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章

第 52 章

小溪挂斷電話後再次有些懊悔，每次和張勇通電話都忍不住想怼他，正常的父女關系不應該是這樣的，小溪望着頭頂的天花板，忍不住開始難過。

高志宇終于打來了電話，可是小溪卻不願接聽了，她想問的已經不再想問。電話鈴聲頑強地響了一遍又一遍，小溪終究還是沒能狠下心不再理他。

“小溪？”

“嗯。”

“你在幹嘛？怎麽不接電話？我還以為你有什麽事兒呢！”

“我能有什麽事兒。”

“接到錄取通知書了吧？哪所學校？”

“央美。”

“這麽厲害！還好還好，我和林恒也是北京，咱們三個又能在一起了，明天晚上一起慶祝一下啊？”

“不了，你們去吧，我還得發傳單。”

“好吧。”

央美的錄取通知書似乎并沒有給小溪的生活帶來任何實質性的改變，她仍然每天起早貪黑地去街上發傳單，有時是在惠友，有時候去掃樓，有時候是去插車……總之，除非下雨，她沒有中斷過一天。她已經不那麽在意皮膚的顏色了，她只想多掙一點兒錢。陳潔儀說了，如果在發傳單時能夠拉到客戶就給她算提成，這對于小溪來說當然是件好事，聊勝于無吧。

當年高志宇送的漁夫帽已經開始泛白，小溪戴在頭上卻毫不介意，擦了擦臉上的汗水，繁忙的一天再次結束了，她走到停車場，騎上電動車就要回家，這時，有人在不遠處喊她的名字，扭頭看，是高志宇。

小溪在看到他的瞬間竟然有些慌亂，後視鏡裏自己的臉髒兮兮，身上的T恤濕了幹幹了又濕已經微微泛起了鹽漬，就連兩條冰袖上都落了些灰塵……此時的小溪，就像一個村姑。小溪擰動油門就要跑，這時高志宇已經跑到了小溪近前，一把拽住電動車，氣喘籲籲地質問她：“張小溪！你跑什麽？”

“我餓了，我要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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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正好，我也還沒吃，我跟你一起。”

高志宇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在後座上，拍了拍小溪的後背說：“走啊！去吃飯！”

小溪皺着眉回過頭說：“我是要回家啊！”

“你不是餓了嗎？幹嘛非要回家吃？家裏有什麽？無非就是面條，那邊有家店不錯，去那兒吃吧，我請你。”

“我不想在外邊吃。”

小溪忽然想到了羅佳寧那張朋友圈的自拍，心中頓感不舒服，可是高志宇并沒有給她反駁的權利，跳下電動車去拽她，說：“你下來，我帶你去！”

“不去！”

高志宇的體溫很高，手掌很燙，握在小溪的胳膊上讓她覺得像是貼上了一個大烙鐵，緊緊鉗住小溪，把她往下拽，兩人就這樣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最終還是以小溪的落敗而告終。小溪無奈地坐到後座上問高志宇：“你要帶我去哪兒？”

“前面那家，韓國烤肉，味道不錯，裝修也好，低調奢華有內涵。”

“不要！我不要去那裏！”

“那你想去哪兒？”

“我想吃麻辣燙。”

“麻辣燙也行，我無所謂，六塊錢的？”

“六塊錢哪夠啊？我自己都吃不飽……你傻樂什麽？”

“沒什麽，不就麻辣燙嘛，你敞開吃能吃多少錢？”

小溪本不大想理會高志宇，因為她心中的芥蒂仍沒有消散，可是身體卻實實在在地出賣了她。在大夏天裏，在街邊的大排檔裏，小溪在滾燙的鍋裏撿起一根根各種丸子各種串吃得不亦樂乎，心中的不快早已被抛之腦後，吃，永遠是她心中的第一要務。

小溪并沒有問照片的事，也沒問他和羅佳寧的關系進展，不知從何問起，也不知以什麽理由問，但是飽腹感傳來讓她心中好受了些，這讓她在極短的時間裏想明白了一件事：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選擇，任何人都沒有義務整天圍繞着你轉，你不夠好，僅此而已。

吃完飯高志宇要去看電影，但小溪卻是身體疲累，只想大睡一覺，只能拒絕了這個看似無比誘惑的提議。高志宇沒有勉強，攔下一輛出租車，憑借高志宇一副伶牙俐齒硬是讓司機同意放在後備箱。

小溪是真的累了，坐在車上沒多久便把頭歪在一旁睡了過去，高志宇悄悄挨近她，輕輕撥弄她的頭，使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小溪在睡夢中輕聲呢喃了幾句，好似品嘗着絕世美味，然後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頭仍舊靠在他肩上，雙手卻挽住了他的胳膊，高志宇也把頭輕輕靠在她頭上，嘴角展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兩個嘴角滿足地高高向上翹起。

兩個月的時間一晃而過，小溪要去央美，高志宇要去中傳大，林恒要去北師大，三個人要去同一個城市卻不是同樣的目的地。小溪一直幹到出發的前一天，因為也沒什麽可準備的，小溪只整理出一個背包，帶幾件換洗的衣服、帶一套洗漱品、再帶上錄取通知書和銀行卡，和高中入學一樣，小溪要輕裝上陣。

整個暑假，基本工資連帶提成，小溪掙了八千多，結賬時大師姐很闊氣，大手一揮給了小溪一萬，多餘的算是獎金，小溪并不想要，但是大師姐很堅決，她說并不是因為兩個人相互熟識，而是因為她從未見過幹活如此實在的傻孩子。

和兩人約好出發時間，小溪想要去煮面條時，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是張勇回來了，還帶着李思悅，于是小溪一瞬間便看出了整件事情的本質。

兩人帶來了很多東西，有吃的，有喝的，有穿的，李思悅一件一件往外拿，小溪的表情卻顯得僵硬，李思悅的笑容中帶着刻意的讨好令她十分不自在，她心中是有怒氣的。“媽媽”這個詞彙從沒有在她的生活當中出現過，在她最需要這個角色的時候，沒有，在她已經長大不需要這個角色的時候，張勇卻領回來一個，這怎能不讓小溪憤怒？

李思悅轉身去廚房做飯，張勇搬了把椅子坐在小溪身旁，神情有些扭捏，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要勇于承認錯誤，小溪心中突然升騰起一大股煩躁，還沒等張勇說話，小溪的眉毛便已經緊緊皺在了一起，她開口說道：“你不用跟我解釋，我也不會阻止你們倆，我就想知道，你就是因為她才不那麽在乎我了吧？”

張勇臉上的扭捏突然間變成了緊張，他急忙說道：“怎麽可能呢？沒有的事！小溪，你永遠都是我的寶貝閨女，我怎麽可能不在乎你呢？”

小溪突然間覺得很好笑，以前都是張勇訓小溪，現在卻像是小溪在訓張勇，但是笑過之後，她心中的怨氣卻絲毫沒有散去，她嘆了口氣說道：“爸，我現在很認真地跟你談一談，有時我會想的很多，有時也會想的很悲觀，但是我只有你這麽一個親人，以前我總擔心這唯一的愛會被人搶走，我是真的恐懼過，但現在不會了，因為我已經習慣了。你第一次去廣州打工的那一年我每天都盼着你什麽時候回來，你并不理解‘留守兒童’這個身份到底帶給了我什麽，我愛你，但我也恨你，因為奪走那份愛的不是別人，正是作為父親的你。”

“小溪，其實我一直都是愛你的，這些年我拼命掙錢不是為了房子，也不是為了……”

“爸，這些我都懂，剛才我也說了，我愛你，也很感激你，但依然抹殺不了我對你的恨，好多好多事情我都無能為力，我能做的就是好好學，将來找個好工作，讓你不再為錢發愁，畢竟，我就你這麽一個親人，至于她……”小溪說着，看向廚房中忙碌的李思悅，轉回頭繼續說道：“如果你們以後真的在一起生活了，我可以接納她，我甚至可以叫她媽媽，但是她永遠都不會走進我的心裏。”

“小溪，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就得失去另一樣東西，這就是所謂的公平，我和……”

“大勇，快放桌子，吃飯了！”

張勇歉意地看了一眼小溪，臉上的凝重立即換成了一副谄媚，轉身走進廚房，小溪翻了個白眼，撇着嘴自言自語道：“呵，男人……”

張勇這次回家，除了要把小溪送到北京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要把這座小樓從裏到外裝修一下，雖然這幾年掙了不少，但也只能是簡單裝修一下，粘些瓷磚、吊吊房頂、刮刮白，家具家電還得再掙兩年才能添上……張勇一邊吃着飯，一邊像是彙報工作一樣說給小溪聽，而小溪，只是時不時插了兩句，更像是領導在審查報告。

吃完飯，收拾好碗筷，張勇緊挨着李思悅躺下，反手将她抱進懷裏，李思悅想要掙脫，但是沒有成功，她的粉拳落在他的胸膛上說：“別鬧！小溪還沒睡呢！”

張勇在她屁股上輕拍了兩下問道：“我鬧什麽了？我只是抱抱你而已啊！”

“你去滾！我還不知道你？滿腦子龌龊思想！”

兩人躺在床上打鬧了一會兒，張勇再次将李思悅緊緊抱入懷裏，他的下巴頂在她的頭上，嗓音中帶着些許歉意說道：“思悅……小溪她……”

李思悅仰起頭，在張勇的唇上吻了一下說道：“沒關系，她能接受我我已經很開心了，其他的慢慢來吧，不急于這一時。”

“思悅，謝謝你！”

“傻樣兒，跟我還說什麽謝！”

第二天一早，小溪準時在睡夢中醒來，李思悅已經做好了早飯，于是小溪第一次吃到了炸饅頭片，酥脆的口感帶着濃郁的香味，似乎讓她心中所有的壞心情都煙消雲散了，美好的一天，以及未知的旅途。

小溪并沒有真的讓張勇把自己送到北京，林恒打了一輛車，只讓他送到火車站，這已經不是小溪第一次去北京，況且也不是孤家寡人。到目的地時高志宇和林恒已經到了，還有前來送行的大師姐和羅佳寧，三個女人湊到一起自然是叽叽喳喳個沒完，把離別的傷感沖淡不少。

另一旁，張勇掏出煙遞給兩個男生，高志宇連忙拒絕說自己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社會主義好青年，不能沾染上抽煙喝酒的壞習慣，而林恒只是擺了擺手，神情似乎有些緊張。

“你們的家長沒來送嗎？”

“我倆又不是第一次出遠門，送不送的無所謂。”

“嗯，你們也老大不小了，也是該獨立了，出門在外多注意保護自己，別惹事兒，但也別怕事兒……小溪這孩子性子倔、認死理兒，還得拜托你倆多擔待一點兒，小溪……我就交給你倆了！”

開始檢票，小溪回頭望了一眼被隔在站外的衆人，張勇在人群中并不起眼，他用力揮動着手臂，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喜悅還是悲傷，但他臉上的皺紋卻格外明顯，不知不覺中，張勇已經蒼老了不少，一瞬間，小溪突然想要抱一抱他，可是剛要邁動腳步就被身後洶湧的人群擠進了檢票口。

透過玻璃窗再找到張勇，他正在用手背在雙眼上擦着什麽，小溪的心髒頓時如同插進了一把刀子，眼淚在瞬間突破了一切障礙噴湧而出，她蹲在地上，掩面痛哭。林恒立即扔掉行李蹲在小溪身旁，問她怎麽了，小溪哭了好一會兒，擡起頭對着焦急的兩人說道：“沒事兒，就是突然有點傷感，走吧，車快開了。”

小溪堅持買的硬座，窗外的綠水青山在快速的倒退而去，她的眼眶仍然紅腫着，她已經經歷過多次離別，每次過完年都是目送張勇提着行李出門而去，但從沒有過像這次一般傷感，是因為要離開這片土地了嗎？

高志宇剝開一支棒棒糖硬塞進小溪嘴裏，牛奶的香濃和着甜甜的味道頓時在口腔中彌漫開來，小溪把頭椅在窗戶上，嘴角終于挂起了一道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