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悲憫

悲憫

莫夭來到的時候，原本以為看到的會是已經毫無生機的軀殼，卻不料青絲還存留着一口氣。

先生給她那柄短刃，替她抵擋了一波傷害，眷年哥他們應該已經走遠了。她怎麽也不會料到皇城中還是有人對這件事起疑，她被跟蹤了。

為了不暴露陳眷年的行蹤，她只能假裝無意識，試圖将那跟蹤之人引入陷阱，怎料那人雖是孤身一人卻身經百煉，掉入陷阱時依舊死死不肯掙脫，她終究将自己也帶入了深淵。

疼痛難忍下，求生的本能讓她始終不願咽氣，淚眼朦胧中得見莫夭隐約身影，還以為是自己在做夢。青絲伸手要去拉她，卻怎麽也使不上力氣。

“小姐……”

青絲癱倒在地，聲音是從心口發出的。

莫夭蹲下來輕輕握住她握住了她露出的皙白手腕，借着空氣流轉之力将聲音傳進耳朵。

“我曾受你三跪之禮，可予你臨終一願。”

那聲音滲透入心髒如春風化雨，青絲抿嘴細微向上，她依舊以為自己陷入了幻境，小姐在她的心中是那麽的與衆不同，如同神明般的普渡。

而此刻的莫夭正靜靜等待着她的答案。

“眷年哥……”

莫夭怕她浪費一個心願，适時打斷。“他會平安，一切都會好起來。”

“那……青絲便無所願了，唯願小姐與先生……能夠……和好。”

莫夭聽到這裏，覺得她大抵是誤解了，最近和張遂的确是不常往來，但并沒有發生任何争執。

“我們并沒有争吵，無需和好。再換一個吧，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莫夭說出這話的時候不知是期許還是忐忑。

青絲依舊固執地搖頭，“如此……最好。小姐與先生……均是給予青絲再生之人，你們好……就最好。”

“我一直……都很羨慕芹釵……有小姐……那般護着。那日……小姐說怕我孤身一人，要帶我走……我其實……偷偷地……在高興。”

這丫頭沒來由的讓人憐惜，殊不知一顆真心能夠得到多少回饋，到底是這世間辜負了這麽好的人。

青絲疲憊閉上眼時，莫夭的眼角無意識地滴下了一顆晶瑩的淚珠。

淚珠掉落在地，還未等蒸發，周圍的地面頃刻散發出一道橙黃色光芒，交錯重疊的紋路像極了某種法術，将莫夭襯于中心。

是神眷。

張遂從樹木叢生處踏着落葉而來，隔着一段距離靜靜地看着既定的一切。

莫夭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她緩緩站起身語氣清冷，“看來，我還是不太了解你。”

張遂未做辯解，雙手合十彎腰施禮，“見過上神。”

莫夭回神從青絲緊握的手心取出那柄短刃，正是之前在彼岸之境張遂遞給她的那把，若不是這把刀，青絲怕是根本等不到她來，她也不可能主動走進這場博弈。

或許，從她計劃謀取張遂癡念之時，張遂也已經在計劃從她這裏得到什麽了。

“所以，你從我這裏取走了什麽？”

“我并沒有取走上神的任何東西。相反，我是将東西贈予了上神。”

莫夭看向腳下的神眷之耀，光芒溫暖和煦，無時無刻不散發着無上的寬恕。諸多年前主神也是這般憐憫陳三的吧。

她突然懂了，張遂贈予她的是這世間神明最觸不可及又牢不可破的東西，喚作悲憫。

莫夭沉默着無聲地笑了。

張遂順勢雙膝跪地，表情是格外的凝重，語出依舊驚人。

“請上神借天書一觀。”

“天書？你的胃口倒是不小。”

“上神心有悲憫，縱是國君千萬錯，百姓不應共沉淪。上神，天道尚有可探之路，請上神為大桑三千子民尋一條生路。”

莫夭撫摸着帶血的短刃，這血已經分不清是賊人的還是青絲的，無論是誰的，都是鮮活的生命透出刺骨的冰冷。

“我素來不愛與人争論天道，因為我覺得一個人在做出每一個選擇的時候，接下來的路就已經注定了。不過，既然你煞費苦心來尋我要一條旁路，我便不會主動做那惡人。”

“人間有一博弈之術，喚作賭。不如，今日我們也來賭上一把，你若贏了我便借天書予你讀讀，若輸了，就收拾收拾包袱找個洞疙瘩好好修煉，莫再沾惹凡塵事。”

張遂意已決，自然不會退縮。“上神請。”

“你方才提及大桑都城有三千子民都想走一條生路。而我以為，若是要救，自救才是天道。”

莫夭說完這話攤開手心，虛空之中出現一張二尺棉連白紙，掌心上下翻轉，白紙輕盈飄到張遂面前。

“我這裏有一封聯名上書，明日子時之前，只要你能夠說服一千百姓在此書之上簽字或是按印，要求肅清朝綱之決議，便算你贏。”

張遂雙手接過，白紙之上慢慢浮現出字字珠玑，列舉各位官員貪污腐敗，責備朝廷稅收嚴苛，一點一滴無不是在質疑大桑的統治。

他知道此事不易，雖說大桑表面平靜，實則私下百姓怨聲載道，只最近幾年才些微好轉，好不容易得來的寬松日子，有誰會願意再起波瀾。即使這不是事實，只是一場考驗，怕是也鮮有人願意入局。

“張遂明白。”

見他終究還是接下了這份賭注，莫夭便也沒有再繼續。

她沉默着回頭靜靜看着“安睡”不醒的青絲，于懷中掏出淨氣瓶打開，青絲的整個身軀一點一點被收進瓶中，用力地蓋上，似是此生不再開啓。

但願有機會，能将你還給他。

莫夭心頭還是有一股莫名的不悅，雖說此事與張遂無關，也是青絲的宿命。可看着眼前的男子真是越來越不順眼，她擡手擊出一掌，張遂沒有反抗後退數米，吐出一口鮮血。

想着原本青絲還欲讓他們和好，用了那稀缺的一句承諾，這下才是真正結下梁子了。

而在五闫坡腳下等待的陳眷年心頭愈發不安。

“少主，走吧。”

邊上的幾位随從不停地催促着他，他卻始終未挪動半步，眼神緊盯着前方的開路。

青絲這丫頭向來聰明又有分寸，這麽久沒來彙合，一定是發生了什麽。陳眷年的腳背不停抖動來掩飾心口的不安。

“少主，真的不能再等了。前方出去探路的小子到現在都沒回來，一定是出事了。萬一賊人摸到這兒，參與這件事的所有人都會被牽連的。”

陳眷年還在猶豫，遠處傳來不絕的煙花鳴放，于空中綻放出熒光。

快過年了……