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風起

風起

玄淵海域,千年來與其他兩域無征戰,也鮮有交流,直至碩野、昆侖兩域戰事平息,天下太平。玄淵才漸漸與陸域産生聯系,建設連接兩域之通路,增進民間經濟交流、資源互換。但彼岸礁王庭卻鮮與其他兩域王族建立深度合作。直至碩野洛嘉即位、彼岸礁嶼白稱王,局面方得改善。

——《山川實錄·帝王》

第二日,他們順着河流原路返回,姜忘憂的腳已經沒那麽疼了,她拒絕讓雲依川再背她,雲依川也沒有堅持,只是放慢了腳步,兩人慢慢向叢林外走去。

行至正午的時候,還是在姜忘憂第一次遇見那兩個少年的河邊,她再次遇見了他們,或者說,他們在等她。

“這個,你的。”其中一個大一點的少年開口了,他指的是那天姜忘憂裝糖塊和鹽巴的袋子。

姜忘憂和雲依川相視一眼,顯然沒想到這孩子專程來此,就是為了給她送這個袋子,确認這兩孩子不是來攔他們的,于是上前道,“這個送給你們了。不要了。”

兩個少年對視一眼,不知道是沒聽懂還是不相信。

接着,雲依川又用他們本地話跟他說了一遍。

兩個少年似乎終于确認自己沒有聽錯,肉眼可見的開心,在他們眼中,食物是很重要的東西,特別是這些需要換取的食物。

“你們叫什麽?”

姜忘憂問。

他們用本地話介紹了自己,雲依川給她直接翻譯過來,稱年長的一點的孩子叫開心,年幼一些的叫高興。

姜忘憂突然來了興致,“真好,我給你們取個新人族名字吧。這樣以後若能相見,還好稱呼。”

雲依川又想到了小姜,嫌棄地說:“姜姑娘還是如此熱衷給你取名字。”

姜忘憂卻不理會,對他道,“你幫我翻譯一下。順便問一下他們的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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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依川口上嫌棄,但是卻轉達了姜忘憂的意思,兩個少年似乎并不排斥,很熱情的接受了姜忘憂的好意。

雲依川解釋說:“陽黎人沒有特別的姓氏,大都和太陽有關,你可以理解為他們姓陽。”

“好,那大的就叫笑,陽笑;小的就叫樂,陽樂。”

雲依川嫌棄地說:“你直接叫他們開心和高興更好一些。”

姜忘憂仍不理會,認真地對那兩個少年說:“陽笑、陽樂,你們有機會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很好。哪怕你們不喜歡再回來,也要走出去!”

顯然這段話,他們無法理解。

雲依川又用他們的語言對他們說了些什麽,顯然這次他們聽懂了 ,對着兩人說,“謝謝!”

而後便帶着姜忘憂的包裹,跑回來林子裏去,像是兔子一樣,一眨眼就看不到人了。

“跑的真快呀,你剛對他們說什麽了。”姜忘憂轉頭問。

“我說,他們箭術很好,以後可以去崇阿入伍當兵,将陽黎的箭術發揚光大。”

而後不理會姜忘憂,繼續向林子外走去。

走出叢林之後,兩人如同約定好的一般,一下子回到了之前那種不熟悉的狀态。

雲依川重新喊回她姜姑娘,姜姑娘也重新拾起了對雲将軍的敬畏心。

村子裏的人見到姜忘憂回來,十分開心。圍着她問她這幾天的經歷,還說,她要再不回來,便要進林子裏,找陽黎族要人了。

雖然不确定他們說的是不是客氣話,但仍然讓她備受感動。

而在衆人圍着她詢問的時候,青金的羽翼自衆人頭頂劃過,姜忘憂知道是雲依川的坐騎來了,所有人都将目光轉向那只上空,在衆人的注視下,雲依川乘着蒼鸾離去。

于姜忘憂沒有一聲告別!

“好漂亮的鳥。”

“那鳥上好像有個人,怎麽剛才沒注意呢。”

“對了姜姑娘,你的坐騎找到了嗎?”

“找到了,被剛剛那只鳥帶走了。”

姜忘憂收回了在天際的目光。

她與村子裏的人告別之後,便向南走去,準備一路向南再向東,經川海到碩野,最後回到溪野。

但她并沒有想到自己會走上一條相反的路。

從歡最終在桑海田留了下來,她真的開了一家名為“美人坊”的店,就在離她住所不遠的地方。

她依然住在那個大雜院的頂樓。

地段不是最好的,但是像若水堂那樣的地方,租金她也承擔不起。

好在之前積攢下了一些名聲,它這店雖然地段不算特別好,倒也不難找,還有很多人慕名而來,每天的生意倒是也不錯。

嘉榮有些時間沒來了,大概十天半個月吧。

不錯,自那日大婚之夜後,嘉榮經常深夜拜訪她的頂樓,跟她說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

從歡聽不聽都不要緊,他總是自顧自的來,自顧自的走。

從歡知道,十年之期不到,她與嘉榮便脫不了幹系,所以便任他來去自由。

玄淵鲛珠在桑海田供不應求,堪比金價,不少人都找到了她這裏,開出的價格高到離譜,她無奈只得在門口立了個“本店無任何鲛珠售賣!”的牌子。

從歡覺得這些人瘋了,但是很快便意識到,這是有人在背後操控。而操控者,極有可能是那位已經十天半月沒見過的夜訪者。

然而,最受影響的并不是桑海原這些想要買鲛珠的人,而是遠在玄淵那片深海中,産鲛珠的人。

它正像一味讓人成瘾的毒藥,侵蝕着玄淵人的意識。

在巨大的財富面前,哪怕是玄淵王族來說,也是很大的誘惑,畢竟不勞而獲的事情,沒有人不願意做。他們不再進行任何勞作,只想着流淚賺錢,甚至不惜動用藥物催淚,長期如此,整個玄淵王族變得萎靡不振、不思進取,不複人形。

于是嶼白聯合其他王庭,下令在彼岸礁等王庭禁止鲛珠買賣。

但鲛珠對玄淵的荼毒已經深入骨髓,嶼白終究無法控制整個玄淵,他當然可以乘機去攻破那些正在被荼毒的小王庭,但他深知一家獨大,不如百家争鳴,玄淵好不容易有此局面,他不想在內部起戰争,而讓其他兩域有可乘之機。

與其控制自己族人,不如斬斷在碩野的銷路。

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

為此,他在桑海田和涼沙城之間搖擺不定,不知該與哪個王庭聯手,解決眼下的問題。

此時,嶼白正把玩着兩顆淚珠,這自然不是他的,他已經許久沒流淚了,這是他命人找來的,他從沒有想過如此熟悉的東西,竟然可以貴比黃金。

曲姝爾适時走了過來,嶼白一把将美人攬進懷裏,拿着手中的鲛珠問,“這珠子真有傳聞中的奇效?”

曲姝爾接過來學着嶼白的樣子端詳,“鲛珠的功效有待驗證,但是鲛珠的問題已經出來了。”

嶼白笑笑,“那依王妃所見,這個問題該如何解決呢?”

曲姝爾單手把玩着珠子說,“那要看國主你的目的是什麽?”

嶼白覺得有些意思,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如果您的目的是要解決眼前玄淵面臨的鲛珠難題,那麽找桑海田自然是最好的辦法,畢竟現在我們玄淵鲛珠最大的銷路、賣得價錢最高的地方就是桑海原,若是他們禁止鲛珠買賣,這問題自然便會迎刃而解。”

嶼白覺得她說的不無道理,示意她繼續,她故作難為情道,“如果您既想解決問題,又不想打破玄淵的規則,與碩野建立深度合作。那便可以借助涼沙城,涼沙城雖剛剛跻身王庭,但是這位哈桑王的野心有目共睹,他在迫切的汲取其他民族的力量,壯大自身實力,是向着碩野第一王庭去的,他與桑海田終将反目。現在他也頻頻向您示好,您給他一些甜頭,他應該就能幫您解決這個問題。”

嶼白一笑,“沒想到我的王妃竟然如此格局。”

曲姝爾也笑道,“與國主在一起久了耳濡目染,自然也能說上兩句。都是姝爾一己之見,上不得臺面,說錯了,您就當聽個笑話。”

嶼白點點頭,“我覺得這個笑話可以聽,你繼續講!”

曲姝爾便又道,“但是無論找桑海田還是涼沙城,都要付出一些代價。這麽多年來,我們鮮與其他兩域有經濟往來,洛嘉王多次同您示好,您都婉轉拒絕。此次鲛珠之難,雖然未必與洛嘉有關,但您若此時找他,定是合了他的心意,會借此同您談兩域的經濟互利之事,說是互利,但應該也是我們吃虧,畢竟這件事不論是非,結果是我們要去求他;”曲姝爾瞄了嶼白一眼,發現他似在思考,并沒有反駁的意思,于是繼續道,“而若找涼沙城的話,似乎正在情理之中,當下涼沙城可謂是目前碩野上與玄淵關系最密切的王庭了,找他幫忙應該不難,但是如此,便等同于欠下人情,此時不還,未來也得還。若涼沙城借助玄淵一步步壯大,等于我們又為自己培養了一個對手,而且還是一個野蠻的對手。其他兩域,觊觎玄淵各種資源已久,今日未與桑海田達成的約定,日後涼沙城亦會提出,且,哈桑未必會像洛嘉那樣柔和!”

“那你覺得我現在是先顧眼前,還是要顧以後呢?”

曲姝爾說了這麽一大堆,都是嶼白已經想過的,不過她順着曲姝爾的話,将問題梳理了一遍,但問題還是問題,并沒有得出結果。

“姝爾覺得,您應該這樣想,無論是顧眼前還是以後,無論是桑海田還是涼沙城,都有好處,那就是眼前面臨的鲛珠問題都會解決。”

而後将手中的珠子随手一抛,轉過頭來沒看結果,“所以,哪怕您今日像我這樣将珠子随手一抛選一個,那眼下的問題就解決了。你就可以睡了。”

嶼白寵溺的攬過曲姝爾的腰,将頭埋在她的頸窩裏,正好可以看到曲姝爾無心跑出的珠子落在了代表涼沙城的貝殼裏。

“不過,有句話,姝爾不知該不該說。”懷中的人又說話了。

嶼白蹭蹭她的肩膀示意她繼續說,“姝爾覺得,玄淵現今雖然仍是三域內疆域最大也是勢力最盛的地方,但是無論是桑海原也好,崇阿也好,都在壯大。我們之前在他們征戰中自己發展壯大,但現今他們也走向和平,并且在征戰中誤打誤撞,打破了隔閡,開始了良好的交流。洛嘉王正是抓住了這一點才在短短數十年一躍成為碩野第一王庭,實力直逼我彼岸礁。但他并未停止對外界的探索,仍在謀求與其他王庭、異域的交流,他在這種交流中,不斷吸取他人的優勢,借助別人的資源不斷進步,我想這也是他想同我們彼岸礁尋求合作的原因。”

“你說的話,本王何嘗沒想過,”他離開了溫柔鄉,向後靠了靠,曲姝爾也識趣的從他身上離開,站到旁邊,嶼白指指身側示意她坐下,接着道,“但是陸域與海域終究不同,玄淵廣而無邊,我們尚未探測到它的盡頭。如果玄淵還存在一個如我們一般強大,甚至強大過我們的民族,我也會虛心與他們主動尋求合作,像洛嘉那樣。但是與陸域合作,昆侖也好,碩野也好,終究對我們益處甚微。”

“我知道您是出于對整個玄淵海域安全、種族利益考量,一直沒有同意,這樣确實避免了很多風險。但是無意間也錯過了一些強大自身的機會。陸域雖不似海洋深不可測,廣不可量,但同樣有高山、荒漠,有無法腳步抵達的大地,翅膀無法飛躍的高峰,但是即便如此,他們依然找到了各族連通的辦法。找到了北極、西極所在,而我們在海域這麽久,依然無法探測南極和東極所處。已知的王室王庭也不過是與我們相鄰的那些人。您說的對,我們還有大片的海域沒有探明,也許裏面有比我們更高級強大的王庭存在。陸域有新人、有翼人、甚至還有鲛人,有已經消失的古地球遺民,他們擁有我們沒有的優勢,也許他們能幫助我們開拓海域,發掘文明。

您初即位時被稱為三域最年輕的君主,不僅是因為您年齡小,更因為您身上有超越那個年紀的膽識和魄力,而今您坐上了這個位置,考量自然要更多,也就不免框住自己、也框住了玄淵。

重新做回那個年輕的嶼白吧!無需別人提醒和插手的那種。”

嶼白對曲姝爾從來談不上信任,但知道她玩不出什麽水花,便就由着她,也不戳破。

而曲姝爾,自然也知道嶼白對她的懷疑。但她很聰明,向來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這樣兩個虛情假意的人,在一刻突然産生了一種微妙的信任,而也就是因為這段話,讓曲姝爾在嶼白那裏永久得到了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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