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Chapter004

Chapter 004

“你當休息了,路西。”

每當這個時候,當那如同月光與星芒一樣的薄霧和輕紗遮蔽,散落在地面、在桌椅上、在花石草木之間,神明便會悄無聲息的出現,以手握住這造物的指尖,抑或是溫柔堅定且不容拒絕的抽出路西菲爾手中的筆,牽起了這造物的手,緩緩至于那床前。

只是強大如路西菲爾,這擁有神明六分之五力量的生靈,卻又似乎是不需要睡眠的。因而在那最初始時,當路西菲爾順從的躺在床上閉上雙眼,雙手交疊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放在胸前、小腹所在的位置......神明的目光似乎開始變得暗沉,卻又似乎全然沒有任何波動。

“路西。”

主的眼注視着這生靈,以指尖撫過這造物的頭頂,而後開口。

“我知道你未曾睡下。”

于是路西菲爾睜開雙眼,恰如神明之所說的那般,平靜的藍眸之中并沒有任何的睡意。

似是有嘆息于悄無聲息間、在那不知名處逸出,神明拉起了路西菲爾的手,使其順着自己的力道起身,而後在下一瞬間周遭之畫面與場景變幻,這造物與造主置身在那聖堂之上。

神明高居在禦座之上,面目與身形俱皆籠罩在聖光和迷霧之中,看不分明。而路西菲爾腦海中似是回憶過那一條條或是經由自己制定或是經由自己批準的清規與戒律,而後向後退開拉開半步的距離,便要對着神明半跪行禮與謝罪。

雖然這一切種種似乎都只是神明的一廂情願,同路西菲爾并不相幹。但神明的存在本就是此世之間唯一的正确,不是嗎?

神明并沒有阻止路西菲爾的動作,只是在這造物将要半跪在地的那瞬間,手上用力,叫這造物跌坐在地面。

“吾說過的,你不必對着任何生靈而跪下。”

外貌與身形俱皆是完美到極致的、堪稱造物之極限的熾天使長于神明手中的力度之下跌坐在地面、在那禦座之下的臺階間,如一只再是優美與輕盈曼妙不過的天鵝,揚起了頸,再是精巧不過的下颔被神明所捕獲,以指尖輕輕擡起,仰視着那居在禦座之上的、籠罩在聖光與迷霧當中的神明。

主的眼睑垂下,并不曾錯過與遺漏路西菲爾面上丁點的變化與神色。雖然由始至終,不管是這造物的身體還是心靈,都似乎沒有丁點的變動。

是如此的溫順與順服。

于是神明使路西菲爾将頭枕在自己的膝頭,以指尖穿插、拂過這造物的那燦金的發,有一下沒一下的,叫這造物向着那睡眠與夢境之中而去。

只是愈是強大的生靈,愈是不容易陷入到夢境。而每一場夢境對于他們而言,都或許是預知、是未來、是流淌在時間縫隙當中的已經發生正在發生抑或是将要發生的事情。

但,至少就這一時期而言,路西菲爾的睡夢之中是沒有夢的。

而在那無數個屬于天國的夜晚,在路西菲爾伏在神明膝頭并且于神明的安撫之下陷入到睡夢之際,神明的指尖在這造物的眉眼間停留,虛虛的描繪。在那聖光與迷霧之內,造物主那不可直視的顏,亦似乎在開始變得真實。

“所以你之所喜、所悅的,究竟是這生靈,還是這完全符合你之心意而生成的顏呢?”

法則于無形之中發出嘲諷,而後在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對上了神明擡起的眼。

那是一雙璀璨與漠然到極致的,較之以萬載寒涼不化之冰川與積雪更加冷冽的眸。

“與爾何幹?”

神明如是言,對着時不時出現的法則做出最後的警告。

“不要妄圖挑戰吾的底線,法則,要不然,吾不介意将這一切毀滅。”

“包括路西菲爾嗎?”

法則沉默,而後以那無形的目光望過那陷入到沉睡之中的熾天使長,開口,問出疑惑。

神明與法則似乎是一體的,但神明之所以是神明,便在于其實際是不可控的,這世間之造物與生靈,又或是天地間的種種其實并不能對神明造成阻隔。

若神明當真想要做什麽,世間的一切都要為之而讓路。

只不過——

“為什麽會有例外?”

神明再平靜不過的反問,言語中褪去了所有虛假和溫和的表象,冷漠與無情顯露無疑。

主不在乎,不在乎世間的造物與生靈,自然不在乎路西菲爾。又如何會有例外,又怎麽會有例外。

于是法則再度陷入到沉默,無言,緩緩歸于沉寂。只有莫名的嘆息與話語響徹在這聖堂之中,回蕩在神明的腦海之內。

“你會後悔的,耶和華。除了神明以外這世間并沒有完全,這完美造物,是災難,更是劫,屬于你的劫。”

況且縱使是神明,便當真是完全?

但,災難與劫嗎?

神明于無聲處冷笑,反問,并不曾因此而生出變化和改變。

只是在短暫的停頓之後以指尖虛虛點在路西菲爾眉心,開口,看似雲淡風輕卻又似乎不懷好意道:

“既然如此,那麽便要他離不開吾便是。”

養鳥啊,就得剪掉它的羽翼,磨滅它的利爪,而後打開籠子,使它飛翔。卻又在它飛出去,振動翅膀,将要有自己的生活之際,将其抓回,關在籠中,一點點将其摧毀。

摧毀它所建立的一切,磨滅它的信心、叛逆及勇氣,叫它老老實實的呆在籠中,等待牧羊者的垂憐和寵愛。

如此,方才是正确,不是嗎?

但這世間又哪有什麽絕對的真理與準則?

即便是有,當屬于神明的劫難升起,當神的靈于水面因那光的出現而駐足與停留,那本當為義、為真理與準則的東西,便已經被蒙上陰霾,陷入到混亂與瘋狂。

于神明的指尖在路西菲爾眉心點下,有屬于這熾天使長的翅羽、光輝華美恍若聖光的六翼在其身後展開,如夢似幻似虛還實,足以叫這天地間的光芒為之彙聚與失色。

原本伏在神明膝頭的路西菲爾睜開了眼,恍若蒼穹的藍眸之中帶着幾分自睡夢中醒來的水潤與迷茫。只是很快的,那水潤與迷茫散去,盛出虛假的信仰與虔誠,靜靜地仰視着神明。

“吾神。”

屬于這造物的手仍舊擱放在神明的膝頭,于路西菲爾的耳側、在他的臉頰間,有發絲散落,壓出細細的、淺淡的印痕。

神明的指尖自那聖光與迷霧當中探出,然而落在路西菲爾眼中的,卻只是一片純白。

柔和到極致的、恍若光明的海洋一般的純白。

一切好似是不真實,然而神明落到自己肌膚間的觸感,卻又是最真實。

主的指尖撩過散落在路西菲爾臉側的發,以指腹在這造物的臉頰間流連,而後在那唇瓣間停留,緩緩摩挲。

“路西。”

神明似是極親昵的喚這造物的名,喚這不曾為世間之造物與生靈出口過的昵稱。而後帶出了笑意,意味不明道:

“你會永遠留在吾身邊,信仰我、侍奉我,對嗎?”

路西菲爾理所當然的給出那個肯定的答案。

“自然。”

于是神明俯首,湊近了路西菲爾的臉側,在其耳際開口。

“記住你的話語,路西。”

純粹到極致的、溫暖與祥和的聖光之中似是有什麽黏膩且怪異的、不可名狀的東西在複蘇、蠕動、緩緩爬行、沙沙作響,貼近了路西菲爾的面,由下而上的一點點環繞上這熾天使長那屬靈的身軀。

想要将其吞噬,将其納入到掌控之中,拆吞入腹甚至是徹底的融為一體。

只是這造物的藍眸澄澈與空茫如蒼穹,又似是那沒有任何波紋的鏡面,虛假的虔誠與信仰之外,倒映出一片璀璨到極致的聖光與純白。

于是神明牽起了路西菲爾的手,在下一刻間、在這屬于天國的夜晚将要退去之時将路西菲爾送回,送回到屬于副君殿下的寝殿之中。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一切都在無聲息間發生,在每一個夜晚到來與白日将要來臨之際,神明與路西菲爾之間的種種并沒有驚動任何造物與生靈,亦沒有誰能夠窺探到那份隐秘。更不知曉,那聖光中的真神不知自何時起,或許從來便非是他們所想象的模樣。

直至那某一日,在神明将路西菲爾送回之際,這向來完美且溫順的熾天使長忽然伸出手指,回握住了神明。

天使是屬靈的,是可以變幻容貌與形态的,并不受肉身的束縛。而創造他們的造物主,那聖光中的神明,同樣存在于虛實之間,同此世間隔着久遠的距離。因而只要神明想,那麽路西菲爾之所握住的便是一點月光、一縷清風、一道可望而不可及的、虛無的幻影與光芒。

只是不管是何時,神明予這造物的觸感卻又似乎是真實的。因而路西菲爾之所回握住的,似乎确确實實是屬于神明的手。

全知全能的主回頭,璀璨的眸中倒映着路西菲爾那光輝華美的顏,不曾放過其一點一滴的變化。

然而路西菲爾面上并沒有任何變化,對神明坦露且毫無保留的心聲裏亦是一片的平靜,并沒有任何波瀾。

“送給您。”

感受到神明目光與注視的路西菲爾将未曾握向神明的那只手攤開,有似是剛采摘下來的、尚且帶着露水的花瓣出現在那白皙且細膩的掌心。

只是一瞬間,前因後果以及有光那花瓣的種種便出現在神明眼中,呈現在神明眼前。只不過很顯然,神明更想從這造物口中,自路西菲爾的言語裏知道這造物最真實的想法。

于是神明伸出手,拈住了這花瓣,使其漂浮在空中,在那照耀過簾幔的聖光間停留,而後開口,問出疑問。

“為什麽?”

主的意分明是可以揣度卻又不可揣度的,長久以來的相處與默契已經叫路西菲爾足夠了解神明。至少足夠了解神明口中,那未曾出口的話語。

衆生的主與父顯然是從不缺少任何東西與物品的,而不管是路西菲爾還是這世間的造物與生靈,都已經自主的身上獲得太多太多。

縱使是那生長在黑暗中的、不為神明所喜的生靈,同樣是如此。

陽光,雨露,微風......世界經由神明創造,亦因主的維系而長存。

相較于主的恩賜與饋贈而言,衆生之所回饋的少之又少。

即便是不管是創世還是造物于神明而言,根本算不得什麽。

但這些造物與生靈卻又是有着回報的,遑論那些經由主之所創造的生靈的存在,本就是對神明、對這世界最大的回饋。

更不必說那經由神明之所創造的、心向主心向光明的生靈們,一直在傳播着主的福音與信仰。

主從來便不缺少來自造物與生靈的進獻。但,當目光落在路西菲爾送上的花瓣之時,神明的眼中還是流露出幾分愉悅。

即便這花瓣并沒有什麽特殊,亦沒有什麽神奇,更非是經由路西菲爾精心培育,不過是随風落到路西菲爾的掌中,親吻過這熾天使長的指尖。

但——

“我想送,便送了。”

金發白袍的熾天使長如是言,恍若蒼穹的藍眸中似是有疑惑的神色出現,對着神明問道:

“您不喜歡嗎?”

“還是說,這是不應該。”

神明為之失聲,不語,于路西菲爾純粹的目光之下,心中陡然升起一種意味難言的、莫名的心思。好似是有刷子撩撥在心頭,叫主生出想要将這造物融入到骨髓的沖動。

不過這樣的沖動來得快去得更快,恰如同極有耐心的掠食者一般,有笑意自主的唇角勾起,神明反握住了路西菲爾的手,心念動處,将那花瓣收納到空間之內。而後以食指伸出,輕觸過路西菲爾的唇瓣,止住這造物接下來的疑問與話語。

“吾自是歡喜的。”

神明如是言,對着這造物搖頭,道:

“但你知道,吾問的其實并不是這個,不是嗎?”

全知的上帝之眼于虛空之中緩緩轉動,将一切納入到神明的眼中,納入到造物主的腦海之內。

于是伸出手遮蔽了路西菲爾的眼,而後移開,有繁花綻放布滿整個寝殿,神明笑意與語音俱是溫柔的對着這造物發出宣告,許下諾言。

“你是受吾所喜的,你的一切,都叫吾喜悅。”

“不僅僅是吾,還有這世界。這世間的造物與生靈,這世間之一切美好,将将因你而停留。”

“所以,”

神明的語音微頓,那一瞬間,路西菲爾似是透過聖光與迷霧的阻隔看到了神明的眼,璀璨的、熱烈的、僅僅只是倒映着他自己的眸。

“不管你是因何而生出這樣的想法,因何而做出這樣的決定,于吾而言都不重要。”

“你只要知道,只要是你、只要是你之所贈,吾都會歡喜。”

随着造物主話音落下,滿殿的繁花自那根與葉間脫離,飄散在空中,而後急速的旋轉飛舞,化作花的洪流化作花的海洋,而後被擠壓壓縮,緩緩凝聚,自行雕琢組合,花液侵染,将色彩落在路西菲爾的白袍之上。

這樣的色彩無疑是明亮、奔放、熱烈與符合造物主心意和審美的,在這樣的色彩之下,屬于路西菲爾的身姿與面容似乎愈發的光輝和美麗,卻又似乎帶上了全然不同以往的明麗和鮮妍。

“想你之所想的,做你之做的。”

“不必有任何的擔憂,路西。”

“吾與你同在。”

造物主籠罩在聖光與迷霧中的身影在無聲息中消逝,只留下餘音袅袅,回蕩在路西菲爾耳邊。

主回到了聖堂之中,回到了那禦座之上。

神明之所留下的痕跡盡皆消逝,一切同以往一般,似乎并沒有任何的不同。

但當路西菲爾走出寝殿出現在諸天使跟前,似乎習慣了路西菲爾的顏所帶來震撼的米迦勒等亦不由得一陣失神。

熾天使長的面容無疑是絕美的,是造物主在世的顏,所以又有着神之顏之君主的稱謂。而事實與過往發生的種種早便已經證明了,這世間的種種,再是華麗不過的衣物與璀璨不過的珠玉寶石裝飾在路西菲爾身上,都僅僅只會為晨星的閃耀增添光彩淪為陪襯。

但這并不影響當路西菲爾穿着那分明是被神明改動過的、沾染了色彩同天國裏一貫風格并不相同的衣物出現之時,掀起新的風暴及驚嘆。

“所以殿下,如果不介意的話,請問我是否有那個榮幸知曉,您今日的這身衣物,究竟是出自誰的手筆嗎?”

目光微亮,在短暫的失神之後阿撒茲勒率先開口,對着路西菲爾問出心中疑問,亦是這熾天使當下最是感興趣的事情。

一旁的桑楊沙拉了拉阿撒茲勒的袖子,似是想要做出提醒,這并非是讨論這些不相關事務的場合。而路西菲爾殿下,在很多時候固然表現得寬容與溫和,卻并非是一個好相處的熾天使長。

但事實上,對此感興趣的并不僅僅是阿撒茲勒,米迦勒、拉斐爾等同樣目光微亮,等待着路西菲爾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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