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噩耗

噩耗

三月清風,四月花香,許清璇始終掙脫不開太子太傅林公府的桎梏。

林曦若學業繁重,彈琴、弈棋、書法、繪畫及女紅,一樣不落,全都迎合太子的喜好。因而,她來後罩院的次數越來越少,歲月這般靜好。

許清璇才樂得逍遙快活。

林玎後又陸續暗示過許清璇好幾回,關于太子的心意,關乎許清璇的未來,威逼利誘,通通被她給婉言推辭了。

前方陣陣捷報傳來,鑒于林致近西南經略使的功績,林玎尚不敢輕舉妄為,雖在許清璇處吃癟無數,終究除了恨的牙癢癢,再也別無他法。

任他怎麽想,也想不明白,這西疆女,如此卑微的身份,太子殿下頻頻示好,怎的她就不識趣呢?

太子怎樣的身份,不該人人趨之若鹜、心向往之嗎?

許清璇的心裏倒十分清明,不過是上一世,他耗盡了她全部的希望。

……

四月花香,五月驕陽。

天氣漸漸悶熱起來,酷夏它就要來了。

距離上一次戰場傳來捷報時,已過去了半月有餘。記得上一回,傳令兵騎馬來時,帶來了經略使大人将西疆人趕到了大漠深處的利好消息。

許清璇聽到這裏,心下無一絲波瀾。

上一世,最後的那幾年,劃清了她和戰場的界線。随着一把穿膛劍,她對西疆的責任也全數殆盡。

重活一世,她只為了自己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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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林致近保她一命,她便誠心希望,林致近凱旋而歸。

只是,這一回,她不再計劃着偷偷出林府。

她要在林致近歸來後,光明正大的在宣京活下來,生存下去。

她要得到他的準允,得到他的庇護。

許清璇數着日子。

*

六月伊始,便進入了梅雨季,天氣整天洇濕着,淅淅瀝瀝的小雨綿綿不絕,舒适度極差。

後罩院,一張美人榻。

許清璇斜倚着,手裏一把荷花團扇。

悶熱時,打着團扇,帶來微弱的風。

葵嘉坐在繡墩上,一針一線,臨摹給她看如何才能将這荷花繡得栩栩如生。

許清璇看的不耐了,打了個呵欠,眼睑漸漸阖上,卻又猛的一個激靈,驚了醒,喘不勻氣。

葵嘉趕忙放下手裏的女紅,急道:“姑娘,怎麽了?”

許清璇揉了揉眉心,深呼一口氣,趕了走心緒不寧,才緩道,“沒事。”

可接連幾日,她都沒能擺脫這般心緒難平。

起初她以為大概是西疆亡了。

這個念頭讓她心怵。

雖說已隔了兩世,西疆于她不過一個遙遠的記憶,哪怕聽說林致近将他們趕到了沙漠,她也未曾波動。因為他們,她的皇兄、她的子民還都活着。

可若是真的亡國了,她的皇兄、她的子民,那該是如何的慘痛?

又叫她如何茍活于世?

……

六月二十,梅雨漸出。

辰時,陽光明媚,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美人榻從後罩院搬到了屋子裏頭。

風扇、冰盆、鮮花和綠植,排布有序,沁透絲絲涼意。

許清璇涼衫薄紗,仍覺得胸口喘不過氣來。

未時,烏雲密布,狂風驟雨将至。

院落裏頭的桃樹、梨樹搖晃的厲害,果子噼噼啪啪的落在了地上,迸濺的到處都是,葵嘉艱難的行進至門處,同風力對抗,終于要将門合上之時,一個桃果打在她的眼睛上,葵嘉“啊喲”一聲,踉跄在地,門大敞着。

許清璇從美人榻上利落起身,打算扶葵嘉一把,不過,以她現在的身子,搞不好自身難保,被風刮了走尚有可能。

狂風大作,許清璇費了好大的勁,才将葵嘉扶起了身,二人合力将那門推上,眼看着就要将門闩拴上。

“籲……”

噠噠的馬蹄聲戛然而止。

門,轟的一聲被風吹開。

葵嘉詫異的看着許清璇,不知姑娘為何突然撤了力,明明這門就要關上了呀。

“姑娘。”

許清璇仿佛沒聽到她的喊聲,只像失了魂般,喃喃而道,“來了,終于來了。”

傳令兵來了,西疆是亡了,關于西南經略使的佳話又要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了。

只聽得馬蹄聲止,卻不見人叩門,亦不聽得院子裏該有的迎接聲。

如此,許清璇的心更是提至嗓眼處。

顧不得葵嘉的制止,她已經邁出了急促的步伐,她在等待一個宣判,上天對西疆人的宣判。

任憑狂風吹在臉上,打得她如嬌花般零碎,也擋不住她的腳步。

後院,東北角院,林玎、林致遠、林致沐,林府重要的男丁都在。

那遠方來的傳令兵,齊腰甲破碎不堪,腰上一道寸長傷痕,血跡雖已幹涸,卻是醒目猙獰着。他嘴唇脫皮的厲害,該是脫水很久了。

那模樣,分明是熱症。若是得不到救治,恐怕命不久矣。

不、不該是這樣的。

若是捷報,首先傳令兵應從正門來報,十裏長街,都應曉得經略使大人的豐功偉績。

若是捷報,其次府裏男男女女,上下百口,皆應一列成排,面露喜色,為府裏出了這樣一位蓋世英雄而笑逐顏開。

而眼前,衆人愁雲慘淡,無一絲笑容,許清璇的心跳的更加厲害。前世,她馳騁沙場,就算是自己的性命扣在林致近青龍戟下時,杏眼都不帶眨的。可如今,卻這般裝不下心事。

大抵便是,她在乎的從來不是自己的命。

“大人為國捐軀了。”那遠到而來的傳令兵,不敢進府內,全然沒有了上一次的榮光。不知是死忠于林致近,或是不願面對林府衆人的逼問,他抽出一柄長戟來,許清璇認得出,那是林致近的青龍戟。

他道:“宣國敗了。”然後,青龍戟刺進咽喉,血染東北角院。

許清璇趕緊退回了屋子裏頭,後背抵着門,門關的死死的,卻仍覺得後背一陣發涼,全身的毛孔張開,陣陣惡寒襲來。

林致近死了,西疆贏了。

那個打敗了她,卻又偷偷救下她,保她一命的西南經略使林大人死了,死在了她的鐵騎手裏。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眼眶濕潤,一滴眼淚滑過許清璇的眼角,該悲傷些什麽呢?又能悲傷些什麽呢?

許是該感嘆自己的命運吧,她尚且期待着林致近歸來,能說服他護她在宣京有個安身立命之處。卻沒能等到他歸來。

可她又來不及悲傷些什麽。林府二公子死在西疆人手裏頭,意味着,她和葵嘉這兩個衆人皆知的西疆人,要麽為林府立功,要麽慘死。

若是留在林府,恐怕不得不重蹈覆轍,太子外室之名,是逃脫不得了。

不,她不願。

“葵嘉,二公子死了。”許清璇盡量是自己平靜,盡管她的胸口仍起伏不定。

葵嘉本用繡帕包了塊消暑的冰,敷着給桃果砸腫的眼睛,聽了許清璇的話,驚得冰塊掉了下來,砸在了自己的腳上。“姑娘,說……說什麽?”

驚訝二字,已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許是驚吓二字,更為貼近。

一陣悲傷湧上心頭,細究起來,她對林致近的感恩尤甚。因着她是真正的被林致近救了下來,過上了從前不敢想象的安穩日子。

“往後,這林府可就容不下你我二人了。”許清璇深知,林致近死了以後,林府很難再靠着戰功立足宣京。而林玎勢必要仰仗太子,維護林府表面的盛華。所以,那外室之名或是怎麽都逃脫不得。

如此一來的話,她勢必是那個最有利的棋子,如同前世那般。她沒能料到的是,這一世,她百般推辭、百般閃躲,終究還是沒能逃過這一劫。

不,是她還不夠努力。

“那、那該怎麽辦?”葵嘉不知這世上,除了倚仗男人,還能倚仗誰?

“依葵嘉之見,太子殿下對姑娘頗為惦念,若是……”

“住口”,許清璇沒想到,這種時候,葵嘉想到的竟是她最不願提及的人,哪怕世間只剩下她和陸博文二人,她寧願以死明志,仍不願靠他而活。只是,她悲哀的更是,自古女子根深蒂固的觀念,找一個可以托付終生的男子,在他的羽翼下,活着。

若有一天,仰仗的男子羽翼被折,就只能處于無邊的黑暗之中,就像此刻她們的處境一樣。直到,又一個羽翼豐滿的男子降臨。

這極不可取。

她們最不該靠的就是男人。

“此話我再說最後一次”,許清璇的眼睛紅紅的,像只小野兔般,“太子并非我之良人,我既不願做那外室,亦不願與他再有瓜葛。此生,我們靠自己。”

宣國重文輕武,林致近算的上是最後一批赫赫威名的武将了,除了他,大致也就只剩宣京孫家了。

宣京孫家,她又想起來,孫郡望。

“聽着,你現在從正門出去,去吏部左侍郎孫府,把這個交給孫家小姐郡望,請她走角門來林府一敘。”許清璇拿出春獵結束時,孫郡望交給她的一柄純銀打造的短刃,那時孫郡望曾對她說,若是有難,千萬不要拿她當外人。

許清璇此刻也只能試上一試。衆人都在角院,葵嘉從正門出,恰好不會引起旁人的注意。這事兒,不過便是時間的抓取,若是能搶在林玎從短暫的悲痛中醒悟之前,得到孫郡望的幫助,或許能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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