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流心蟹黃包(中)
流心蟹黃包(中)
“今晨發生了一件怪事。”
清晨的集市,菜商和早點鋪子前人頭攢動,一位豐腴的少婦正與另一位妙齡少女竊竊私語着。
程年年恰巧排隊站在她們之後,少婦的嗓音不大,她恰巧能聽到,本不欲窺探他人隐私,少婦的話語卻引起了她的注意,不由得傾身聆聽起來。
“茶莊獨苗蕭公子被倒吊在房檐上,啧啧啧,你若是看到那副場景,定會移不開腳。”
“怎麽會,這事聽來蹊跷。若是他人我還能姑且相信,蕭公子君子端方,謙遜有禮,未曾聽聞與誰立仇,怎會?”
“哎呀,這世間衣冠禽獸的人多了去了,你看他一派正氣,卻不知他藏了多少龌龊心思。”
“聽聞蕭公子輕薄了一名有夫之婦,那罪狀被死死釘在恥辱柱上呢,那女子夫君都找上門來了!”
“若不是我今日起得早,還看不到這情景,話說回來,找上門來的男子倒是很俊俏,蕭公子與之相比真真是雲泥之別。”
茶莊獨苗,姓蕭?
不會是蕭致遠吧?
程年年默默地回憶了一番那日蕭致遠自我陳述所言,心道這二人談話裏的對象就像是蕭致遠一般,尤其是那少婦說得繪聲繪色的,可真是巧。
等等……
這長安街上,好像只有一座茶莊,也只有一位姓蕭的公子。
不、不會吧?
真有這麽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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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薄」、「有夫之婦」……
這些字眼,又與當時在她身邊發生過的事情不謀而合。
她初遇蕭致遠,對方的态度确實過于殷勤,但總不至于談得上“輕薄”二字。
程年年有些納悶,如若少婦所說是真實發生過的,那麽顯然這件事極可能與自己有關,但是說什麽她的夫君找上門開……
她心裏突然有了一個猜想。
顧邈自那天離去後果真沒再回來過。
他是魔界之主,法力滔天,就算是有聆心之鏡幫忙,程年年也沒能追蹤到他的身影。
她後來再次拿出聆心鏡傾聽顧邈的心聲,鏡子上顯示的卻是一片空白。
程年年有些失望地将鏡子丢在一旁,曾記得商蕪向她解釋過,如果自己想要打探的人設下心防,不願被她窺探,她極有可能什麽都看不到。
當然,鏡子也有失靈的時刻,并非什麽時候都十分準确。
即便如此,程年年還是忍不住想:
顧邈也是這樣嗎?
他對她無聲地設下了心防?
莫名有一種自己養的崽突然到了叛逆期離家出走的滄桑感。
知道顧邈的真實身份後,她心中的不安感減輕了許多,如他這般強大,根本不用擔心他的人身安全問題。
相反地,如果顧邈再次以寵物貓的形态回歸到她的身邊,程年年還會覺得誠惶誠恐。
就算是現在,她都沒有從知道顧邈真實身份後的震驚中反應回來。
一直以為自己養了一只乖順的貓,結果突然有一天,他搖身一變,成了毀滅世界的反派大佬是什麽感受?
程年年:……大概類似于自己的房子突然塌了,但是又不得不把它補起來的感覺?
咳,有一說一,真相大白的時候還是很刺激的。
只要還好好活着,她就可以接着茍下去。
程年年這樣想着的時候,她便已經後知後覺地擡腳走到蕭府門口了。
擡眼便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
多日未見,那人周身的氣質更顯冷冽。
他明顯瘦了,程年年開始懷疑她現在見到的才是顧邈真實的形态,單薄如紙的身板,全身上下仿佛變成了一副空蕩蕩的軀殼,一陣風便足以将他卷到天涯海角。
如同嗜血過多而被反噬的鬼魅,形容枯槁。
可即時是這樣,他也是好看的,病容似将謝不謝的海棠,頹靡裏浸了瘾毒,外表卻裹上芬芳甜蜜的華彩。
程年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嘴唇翕合,卻練最基本、最簡單的問候都說不出一句。
她小聲嗫嚅着:“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卻安安靜靜地坐在門口花壇的邊沿上,起身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他的手很大,卻極其涼。
程年年差點以為自己握住的是一塊捂不熱的冰塊。
手心冷得發顫,可是手指卻帶着微微的暖意。
她奇跡般地沒有掙脫,任由他牽着自己往前走。
男子的面色緩和了些許。
顧邈領着程年年往前走,他使了隐身的訣,牽着她來到蕭府右側的書房。
程年年跟着他停了下來。
顧邈沒有說話,他站在一旁,視線卻從未離開過程年年的方向。
她迷茫地朝着四周環視一圈。
顧邈帶她到這裏來是要幹什麽?
來蕭府看書麽?大可不必吧,這個世界裏公共藏書閣還是挺多的……
她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沿着書房走了一圈,卻見顧邈立在書房門口,冷冷地看着某一處。
程年年也跟着看過去。
這下她才明白顧邈為什麽把她帶過來了。
果然與那位少婦所說的一模一樣,蕭致遠被他懸挂在房檐下,身體懸空,頭部朝下,嘴裏塞着布條,搖搖欲墜的樣子很是可憐。
程年年害怕出人命,可是顧邈那副敢向他求情他就斃了自己的神情又令她望而卻步。
她陷入了兩難之中。
救,以顧邈的性子定然會誤會,她樂意解釋,可是他不一定能夠接受。
不救,蕭致遠被吊在其上,現下已經處于昏迷狀态,如果不救的話,恐怕真的要出人命了……
她想親自上去救人,可是奈何自己身高不夠,而房檐又太高,根本夠不上。
要不去搭個梯子?
可是哪裏有梯子啊摔!
程年年向顧邈遞去一個乞求的眼神。
“顧邈,我不希望再讓你身上背負性命。”
她咬着下唇,話語柔軟。
挂着蕭致遠的繩子松動了一些。
“我有心上人,但與蕭致遠無關……”
繩子緊了緊,又突然像是洩了氣,往下垂下來一段。
“是真的!那天你誤會了,我也是頭腦一熱,口不擇言。”
程年年小小地嘆息一聲,話語裏帶上了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委屈:“我一直都在找你。”
一道重物落地的聲音,蕭致遠穩穩着地。
程年年趕緊走上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心裏懸着的那塊大石頭才落下來。
還好他還活着。
看來顧邈還是顧及到她的情緒,手下留情了。
畢竟書中的他可是看誰不順眼就幹掉誰的隊伍。
她沒感多留,小跑着來到顧邈的身邊,不知道說什麽,只能對他感激地笑笑。
男子卻不為所動,略顯強硬地把她掩藏在寬大衣袖下的右手拽出來,目光停留在翠綠的玉镯上,眉峰皺起。
“這不是你的玉镯。”
他看這玉镯不快許久了。
那天程年年被迫接過來之後,一直都忘記還回去,再加上她強調自己有喜歡的人,顧邈一加聯想,只能猜到蕭致遠的頭上。
他本來想偷偷潛入美食樓看她,卻被這件事情擾得戾氣橫生。
于是馬不停蹄地來到蕭府。
他來的時候,蕭致遠正立在書桌前,執着毛筆作畫,他的畫技不錯,幾番勾勒,便将一副美人圖栩栩如生地作了出來。
畫中的美人可不就是程年年。
顧邈心中的妒火更甚。
即時理智告訴他程年年對蕭致遠的态度并不像是有男女之情,但他還是瘋狂嫉妒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
至少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她表達愛意。
唯獨他不能。
換做從前,他看蕭致遠如眼中釘,定不會留他。
可是如果他真的這樣做了,程程會不高興。
他像一個三番五次都要不到糖果的小男孩,多次被拒絕後,卻刻意将黑鍋甩到其他得到糖的孩子身上。
在這種時候,他總是很幼稚。
自己卻不覺得,還将蕭致遠迷暈後挂在屋檐下方七天七夜,心裏的委屈和妒意卻持久無法散去。
他突然有些後悔自己那麽早便幻化成人形,如果不是人形,他還可以暗地裏做更過分的事情。
後來不知又怎麽地将她帶了過來,他只是想确認,程年年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她可以只向他走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都由他來完成。
可是如果她連那一步都不願意邁出呢?
程年年總是在他情緒瀕臨的邊緣試探。
顧邈其實知道程年年得到了聆心鏡,她身邊發生的什麽事情他不知道?
雖然他看似從她的身邊離開,其實一直都分了部分元神留在她身邊,元神缺失,也是這次發情期格外令他難以忍受的原因。
煎熬的發情期還在繼續,他找不到纾解的對象,只好用其他極端的方式緩解,使他憔悴不少。
顧邈長睫微垂,投下一層淡淡的黑影,程年年敏銳地觀察到了他眼角周圍的青黑。
身為魔界之尊,定然非常辛苦,他肯定有很多難言之隐。
他說镯子不是她的,言外之意便是覺得她不應該戴其他人的镯子。
程年年大概能夠懂一點他對自己的占有欲。
她沒有刻意去區分這是寵物對主人的占有,還是對愛慕異性的占有。
有時候覺得人形的顧邈,無論是作為貓妖也好,還是作為魔尊也好,總有幾分貓态的固執、黏人。
镯子在她手上沒有還,其實她記得這件事情,只不過妖界星河街的事情束縛住手腳,她太忙碌,導致遲遲未還。
其實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
自從镯子戴到手上的那一刻起,她根本無法取下來。
把能用的辦法都試了一遍,依舊未果。
這镯子,就好像跟她綁定了,長在她手腕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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