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寄餘生

寄餘生

星元231年，初。

新人族雲依川以不啼山為聘，迎娶古遺族姜氏之女姜忘憂。

至此，昆侖不啼山，碩野厚德原、玄淵東海員丘山皆有古遺族自治區；昆侖與東海通路打通，三域種族逐漸相融，三域經濟，漸入大繁榮之勢。

——《山川實錄·上古遺族》

從歡的寶寶滿月時候，姜忘憂離開了白城。

從歡只知道她此前收到過姜冰的書信，但她并沒有透露信的內容，從歡也沒有追問，她清楚，如果她想說，會主動說。

離開的時候，也沒有透露去向，只是說安定下來會給她來信。

而今，新巴瑤城、旱海相繼承認了古遺族的存在，雖然因為歷史原因，很多民族仍然對古遺族留有戒備之心。

但總好過之前，人人都想殺之。

不管姜忘憂最終去哪裏，至少不會很危險。

在崇阿王庭正在舉行盛大的慶功宴，慶賀三域之戰大捷，慶賀寧珞平安歸來。

崇阿王論功行賞，賜給雲依川兩份大禮。

這第一件，便是不啼山！

“不啼山本是你母族的故鄉，而今古遺族與各族的隔閡已經消除，且在碩野、玄淵，均已設立古遺族自治區。崇阿也有意與之交好。兄長亦有古遺族血脈 ，而今将不啼山賜予你，亦算是歸還于古遺族。希望兄長可以效仿旱海王予以古遺民一個立身之地。”

三域大戰之後，旱海王墨辛成了紅人，關于他的故事傳得神乎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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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稱他才是結束三域大戰的關鍵人物，有人稱他是三域大戰的背後的主導者，是他策劃了大戰，有人稱他為避世高人“墨白先生”的弟子……

而傳的最多的便是墨辛王子實則是古遺族與翼族的混族人。

而在這麽多傳言甚嚣塵上的時候，墨辛毫不猶豫的承認了自己是古遺民之後的身份。

而自從墨辛公開承認自己是古遺族血脈之後，三域各大王室、王庭從百姓到貴族不斷有人肯定了自己古遺族血脈的身份。

而之前人人避之不及的溪野人，身份也突然尊貴了起來。

人們終于開始正視古遺族是人族這個事實！

所以，雲依川的身份也不再被避諱提及。

而今雲翀主動提及要雲依川給與古遺族立身之地，意圖很明顯，作為三域的幾個大王庭的代表，首先公開接受古遺族，自然要繞些圈子，讓他與古遺族的關系不那麽明朗，以便之後有轉圜的餘地。

雲依川想過雲翀會将這不啼山送給雲翳，本來還想着會費點功夫，沒想到竟直接送給了自己。自然是欣然接受，“那不如便效仿旱海，在不啼山設立古遺族自治區。”

“王兄的提議倒是與古遺族所求不謀而合。如此，本王正好送你第二份大禮，這禮、王兄可收可不收！”

雲依川心中一緊，君王說的可收可不收，但臣子未必可以拒絕。

“古遺族曾向崇阿示好，願意使古遺族姜氏之女嫁入昆侖，成兩族只好。既然王兄而今接管這不啼山，我以為王兄可以考慮迎娶姜氏之女。當然嫁娶之事，圖個你情我願，特別咱們人族不比他族，一生只一個伴侶，還要王兄願意才好。”

“敢問，這姜氏之女，名什麽？”

雲翀自然也早有耳聞，雲依川與姜忘憂的事情。所以他送出這份“大禮”時，便早已料到雲依川一定會收。

此時，聽到雲依川追問，他故意裝作忘記的樣子，打開那個婚書，鄭重的念出來，“姓姜，名喚忘憂！”

雲依川吸了口氣，“臣，不願意！”

不錯，姜忘憂收到了姜冰的來信，信中提及，要她嫁入崇阿。

與當年讓她嫁入旱海一樣，不是商量，是決定。

信中冠冕堂皇的提及，她與雲依川既有情緣，便不如成兩族之好。

好像，身為古遺族之人，一身一生皆該為古遺族而活。

因為姜冰是如此，所以她的女兒理當如此。

收到信後的姜忘憂，好像第一次，無比清醒。

在她二十年被推動的人生中，從沒有一個比現在清醒。

她不嫁，即便那人是雲依川，也不能這樣嫁。

于是，她逃了。

在玄淵南海距離彼岸礁不遠的一個小島，這座島實際是一座大山，高聳如雲，以致于，在這座島上便可以同時看到一年四季的景象。

所以這座島，又叫四季山。

姜忘憂早就想到玄淵了，但是因為後來起了戰事，便擱置了。

所以，離開白城後，便直接向東，經彼岸礁，入了四季山。

然而出師不利，曾經在西極的一幕再次上演。

她剛到這座島上，一個打水的功夫，小姜再次丢了。

這島上，她來之前，沒聽說有食鳥族呀！

“姜姑娘跟我走一趟吧！有人要見你！”

在她召喚小姜無果時，海上來人了，看樣子是彼岸礁的護衛。

“這裏不是彼岸礁的海域吧。”

“姑娘誤會了，我們只是想請姑娘到彼岸礁一敘而已，您的坐騎已經在那裏等您了。”

嶼白去世之後，他的弟弟嶼信繼位，直至戰争結束彼岸礁沒有卷入戰争，而是致力于恢複民生。

姜忘憂在彼岸礁不認識一個人，此時，她實在想不到自己得罪了誰。

直到她到了彼岸礁，在巨大的礁石群上，看到了小姜，以及那只有着青金羽翼的大鳥。

“雲将軍，你現在見我都能動用彼岸礁的勢力了，我真是受寵若驚。”

“你生氣啊！”

“我生什麽氣？是我先不辭而別的，也沒有資格生氣。”

姜忘憂聲音越來越低，越沒有底氣。

“我跟你說過，十七歲的時候我已經在昆侖學院任教官了，好巧不巧，這彼岸礁新國主剛好是我的學生。”

“看不出，您還是桃李滿天下，先是藤逸成了這白城的王，而今又出了一個彼岸礁的王了。偏偏兩個都把我抓了。”

姜忘憂說的是第一次雲依川送他去溪野的路上，被藤逸劫的那次。

“還說不生氣，都能堵我了。”

“沒有。”姜忘憂避開他的目光，“我只是真的想離開，我感覺自己之前活得渾渾噩噩，在一步步被人推着走，嫁入旱海是如此，後來被我父親一步步推着在巴瑤族和其他族之間斡旋，我也覺得好像，那就是我的使命。但是最後當一切塵埃落定，父親還要我、”姜忘憂看了一眼雲依川沒有說出來“嫁給你”這幾個字，她不知該怎麽解釋自己不想嫁給雲依川這件事，她頓了一下，直接說道，“總之，我發現了，我不想當救世主，我被義父養大，沒有受過古遺族的養育，但因為父母授我血肉，又因為我是古遺民的事實，我已經做了我能做的一切，我不想再去做我做不到的事情。所以，我逃了，知道父親會大怒，也知道你會去找我，但我還是逃了。”

雲依川卻沒有很驚訝，将她轉過來，看着自己，“你要真不想我找到你，就不會帶小姜走了。”

姜忘憂必須承認，當時離開的時候，沒有告訴任何人，唯獨帶走了小姜。

确實是有想過有今日。

青鳥之間有感應，況且雲依川的坐騎又是青鳥中等級最高的，如果雲依川想找她一定能找到。

甚至她首先選擇來玄淵，有一個原因便是不想雲依川那麽快能找到她。

“可是我不能嫁給你！”

姜忘憂還是說出了那句話。

“那你答應了要和人家在一起，現在要反悔嗎？”

姜忘憂不說話了，當時她答應的時候，朝不保夕，想過各種不好的結果，卻唯獨沒有想過，一切安定之後，該怎麽辦

“我沒有想反悔，但我不想好不容易有了選擇，卻仍要重複那些日子。我當初沒有選擇，只好嫁往旱海大漠黃沙沒有春秋的荒蕪之地。現在，我不想有選擇了，還要嫁入崇阿，一輩子活在千裏冰封沒有四季的蕭瑟高原。”

雲依川笑了。

“你笑什麽？我知道有天可能我會後悔，畢竟漂泊終究不是歸宿。但是我又不能、不能讓雲将軍承諾等我、等我一個月、半年、甚至一年或許尚有可能，但是如果是五年、或者十年呢？”

“我笑，你想到的這些我沒有想過嗎？崇阿那個地方，我自己都待不住，我會讓你和我守在那冰天雪地，互相取暖嗎？”

姜忘憂不解他的意思。

雲依川繼續說：“我算過了，不用五年，也不用十年。現在三域的聯系愈加緊密，有小姜陪你，只需三年你便能将這個三域之地踏遍。當年，我曾經答應雲翀，十年不離開崇阿，雖然期間因為戰争或者種種這個承諾早已破除，但是，我終究還是崇阿的将，我不能現在離開。算起來，再過三年，恰恰夠十年。這三年，足夠寧珞恢複。屆時，我便可以離開崇阿，你想去哪裏，我便跟你去哪裏。你不想走了，我們便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安家，怎樣？”

當日雲翀賜婚，雲依川聽到姜忘憂的名字時，便知這是雲翀的試探。

雲依川手握軍權，而今又給了他不啼山，他一旦與姜忘憂成婚，再以古遺族之名，聯合巴瑤族、旱海搞出些什麽名堂未嘗不可。

所以雲翀當日問他，可收可不收确實是在給他選擇。

他不想失去雲依川這名大将，同時，也不願留下任何隐患。

所以雲依川只能拒絕。

同時，雲依川主動提出當年的“十年不出昆侖”的承諾，稱其願意再留在崇阿三年，為昆侖培養人才，直至寧珞完全恢複。

雲翀答應了。

至于三年之後，一個手無實權的雲依川與姜忘憂成婚，便威脅不到任何人了。

姜忘憂聽後，似乎是有所安慰，她點點頭。但仍是滿臉憂慮。

“怎麽還不開心？真不想嫁我？”

“不是，就是，萬一三年之後，我一無所成，又一無所長，你又離開了崇阿，那我們能去哪裏安家呢？”

拐了人家好人家的男孩子走，總不能讓人家跟着自己過朝不保夕的日子吧。

“姜忘憂，以前我怎麽不覺得你這麽厲害呢，你這是打算包養我呀！”

姜忘憂不語，雖然雲依川故意說的有些暧昧，但是她想象中也差不多是這樣。

雲依川收起笑容鄭重看着她，“在你眼中，我就這麽沒用啊，還是我會為了愛情不顧一切，什麽不想，帶着你去喝西北風啊。本将軍17歲就為将了，辛辛苦苦為桑海田、為崇阿，出生入死賣命這麽多年，還沒點家當了？再不濟，我還是個官二代吧。還有，我人是離開崇阿了，但是君子一諾，豈能反悔，那不啼山整座山都是我的，還怕你沒地去？”

姜忘憂從前不明白，女子為什麽向往愛情，現在她終于明白了，原來這個世上真的會有這樣一個人，可以給足你安全感，成為你前路的明燈，成為後退的支撐！

“這就感動了”雲依川将姜忘憂攬了過來，“我不怕你沒地方可去，就怕你不願去。你放心忘憂，三域之內，只要你願意，在哪裏安家，我都可以滿足你。”

三年後，西極鎮。

一個剛滿月的小女孩兒被雲依川滿心歡喜的抱着不肯撒手，額頭間有一個若隐若現的隐目，那是新人族的标志。等到百日日之後，便會消失。

他的親衛陽笑和陽樂，已經在這裏等六七天了，忍不住提醒他，

“将軍，您已經在這裏住了一年了，這三年之期還沒到呀！”

“王上不會那麽小氣的，不差這十天八天的，再說了，我這不是還在昆侖嗎？這姜老師整日忙着著書立作，我這一走，我們孩子誰來照顧。”

在一旁整理筆記的姜忘憂，聽到這話白了他一眼。

一年前，姜忘憂經東海輾轉來到昆侖，此時，她三域的行程已經完成了大半。

而曾經的西極，已經成了連接昆侖與東海的要塞。

一個繁華的小鎮，在這裏興起。

此地距離昆侖的不啼山古遺族自治區，以及東海的員丘山古遺族自治區都不遠，同時距離崇阿也很近。

雲依川來陪她，兩人度過了一個多月安穩平淡的日子。

不曾想，姜忘憂懷孕了。

于是兩人只好在此住下。

雲依川期間回去過幾次崇阿，但最多一兩天便折返。

寧珞的傷已大好，軍中的事務已經盡數轉交給寧珞，軍符在姜忘憂确認懷孕的那天，便已交出。

此時，他不過還留着一個虛職罷了。

“可是您這麽大的事情，不打算讓君上或者老将軍知道嗎？”

“你們都知道了，他們能不知道嗎？不過，确實應該讓他們，應該讓天下人都知道。” 陽笑的話提醒了他。

雲依川看了看懷中的孩子，又看看身側的姜忘憂，姜忘憂點點頭。

兩個月後，雲依川辭去崇阿職務，以不啼山為聘迎娶古遺族姜氏女姜忘憂。

同時，為他的女兒雲歸舉辦百日宴。

婚宴當日，玄淵巴瑤族、彼岸礁；碩野旱海、白城、桑海田；昆侖崇阿以及川海、陽黎等部落，以及溪野之人皆來道賀。

“上一次，三域聚的這麽齊，還是三年前那場大戰吧！”

雲嘉攜妻子同雲翳同坐在主座，不由發出一句感嘆。

“這還要歸功于雲王殿下吧！”

雲翳認識雲嘉時，他還是桑海田的雲王殿下，後來同在昆侖學院任教，仍一直以“雲王”相稱，也是為了避免與自己的稱呼相沖突。

當年兩人理念不同，是以同僚多年，卻從未像今日這般，同桌共飲。

自雲翳避世之後，兩人亦有近二十年不曾相見，此時聽見這熟悉的稱呼，雲嘉看了過去，饒有興趣的問舊友：“雲将軍，是說三年前，還是今日？”

洛嘉的目光飄向那觥籌交錯的人群，覺得有些恍惚，獨飲了一杯，“都有吧！”

然後将目光收回，釋懷一笑：“還好！”

雲嘉提起杯遙遙的敬了雲翳一杯：“還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