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專屬桂花酥(下)
專屬桂花酥(下)
“我不行。”
“我已經有心上人了。”
這兩句話始終在他耳邊盤旋着。
她的态度已然如此明晰。
顧邈本就極易受煞氣影響,身為魔尊,發情期間錐心蝕骨的酥癢,執念積聚在心尖成了割舍不去的劇痛。
他無法繼續待在程年年身邊。
否則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
耳邊低啞的聲音無時無刻不在循循善誘着。
“留下來呀。”
“咦?你在克制些什麽呢?明明已經是十惡不赦了,還在裝什麽清白無辜。”
從方才離開星河街,這道聲音便一直追趕在他身後,似是憐惜他的際遇,殷勤地為他出謀劃策。
“她不要你了,你可以把她困在身邊,融入骨血,如此便沒有什麽能将你二人分開了。”
“她的眼睛是如此的晶瑩剔透,為何不取下來當作琉璃珠珍藏?她的皮膚如斯白皙,如凝脂一般,為何不在上面多烙些你的印記?她從頭到尾,每一根發絲都令你如此眷戀,為何不将她鎖在籠子裏,只能供你一人觀賞?”
顧邈眼角紅得快要滴血,額頭青筋漸起,薄唇微抿,仿若在極力忍耐着些什麽,卻始終一眼不發。
見他不為所動,那聲音又轉變了方式,開始變得尖酸刻薄,嘲諷起來:
“呵,我明白了。她有一顆鮮活的心,卻不為你跳動。”
他輕快地笑道:
“既然如此,就挖了它,再造一個新的,讓她滿心滿眼都是你,豈不極好?”
顧邈面不改色,然而垂下的掌心卻無聲收緊。
“魇。”
他從喉間擠出一道聲音,恰恰是方才慫恿他之人的名字。
語氣中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皎月昭昭下,顧邈腳底逐漸浮現出一道黑色的人影來,倘若走近細觀,會發現那道影子與他本人的容貌一模一樣,只是氣質上天差萬別。
魇嘴角上挑,眼尾綴着米粒大小般的血痣,輕浮而随意地勾起一抹笑意。
他與魔尊本為一體,嚴格地說,他是顧邈衍生出的魔物。
無論是從前還是當下,顧邈背負的東西都太沉重。旁人只覺魔尊神龍不見尾,大隐隐于市,卻有一份狠辣嗜血的心腸,殺戮無數,所到之處,皆是流血漂橹,屍山血海。
他們都盼着天道早日收了他,因他生來便是天煞孤星轉世,終有一日會為三界帶來滔天大禍。
然而天道沒有除他,仙界亦對他忌憚三分,無事不加挑釁。
為何?
人人只看到這世間光鮮亮麗,幼有所育,老有所養,青年人如紅日初升大展宏圖,善惡終有報,天地一片安泰。
卻不見潛伏在繁華之下的魑魅魍魉,惡鬼于人心之中蠢蠢欲動,潛滋暗長。
魔界便是一切惡的收容之處,而那些窮兇極惡的煞氣,唯有魔尊能夠将其消弭。
他必須無往不勝,所向披靡,與那些東西纏鬥,将他們吞吃入腹,化為自己的部分力量,增長修為。
然而,這樣一來,他便無可避免地堕入魔道,終将有被反噬的一日。
長久以來,顧邈身上的煞氣愈來愈重,在程年年面前,他必須極力收斂才能保證不會傷害到她。
他曾千百次伫立在魔界深淵,想要放棄以身淨煞的方式,可最終卻打消了念頭。
于顧邈而言,這世間淨是混沌醜惡,灰暗的色調下滿是蔓延的絕望與窒息,如同一粒塵埃般渺小無用,他完全能夠憑己之力将它毀之一旦。
可是程程在這裏。
她在哪裏,他就難以揮下屠刀,他知曉,她與他不同,這世間總歸有許多東西令她愛不釋手,讓她的眸裏閃爍着溫暖明媚的微光。
最初,他亦是被這微光所吸引。
開始只是想着,看看便好,他不必強求某個特定的結果。
可後來,當他以各類形态陪伴在她身邊,見證着她的一颦一笑與她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顧邈就忍不住想要更多。
無心插柳柳成蔭。
他本于漫漫長夜裏猶如浮萍般漂泊無依,卻在某一天駐足在溫軟星雲上,本來只想稍作休息,卻一步步看着自己泥足深陷。
可他是心甘情願的。
卻也是求而不得的。
命運之輪在他們身邊碾轉數次,顧邈沒能達成自己的願望,程年年待他如陌路,直到在這個世界裏兩人的交集才更多了一些。
始終不夠。
顧邈對她的貪欲和渴求源源不斷,從未停息過,如同攀緣的淩霄花無限延伸。
可兩人之間相隔的不僅是時空之間的距離,還有衆多不可言說、冥冥中早已注定的阻礙。
他被傳送到不屬于自己的陌生時空,後來又周而複始地回到魔界,顧邈的心境較從前已然完全不同。
他沉在冥淵內千年,日思夜寐,心中的妄念生成了魇,那是另一個他,卻又不完全是他。
魇絕非善類,畢竟是魔尊身上黑暗情緒構成的魔物,最初他尚且混沌無知,随着時間的推移,他附在顧邈身上愈久,以他的嗔癡妄念為生,逐漸發展壯大,成了會迷惑人心的魔族。
“你就留在我身邊罷,莫要禍害世人。”
這是顧邈最初對魇的告誡。
魇并不贊許,但那是他能力弱小,無處可去,只能縮在他的身旁吸取執念。
等到魇強大了,能從顧邈身邊脫離獨立存在了,程年年出現在星河街上。
顧邈終于嗅到了心心念念之人的氣息。
那一刻,沉寂多年的黑眸染上了亮光,綻放華彩。
魇,不再時時刻刻附着在他身側。
然而受顧邈的影響,魇對程年年也有一種超乎尋常的迷戀。
魇私下做了不少手腳,期盼程年年看到她,其實也是在替顧邈得償所願。
他們本就是一體,與顧邈創造出的阿軒類似,不同的是,阿軒是顧邈有意造出的、替他陪伴程年年的對象,而魇卻是顧邈意料之外中分離出來的。
顧邈常常克制着內心偏執而瘋狂的想法,魇不遺餘力地煽動他,而有些情緒,愈是壓抑,便愈是滋長。
壓抑的力度愈大,反噬的的強度也就越難控制。
他們同樣執拗,偏激,在感情之事上只認死理,認準一個人就是生生世世。
魇知曉顧邈接下來要做什麽。
他無聲地露出得逞的笑容,眼角的紅痣魅惑衆生。
看似無動于衷,其實早就壓抑不住了吧?
他悄然融入顧邈的元神裏,與之融為一體。
他們本是同根而生的魔族,只不過顧邈硬要分開罷了。
她純淨的魂魄,澄澈而溫暖的眸光,嬌嫩如花的皮膚……
顧邈的眸裏閃過一絲嗜血的暗芒,猩紅的舌尖舔過薄唇,似在回味着某種珍馐美馔。
既然祈求不到光,不如把它嚴絲密縫地攏在手心裏。
如若如此,光還會從手中散開,得不到,倒不若徹底毀掉。
他一人得不到,別人也別想得到。
“唉……”
這已經是程年年第二十二次嘆氣了。
顧邈那日不發一言地悶聲離開,令她心緒很是煩悶。
就好像心口突然被堵住一樣,所有的好心情都滞澀不通,程年年不知該如何面對。
當然生活還是要繼續往前走的,少了白貓在身邊,她還有其他的小妖可以撸毛,兔子和狐貍的毛都非常柔軟舒适,但程年年總覺得差了些什麽。
星河街看她這個樣子,拿着手機商蕪做的糯米冰糖葫蘆輕輕敲了敲她的頭,感慨道:“女大不中留啊……”
程年年發着愣,滿臉困惑。
星河街嘆息着搖搖頭,也有點悵然若失,沒有向她繼續解釋,索性拉着美食樓其他妖怪去吃吃喝喝。
他家崽崽這是動心了,自己還蒙在鼓裏,以為她對那只貓還是普通的主仆之情。
他平日裏總是唠唠叨叨要給程年年求一門舉世無雙人人豔羨的婚事,可真到程年年有屬意的對象了,卻又不樂意起來。
這該死的占有欲。
星河街拖着骷髅頭,頂着一壺酒朝樓頂飄去。
他要給自己,也要給程年年更多的時間消化和接受。
期間商蕪倒是拿着菜譜來和程年年聊了聊。
程年年打起精神喝了一口商蕪新榨的橙汁,看他一臉春風得意的模樣,餘光又與偷看商蕪的垂耳兔珥爾撞到一起,忍不住打趣道:
“成了?”
商蕪微微颔首,眼角眉梢皆是笑意。
仔細看還有股憨态的傻氣,哪有當時初見的那般狡猾,程年年忍俊不禁。
“狐貍精,挺快的啊。”
“不過,你怎麽還是女裝?爾爾不知道嗎?”
說到這一點上,商蕪露出有些尴尬的神色,淺淡的長眉微蹙,不減妖嬈。
程年年立即明了,看來是還不知道。
有意思,以珥爾的性格,要想接受真相估計要走很長一段路。
不過商蕪總歸有辦法就是了,程年年非常樂意傾聽他們之間的故事,但是現下自己剪不斷理還亂,有些力不從心。
總歸是發現自己的伯樂,再加上在長期的相處之間,商蕪卻然心甘情願地對程年年産生了師長般的敬佩與感激。
她帶他走出昏暗陰冷的地窯,讓他走出寸草不生的角落,從事自己喜愛的事業,并為家族複仇蓄力。
程年年是他的貴人。
可看來他這位貴人也難過“美人關”哪。
商蕪斟酌數刻,修長如玉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地敲着,懇切問道:
“小程姑娘,你有沒有認真想過顧邈身上的疑點?”
程年年聞言一愣。
商蕪是九尾狐的一支,他幼時喪失雙親,便一人謀取溫飽直至今日,他天資聰穎,運氣又極佳,除了程年年以外,在她之前,商蕪還曾遇到過一個貴人。
那是一位蓄着白胡須的人族老人,看似已至耄耋之年,卻精神矍铄,鶴發童顏,頗為和藹。他見年幼的商蕪四處打拼而遭人欺淩,遂起了恻隐之心,贈予商蕪一面鏡子。
老人道,這鏡子名“聆心鏡”,顧名思義,使用這面鏡子,心中默念自己想要了解的對象,便可以從鏡子中得到答案。
當然,此鏡在不同的人手中所見之景皆不同,如若心中所想之人設下心防,窺鏡者很有可能只看到掠光浮影。
還有另一缺陷,便是此鏡在一日之內只能使用一次。
老人只道自己即将成仙,而這鏡于他無益,或許贈予商蕪能為他解燃眉之急。
彼時,商蕪還是一只涉世未深的小狐貍,這聆心鏡确然幫助他快速識得世态炎涼與人心百态,助他迅速成長起來。
好在商蕪心術正,并沒有借這鏡子之利走上歪門邪道,倒是将它用得恰飯好處,讓其今後的道路順遂了許多。
商蕪第一次見到程年年懷中的白貓,便覺他氣質與尋常的妖有些許不同,他偷偷取出聆心鏡探了一番。
果然,事實甚至超乎他的預料。
顧邈對他設下了心防,忽而商蕪看到的都是一些細小的片段,但是他看到了魔界代表權利與尊貴的王座,而顧邈,正斜倚在上面,手裏拿着一塊沉香木,眉眼溫柔地刻着些什麽。
下一個畫面便是那塊沉香木,商蕪對于篆刻之術有所熟悉,雖然畫面并不清晰,但是他還是辨認出顧邈手中正在篆刻的東西。
隐隐約約是一個人族女子的模樣。
與程年年頗為相似。
那半成品的雕刻品背後刻着四個蠅頭小字,這回商蕪倒是看得明白——
“吾生摯愛。”
鏡子中的畫面到此戛然而止。
他與程年年再次相見,瞟過嬌小的人族女子和她懷裏乖順的白貓時,嘴角便忍不住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對于商蕪的問話,程年年內心咯噔一下。
仿佛一塊大石頭從心尖滾了下來。
商蕪執起一杯澄亮的草莓汁,戲谑的笑意晃眼:“你不覺得,一切都太巧合了嗎?”
程年年眨了眨眼,思路忍不住沿着商蕪引導的方向想。
商蕪是這個世界的局外人,他不知道程年年是穿越而來的,更不知道那本書冊的事情,能說出這話只能是憑借自己的所見所聞進行猜測,他看見的肯定沒有程年年經歷的多。
常言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程年年在這件事上确實顯得遲鈍了。
她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刻意将那些疑點放在一旁,只想着是自己過于敏感,思慮太多,卻不知事出反常必有因,一次的巧合尚且還能叫做巧合,可如若多次的巧合便不能稱為“巧合”了。
只能是有意為之。
程年年想起第一次王屠戶之事遇難,是顧邈救了她;而後來在調查王屠戶一事中她險些再次受害,也是顧邈即時想留,她醒來便出現在馬車上,她再次仔細回想,就連那馬車的來歷也有些不明不白。
再還有生活中的某些小事,最初将顧邈拾回來時他所表現出的通人性和奇異的特點。
還有顧邈對她有些過度的親昵,以及發情期間對她若即若離的态度……
所有這一切,似乎都在指向一個答案。
顧邈最初靠近她的時候,似乎便是帶着目的而來。
可是他并沒有傷害她,反而一直默默地保護着她……
再将所有的細節串聯在一起,程年年深覺,或許顧邈并非一只普通的貓妖,他至少向她隐藏了身份。
但是連妖王慕容轍都沒有看出顧邈身份的異常,那麽只有兩種可能:
要麽是顧邈确實是一只普通的貓妖,她所有的懷疑都是子虛烏有的。
要麽,就是顧邈的能力足夠強大,甚至甚于慕容轍,能在他的面前掩藏自己的身份。
程年年陷入了沉思中。
可是無論再怎麽想,她對顧邈也讨厭不起來。
甚至更多的是思念與不舍。
程年年後知後覺地覺得,她,對于顧邈,真的有一種超乎一般的情感。
至于答案是什麽,她還不敢确認。
商蕪看着程年年面上時而迷茫時而通透的表情,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看來魔尊追妻之路道阻且長。
不如他來當一把助攻吧。
商蕪就把聆心鏡交給了程年年。
“心裏想着你最想看到的人,默念他的名字,你就可以聽到他的心聲,看到他的記憶片段。”
商蕪耐心地解釋道:
“你能聽到多少,看到多少,與你自身無關,而與你想看到的人想讓你看到多少有關。”
程年年接過他遞來的鏡子,那銅鏡并不大,只有她的巴掌大小,圓潤的輪廓,背面刻着繁複而華麗的花紋,其上并沒有刮痕,光滑一新的模樣看起來并沒有被人使用過。
不愧是仙界之人的寶物。
她尚且存了一分疑惑:“你為何要借我這個?”
“不是借。”
商蕪笑着搖了搖頭,目光投向正忙碌着的珥爾那邊,“你于我有恩,而我現在也找到了歸宿。”
“你現在有心事脫不開,作為報答,我将聆心鏡贈予你。”
這麽貴重的禮物,程年年不敢接受,連聲拒絕。
商蕪微笑着推還給她。
“贈我聆心鏡的仙人說,這鏡子到誰手中便認了誰為主,如今它在你手中,便是你的了。”
“再還給我,鏡子的功能就會失效了。”
他擺擺手灑脫離開,“你困惑之事,或許聆心鏡能替你解決。”
程年年只好接受了下來。
她告訴自己,她沒有太多的想法,她只想知道顧邈在哪裏,是否安全。
他有沒有欺騙她,騙了她什麽,這些都不重要。
她看着鏡子裏熟悉的眉眼,如商蕪所述那般默念顧邈的名字。
圓鏡在她手心發熱顫動。
程年年無聲地屏住呼吸。
鏡中的畫面開始清晰起來,她不由得身體前傾,微微睜大眼睛,以更清楚地看見鏡中的細節。
映入眼簾的是一盤桂花酥。
桂花酥的制作方法非常簡易,在民間流傳甚廣,是美食樓脍炙人口的甜點之一。
也是程年年最喜愛的食物之一。
她每次都會做出數十盤擺出來放好,數量雖多,但她制作的桂花酥個頭都小。
小巧玲珑的桂花模樣,中心點上一顆杏仁,放入口中,唇齒留香,回味無窮。
桂花的香氣清雅而不過分甜膩,程年年做的桂花酥都被她當成零嘴,搭配紅茶一起享用。
有一段時間,她因着涼而拉肚子,做好的桂花酥都沒有吃完,很多都只被她咬了幾口。
然而第二天,她卻驚奇地發現那些桂花酥不翼而飛。
程年年并沒有放在心上,只當是美食樓的老鼠吃了,這種情況她也遇到過不少。
然而此時眼前的畫面卻讓她驚詫無比。
原來那些消失的桂花酥并非老鼠所為……
她看見顧邈骨節分明的手指拾起一枚淺黃色的桂花酥,斂眉咬了一口桂花酥的邊緣。
……那個地方正好是她咬過的。
接着,他如法炮制地将剩下的幾塊桂花酥都咬了一口,姿态閑适優雅,全然不像是在偷吃。
程年年眼睜睜地看着他把所有的桂花酥吃完,再擡眸時,唇邊泛着餍足的淺笑。
她甚至能從鏡子裏聽到他的心聲,窺探到他微微亮起的眸光。
那是極其癡迷的,愉悅的。
也是無比沉溺的,偏執的。
他自言自語地喃喃說道:“程程,我的。”
今天是癡漢黑化版男主,終于寫到了!
這章還比較肥吧,快誇我(驕傲地大鵬展翅)
明天就要上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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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更新比較晚,大概十一點以後叭,小天使們可以後天早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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