媽又給我做了紅燒肉，好膩哦！咱倆換換吧？好不好？”

小溪很想拒絕這個看似并不吃虧的建議，但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好啊”。

紅燒肉真的很好吃，肥而不膩，入口即化，唇齒留香……一連吃了三塊肉之後小溪更加确定羅佳寧只是在炫耀，她長得好，她皮膚好，她身材好，她家境好，她人緣好……好像除了成績小溪沒有一項能比得過她……小溪更加郁悶，只能将悲憤化為飯量，狠狠解決掉桌上的飯菜。

放學回到家，張勇還沒下班，小溪抱了一摞柴火進屋裏開始燒水，這并不是一個令人愉悅的過程，但她有辦法将這變成一件不再枯燥的事。拿出已經被張勇淘汰掉的收音機，抻出天線，音量調到最大，在“噼噼啪啪”的燃燒聲中接收着一段段電波。

小溪的收聽範圍并不僅限于音樂，更多時候是評書、雜談、新聞，甚至是廣告，這種明顯有別于同齡孩子的愛好完全來自張勇的熏陶，或者說是逼迫更合适一些，以前張勇每天下班後的精力幾乎全部放在了收音機上，電視則是小溪的獨有資産。但自從家裏的老舊駝背電視換成液晶電視後，張勇便以“傷眼”“影響學習”為由把液晶電視的大部分使用權霸占了，收音機自然而然就落在了小溪手裏。對于小溪來說，收音機裏的世界可比幼稚的喜羊羊有趣的多。

當然，對于其中紛繁雜亂的信息小溪要有自己的分辨，這也是張勇一直以來對她的要求。

晚上，小溪已經快寫完作業了張勇才疲憊地走進家門，小溪馬上拿了一條濕毛巾遞到張勇手裏，簡單擦了擦，然後把熱在鍋裏的飯菜端上桌，小溪就坐在桌旁看着張勇吃飯。

“聽老師說這次又考了第一？”

“嗯……”

“真不錯！比我當年可強多了，真給咱老張家長臉……哈哈哈！”

張勇放下筷子伸手把小溪的頭發弄亂，然後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似乎這簡單的粗茶淡飯遠遠勝過羅佳寧飯盒中的紅燒肉。

“哼！以後誰還敢看不起我？将來我閨女可是能當省長的人！”

“爸……”

“怎麽了？”

“我想……買一條裙子……”

“衣服穿得幹淨就行，沒必要總是買新的……明天下班我給你買只烤鴨好不好？”

“不好！我就想要新裙子！”

“小溪啊，和別人攀比是個要不得的壞習慣，你要和他們比學習，和他們比身體素質，那些外在的東西不是你這個年紀該追求的……”

這種家庭教育幾乎充斥在小溪的整個童年當中，可現在對于她來說只是陳詞濫調而已，她撇了撇嘴，氣鼓鼓地轉身回到屋裏繼續完成自己的作業，拿起筆，隔音并不好的房門外傳來張勇的一聲嘆息，不大一會兒，張勇走到門前對小溪說：“別生氣了，不就是一條裙子嗎？等這月發了獎金我帶你去惠友商廈買！”

小溪幾乎興奮地跳起來，打開房門一把抱住張勇說：“太好了！爸爸我愛你！”

劉勇這句話正中她心中的小小夢想，惠友商廈可是整個縣城最繁華的購物中心，羅佳寧那條“仙女裙”就是在那裏買的，正在這時，從門外走進一個女人，是張勇的工友李思悅，小溪打了聲招呼，乖乖回到屋裏寫作業。

“勇哥，聽說了嗎？廠子快要倒閉了……”

“哦？你從哪兒聽來的？”

“這還用聽嗎？大家一直都在傳，咱這小廠在別人眼裏就一小作坊，人家都是機器全自動，一天出的成品能趕上咱吭哧吭哧幹半個月，而且還比咱這質量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一套車床最便宜的也得百八十萬，老板這摳門的樣兒可舍不得，不過話說回來，他要真換成機器，咱也離下崗不遠了。”

“下崗就下崗呗！我一個月掙這麽點兒工資也就圖個離家近，真要下崗了我也不在家幹了，去廣州、深圳、上海，在哪兒不比在這兒掙得多？”

“你出去好說，我可不行，小溪不成留守兒童了？”

“你也知道，現在廠裏一天不如一天，獎金幾乎被取消，工資更是一拖再拖，本來就沒多少，現在這年月在家裏掙不到什麽錢……”

“雖說在家幹掙的确實不多，但我能天天守着她，有利有弊吧。”

……

小溪豎着耳朵聽了一會兒，并沒有悟出什麽人生哲理，她只知道，這個月張勇拿到獎金就會帶自己去買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